第11节

    “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吧。”
    江镜莞和袁氏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直到江窈收回盯着匣子的视线,背过身。
    江镜莞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进长安城之前对建章公主的种种行径早有耳闻,虽然她惊讶于江窈脱胎换骨的变化,要知道,过去的江窈,在她看来那一言一行简直和许皇后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但她没这个闲工夫操心,只能病急乱投医。
    “不过是聊表心意罢了,若徒增殿下烦恼,那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江镜莞“砰”一声对着江窈跪下来,膝盖骨直直的砸在地砖上,“难不成王府一朝落难,人人都恨不得同我撇清关系,躲我像躲瘟病一样,连殿下也瞧不上我这个郡主了么?”
    “那倒没有。”江窈被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扶她。
    严格意义上来说,江镜莞辈分比她大一轮,这算什么事啊。
    若是广阳王这个藩王当的争气些,江镜莞并不用在她面前如此低三下四,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广阳王身上。
    江镜莞非但不起身,还朝她叩了声响头,脸颊上挂着一行清泪。
    “昭惠长公主未曾远嫁南诏国之前,曾嘱咐我照拂你,我虽然打小有幸在太后娘娘膝下将养过几年,却是个不成器的,出走长安城之前我同你来往不多,常听昭惠长公主将你挂在嘴上,想来如今更是生分了。”
    江窈从一个老戏骨的角度来评判,江镜莞这番话感情充沛,不仅完美表达了她的郁郁寡欢,还从侧面烘托出了她对自己的心意。
    最重要的是,她还抬出了昭惠,江窈名义上的姑母。
    “郡主言重。”江窈不忍心告诉她,实际上她连这个姑母的面都没见过,“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窈接过木匣子,然后摆了个这下你可知足了没有的眼神给她。
    袁氏欲言又止,被江镜莞扯了一把袖口,二人便告退了。
    江窈准备就寝前还捧着夜明珠爱不释手,连枝气喘吁吁的推门进来。
    “去永和宫报了信?”她头也不回,不待连枝回应,“这件事你没做错。”
    连枝上前替她拆发髻:“皇后娘娘只说了一句由您去吧。”
    江窈摸着夜明珠冰凉的触感,下意识说了一句:“真想挂在床帐顶上,一定好看的不得了。”
    “仔细伤了眼睛。”连枝不太认同。
    江窈不以为然:“躺在月色底下睡觉,不是么?”
    “奴婢替殿下收起来吧。”连枝显然没有意会到她天马行空的露天营帐设想。
    连枝似是想起什么,露出几分犹犹豫豫的神色。
    “适才去永和宫,赵嬷嬷得了宫外的消息,说是老王妃的马车没有直接回王府,十有八九是去拜相府的门楣了。”
    江窈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殿下当然不知晓啦,三年前广阳郡主对谢相一见倾心,大有一副此生非他不嫁的样子,为此还拒了郑侯爷的婚事。”
    江窈动作一顿,她本来以为谢槐玉是个高处不胜寒的大魔王人设,敢情还有隐形cp呢,想想也是,谢槐玉丧尽天良,怪不得江镜莞遁入空门。
    翌日,国子监散学后,江窈的马车拐过街角,迎面撞上策马的郑侯爷。
    郑岱牵着缰绳,作了一揖:“殿下。”
    江窈的声音隔着一道轿帘:“免礼。”
    其实郑岱袭爵后,江窈便很少见到他,上次在静安寺,属于一个意外。
    毕竟从郑岱当初通过老太君的口求娶江镜莞这件事来看,郑岱的理想型应该是江镜莞那样的。
    而江窈和江镜莞从上到下都找不出一点相似的地方。
    所以当郑岱每次见到她都疯狂献殷勤时,江窈不仅觉得膈应,还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江窈的马车歇在巷角,她取了个幕篱遮面,捎上连枝去朱雀街逛了一圈。
    她在茶楼一角挑了个不起眼的座,郑岱绸蓝色的衣角出现在她对面。
    “郑侯爷。”江窈拨开帽檐上的纱罗,露出一对潋滟的桃花眼。
    郑岱动了动唇,正想说话。
    茶楼里有人拍案而起,搅和的乱糟糟一片,众人一哄而散涌出去——
    “老生常谈的评书有什么好听的,你们该不会还不知晓吧。”
    “广阳郡主在通济街跪了一天一夜。”
    “相府足足占了一条街,那还是谢相当初亲自提笔给取的通济二字呢。”
    第14章
    江窈盯着郑岱的神色打量了半晌,一点儿门道都没看出来。
    郑岱兀自倒了杯茶:“殿下以前眼里哪容得下我的位置啊。”
    江窈被他这话酸得一阵鸡皮疙瘩,差点呵呵他一脸。
    郑岱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我记得你不是向来挺爱凑热闹一人么?”江窈存心捉弄他,再怎么说也是曾经心仪过的人,哪有这么冷淡的,“基本上哪里有纷争,哪里就有郑侯爷。”
    郑岱一脸惶恐的看着她,你确定你说的不是你自己么?
    江窈站起身,慢条斯理道:“我这个人可比你务实多了。”毕竟她鬼迷心窍收过礼。
    江窈命车夫一路往通济街快马加鞭,临到通济街的岔道口她便后悔了。
    连枝挑开帘缝,街道上人头攒动的老百姓被官兵驱赶,其中不乏以暴制暴的行为,她看得胆战心惊:“殿下,要不您还是先回宫去吧,广阳王府的事,太后娘娘都袖手旁观,您犯不着淌这摊浑水。”
    江窈后悔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个,江镜莞全然不顾身为郡主的半分威仪,不惜名节有损,即便是一个寻常女子都抹不开面去跪自己的意中人,可见她这是破釜沉舟。
    那么问题来了,按理说,整个大邺最心疼江镜莞的人莫过于广阳王妃莫属,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袁氏却不露面。
    江窈这才回过滋味来,闹了半天原来是一出苦肉计。
    “我真是一时糊涂。”江窈其实收了江镜莞的夜明珠,心底很是过意不去,可她知道自己若是贸然出面,只怕不是在帮她。
    连枝实在想不通自家公主短短一瞬间改变想法的原因,她朝车夫吩咐道:“回吧。”
    马车冷不丁停下,连枝险些栽了一跤,江窈勉强支撑着身子。
    “怎么回事?”江窈蹙眉。
    “似乎是谢相的马车,在侧门入府了。”车夫回道,他整顿一番重新上路。
    江窈下马车时才发现天象骤变,乌云蔽日,豆大的雨滴砸下来,不过两个时辰宫道上便出现了坑坑洼洼的小水塘。
    倾盆大雨一直下到广阳王斩首当天,恰逢休沐日,江窈只好老老实实的待在凤仪宫,连打着伞出去的兴致都没有,走到何处都听到宫人的窃窃私语,无一不是和广阳王的案子有关。
    江镜莞拿自己做赌注,到头来可谓是输得倾家荡产,简称上天台。
    时隔三年,她再一次成为了长安城的风云人物,也算得上是一种本事。
    娱乐圈里常常有流量天王脱单后,粉丝纷纷留言集体排队上天台,江窈万万没想到,江镜莞这回是真·上天台。
    一大清早江煊风尘仆仆来了凤仪宫,肩上披着竹蓑衣,旁边的太监给他打着伞。
    即便是这样,进殿前他还是站在檐下由着宫女给他拧干净衣裾上的雨渍。
    江窈正合衣躺在美人榻上浅眠,眼睫都懒得抬一下,说话也有气无力:“怎么,今儿不上朝,你才想起我这个皇姐?”
    江煊搬过木墩坐下,吃起她手边放的樱桃。
    “以往掰着指头数日子盼着休沐,唯独这回,恨不得大邺没有休沐制度才好。”
    江窈被他这话惊的一下子鲤鱼打挺坐起身,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你还真是……童言无忌。”
    江煊神情黯淡:“我本来以为父皇平日里是个温和的性子,没想到连自己皇叔落难都丝毫不放在心上。”
    那叫性子温和么,明明就是昏庸。大概是因为光熙帝骨血里流着先帝的血脉,最起码他关键时刻不会心慈手软。
    江窈摁住他拿樱桃的袖口,问他:“你这话同旁人说过没有?”
    “没有,”江煊很是懊恼,“太傅嘱咐我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胡言乱语。”
    “广阳郡主去过东宫了?”江窈挑了挑眉。
    江煊“嗯”一声,“小时候广阳王还教我射过箭呢。”
    “父皇的箭术也很精湛。”江窈纠正他的政治立场。
    “即便广阳王当真有谋逆之心,所谓的呈堂证供,十有八九是被人夸大其词,里头坐实的罪名,到底有几个呢?”
    江煊不吐不快,“若说功高盖主,依我看,也该惩治谢相才是。”
    江窈面露欣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如今既稳坐东宫太子位,日后必有你大展宏图的时候。”
    连枝着急忙慌的跑进殿,衣裳打湿了大半,脸上更是大惊失色:“了不得!”
    “出什么事了?”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连枝气喘吁吁:“广阳郡主不知道为什么有了轻生的念头,爬上了摘星楼,意图自绝,禁军统领带着侍卫在底下围了一圈都拿她没辙。”
    大邺皇城大大小小的宫阙楼宇加起来一共有三百二十七座,其中登顶后足以俯瞰整个长安城的,唯有摘星楼。
    江煊看了一眼江窈,二人面面相觑,一前一后上了轿辇朝摘星楼赶。
    摘星楼底下乌泱泱一片穿盔戴甲的将士,一个个直挺挺的站在雨里,仰着脖子朝上头看,双臂摊的很高,大有一副誓要争先恐后接住广阳郡主的架势。
    郑太后早已得了信赶过来,她坐在轿辇里朝外头探了探头,天昏地暗,薄暮冥冥,摘星楼上飘着一块丝帛,蚂蚁一样渺小的身影。
    袁氏哭哭啼啼抱着伞柄跪在轿辇外头:“太后娘娘,您千万要为她做主啊,郡主若是去了,我活在这世上可就再也没什么可以指望的盼头。”
    郑太后太阳穴鼓鼓的疼,袁氏哭丧似的声音掺杂着雨声,她当真没料到广阳郡主会这般不通灵慧,为父殉身说起来别人还能夸你一声孝女,要是为了情情爱爱的寻死觅活,真正儿有辱皇家门楣。
    “让她跳!只当哀家过去白教养她那十多年了。”
    袁氏整个人瑟缩着,老态毕露:“太后娘娘,话不能这么说啊,您如今是否极泰来,子孙膝下绕,只求您发一发慈悲心,体谅一二。”
    郑太后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般大的年纪,何苦折腾自己,。”
    “太后娘娘说我折腾自己,您又何尝不是惺惺作态?”袁氏的声音打颤,用尽力气声嘶力竭道,“倘若现在站在那上头的是建章公主,你可会坐视不管?”
    “哀家看你是魔障了,再信口胡诌,仔细你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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