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宋吉低头去看,见是苏明堂正抬头望着他,便驻下步子,躬身笑脸儿道:“苏御史,不知有何事要吩咐咱家?”
    宋吉往日里也是个拜高踩低的,苏明堂是苏妁的亲爹,他自然好脸儿相待。不只说话客气,眼见皇上与首辅已出了大殿,宋吉忙伸手扶着苏明堂起身。
    苏明堂连连躬身致谢,说道:“有劳公公给首辅大人通传一声,微臣想私下求见首辅大人。”
    宋吉有意避了避其它几位大人,小声回道:“苏御史稍后随咱家直接去皇极殿吧。”
    苏明堂脸上一怔,心道宋吉怎么能不通传便直接拿了主意?只稍一寻思便明白了,定是谢首辅早有示下。
    之后,苏明堂随着宋吉往皇极殿去,一路宋吉倒也好心提点了几句敲边儿话。宋吉虽不敢说的太明,但也隐约透露首辅大人对苏姑娘是一片真心,莫将一桩美事变成祸事。
    苏明堂嘴上敷衍的应着,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
    跟着宋吉一路来到皇极殿的御用书房,苏明堂见谢正卿正面窗而立,手中拿着一只玉瓶把玩,似是有心在此等人。
    苏明堂不禁心道,看来谢正卿早便料到他会今日找来。
    第115章
    自从苏明堂进到御书房后, 宋吉就守在门外,替他捏一把汗的竖起耳朵听着屋里动静。
    良久后, 宋吉渐渐宽下心来。非但未听到摔东西的声音,甚至连句稍重的声量都没听到, 想是一切顺利。
    御书房内自然是静的, 因为苏明堂自打进来后被赐了座, 便有太监从后面贮廊的小门进来, 送来两本儿紧急奏折。
    是以,苏明堂便只有看着首辅大人批阅奏折的份儿。政务要紧,他自是不敢先私后公。
    看到第二本儿时,谢正卿故意念出声:“章洲霪雨, 连月不开,引发饥馑, 大量难民涌入冀洲,且频频犯下偷盗抢劫恶行,造成冀洲缧绁负担过重, 不堪容纳。”
    “冀洲知府请求将这些罪犯流之远方,以减朝廷负累。”说到这儿, 谢正卿抬眸看向苏明堂,问道:“不知苏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闻听此问,苏明堂面露受宠若惊之色, 慌忙自椅中起身,鞠身下拜,声色带着过于激动的轻颤:“回首辅大人, 微臣自继任右佥督御史以来已三次上奏此事!可始终未得到朝廷批复!”
    “章洲霪雨成灾,连绵数月不停,庄稼作物、宅舍牲畜,百姓损失巨大!可因着此灾乃连续不断的阴雨造成,并非疾雨疾灾,故而不构成现有的赈灾级别,加之官官相互,瞒而不报,灾情始终未得到朝廷重视!拖延数月后章洲终于粮尽仓空,形成难民潮涌入最近的冀洲,起初他们只是要口饭吃,随着难民加巨,求予失衡,最终许多人为了不饿死街头,只得故意犯下罪行,去吃牢饭!”
    苏明堂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话里话外都是在为难民们争取活路,摆明了不支持冀洲知府所奏,将他们流放。
    将手中奏折往书案上一扔,谢正卿冷言问道:“奏了三次,那你的奏折呢?”
    “许是……许是……”吱吱唔唔了半晌,苏明堂脸上的慷慨激昂褪去,头越埋越低,似有难言之隐。
    “许是你们督察院给劫下来了?”谢正卿倒干脆利落的替他讲出心中猜测。
    苏明堂既不敢否认,也不敢承认。认了,便等同亲口出卖了上峰,在朝中越级禀奏本就是大忌,如今再参上峰一本,只怕他日后想再为百姓说点儿话就更难了!
    督察院有意包庇两洲知府,而两洲知府一致认为,只要将那些难民流放,两洲都如去重赘!既不需朝廷拨银赈灾,也不需为此被治罪。
    故而极有可能是督察院将自己持反对意见的奏折劫下了。
    不过令他想不通的一点是,督察院的左、右都御史皆是效忠谢首辅的,既然是谢首辅的人,又为何还会遭疑忌?谢首辅若想护住自己的人,大可以不问,问了也可以不深查,然而此时却又为何细究起来?
    饶是这种话苏明堂不敢问出口,但他这副憨直性子,心思尽数写在脸上,无需多言,谢正卿也可一看即知。
    谢正卿起身,绕过书案,上前将苏明堂扶起,边按着他坐回原位,边意有所指的言道:“为人臣者,忠贤需并重。只重前者,是为愚忠。只重后者,是为骄顽。在朝为官,不论效忠于谁,贤能都是必不可缺的,否则便是再忠,也是无能之辈。”
    见他如此说,苏明堂倒是深感震撼。
    此前苏明堂官微人轻,对于首辅的一切作为只是听他人而言,故而始终笃信谢正卿是贪权无为之徒,不然为何要行那窃国之举?
    可如今面对面听谢正卿讲这些,苏明堂竟觉得他是个善辨是非,任人惟贤的明主。
    “如此说来,首辅大人是准备……”苏明堂不敢随便揣测,故而未作明言,但心下是觉得首辅既然肯来听取不同意见,便意味着愿意救那些难民!
    就在苏明堂满眼期待,眸中水雾将要因感动而溢出之际,谢正卿突然提起了另一桩事。
    “对了苏大人,我派人送去的聘礼,可还满意?”
    苏明堂脸上怔了怔,方才险些溢出的水雾也顿时抽了回去。心道这才议着赈灾还是流放的政事,怎的又突然提起婚事?
    虽说婚事于苏家而言是大事,可放眼天下苍生,在百姓的困苦跟前,这实在是不值一提!
    “首辅大人,冀洲难民流放之事……”苏明堂眼下更急此事,孰料没问完,话便被打断了去。
    “冀洲难民流放之事我自有决断,苏大人无需担忧。”谢首辅的声色中带着几分威压。
    饶是这威压有些迫人,但苏明堂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知首辅大人的决断是?”
    显然是他的穷追不舍惹得谢首辅脸上不悦,须臾,谢首辅道:“苏大人的意见我已清楚,此事还需再听听其它人的意见,苏大人先回吧。”
    既然首辅开口赶客了,苏明堂自然不敢再继续问,只得行了礼退下。
    离开皇极殿的苏明堂,心情棣月复杂,喜亦有之,愁亦有之。
    喜的是当朝首辅并不似他之前想的昏聩,也不擅专,至少肯给他禀奏的机会,愿意听取不同意见。
    愁的是首辅一句自有决断,又不知这事儿要拖至何时,他能等,可那些难民能等吗?
    ***
    褚玉苑内暖阁内,苏妁正坐在椅子里,看丫鬟们将一盘一盘的精致菜肴摆上桌案。
    而坐在苏妁一旁的谢正卿,则不时指点着丫鬟们,将几道菜换了换位置。最终换到苏妁眼前的,皆是她方才多看了两眼的。
    在谢正卿看来,苏妁跟她爹一样诚实,想什么全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都退下吧。”随着谢正卿一声吩咐,布菜和试菜的丫鬟们皆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暖阁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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