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许立山道德品性如此败坏,她怎么能嫁的?
    奚娴越想越着慌,搁了笔心跳砰砰起来,却不敢再耽搁嫡姐命她抄的经文,便又提笔开始写,一笔一划皆带了些恍惚。
    待到傍晚,奚娴把一叠纸捧给嫡姐,却奚衡翻看了两回,便刷地搁置在一旁,平淡对她道:“心神不定了?”
    奚娴摇摇头,咬着唇不说话。
    奚衡笑了笑,指腹挑起一张纸,捏在指间:“写得这般潦草。”
    奚娴唇角垂着:“我怎么敢唬弄您?”嫡姐不答。
    奚娴转转黑溜溜的眼珠,又软和无辜,推心置腹道:“我知道您有个秘密,但我是不会告诉旁人,对我也没有好处,但您可以帮我个忙。”
    “从今往后,我便当作不知晓那些个事体。”
    过了半晌,嫡姐却只是慢悠悠一笑,指节扣着桌沿,评价道:“你还会威胁人了。”
    奚娴缩一缩脑袋,轻柔道:“我可怎么敢啊。”
    嫡姐起身,对她慢慢道:“你求我,我便应你,如何?”
    奚娴不知嫡姐怎么就喜欢捉弄她了。
    她气得脸红,却一把抓住嫡姐的衣裳摇了摇,黑白分明的眼眸软软看着嫡姐道:“求您,帮我把亲事退了罢?”说着又轻轻摇了摇。
    光是求还不够,奚娴不得不贴身侍奉,给嫡姐念书。嫡姐读得都是些叫人听不懂的枯燥书籍,全然没有女孩子的情趣在里头,沉闷得发慌。
    奚娴熬得眼睛都红了,嫡姐却听得有滋有味,有时甚至让她说说想法,可她哪有甚么想法?这些东西她读起来费劲,大多都没读懂,说多了又闹笑话,于是只是低眉顺眼的摇头,不肯讲话。
    嫡姐知她本性如此,没有逼她多言,但问还是要问的,奚娴偶尔便也努力多说两句,虽然牛头不对马嘴,却意外得到了一点赞许。
    如此不过是过了两日,奚娴便面无神采,丝毫提不起精神。
    许二公子这辈子仿佛格外命长些,活蹦乱跳的甚至还来了奚家一趟,奚娴听到这个消息,便知嫡姐其实甚么也没做,干晾着她呢。
    她有些恼了。
    就不该相信嫡姐的话,信这人才有鬼了。
    本朝男男女女见面无碍,许二公子又是奚家贵客,便由着奚大公子奚徊来接待,而奚娴几个便也能一处挨着吃茶。
    大公子叫奚徊,嫡姐叫奚衡,姓名随了男丁,而奚娴几个却是女孩子常有的名姓,从中便可窥父亲对嫡姐的期许。
    重活一世,奚娴又一次见到了许二公子。
    那是个翩翩少年郎,面色玉白,身量高瘦,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一举一动皆是温润可亲的样子。
    碍于女子身份,奚娴便没能多说两句话,可心里也由衷的感叹,单看样貌,谁又能看出许二公子做过那种腌臜的事体?
    若她没有重生,或许一眼又要喜欢上他了。
    奚徊是个好哥哥,待奚娴几个姐妹都很好,他和许二公子边天高海阔地聊着,又谈到国事家事,难免又说起如今兴盛的剑道,传流至今已有千年,在本朝因着剑圣事迹,学的人格外多。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平民百姓,家里有本事的,都会叫孩子学剑术。
    许立山看着奚娴面容姣好精致,柔顺垂首坐在一边,带了些悠悠的韵味,这心里头便似挠痒痒一般,迫不及待的想抓到点上。
    如此便拱手对奚徊道:“听闻奚大公子近几年也请了先生来教导武学,咱们赌个彩头,切磋一番如何?”
    奚徊也觉得有意思,便道:“甚么彩头?”
    许二公子看着奚娴远远坐着,身段娇软纤细,身上微热泛燥,便咽了咽干涩的嗓子,自持道:“赌……六姑娘头上的玉钗,如何?”
    美人鸦发红唇,青涩柔弱,齿如瓠犀,明眸善睐,若是能得她如绸鬓发间的玉簪,便是死了也值得。
    若是旁人说,奚徊定要驳斥,但许二是奚娴的未婚丈夫,若是提起这样的话头,问问奚娴也是应该的。
    一边的奚娴面色苍白,起身便要摇头拒绝,却听见有人从身后平淡道:“可以。”
    奚娴抬头,却见嫡姐走了进来,漆黑的长发披散着,眉眼尽是冷锐锋芒,眼尾有一粒很淡的红痣,这使得嫡姐看着有些邪性。
    嫡姐颔首,身后丫鬟抱出剑匣。
    他冷定的看着许二公子,慢慢把剑握在手里,唇边带着一丝淡薄冷漠的笑意:“就赌她头上的玉簪。”
    “和你们的亲事。”
    许二公子愕然道:“这……”
    奚娴也不肯的。
    嫡姐是个女的,怎么比得过男人力道粗?不说万一,她输掉的可能太大了些,奚娴才不想冒险。
    奚娴不乐地噘嘴,想要起身拒绝,却被一边的奚嫣拉住裙摆,小声哄她道:“他不会输的。”
    奚娴急得发慌,也不知奚嫣说的是谁,眼角都红了,身上紧绷颤抖得厉害。
    许立山风流多情,但却对奚衡不感兴趣。
    因为奚衡虽是奚家嫡长女,但气场实在过于霸道冷冽,站在那里就连个子也比他高出半个头。
    大家都是十多岁的少年人,许二公子看着奚衡便觉得萎靡瑟缩,更遑论提起甚么兴致。
    但奚衡提出要与他比试,这样的话听上去便像是要引起他的注意,想来他实在对于女子有莫大的魅力,如此一想又起了满足的心思。
    一边的奚徊没有阻止,只是有些不赞许的看着奚衡,但却被无视,不由摸着鼻头苦笑一声。
    许二公子也想显摆,便拱手温和道:“我留两手与你,如何?到时输了也莫说我欺凌女子。”
    奚衡却微微笑了笑,嗓音优雅冷淡:“不必,我自让你八招。”
    许二公子没见过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允的。
    他一瞪眼,却看见对方在慢慢擦拭剑鞘,似是很久没有用过了,上头蒙了尘,奚衡却不紧不慢的亲手擦拭。
    他摇头道:“你这样不妥,一看便是不会武功的,还偏要让我……”
    却听奚衡漫不经心道:“因为这把剑没有开刃,所以没用过。”
    奚娴也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呼吸也变得颤抖起来,仿佛难以支持。
    怎么能这样做?
    先让八招,再用未开刃的剑,这样不输也得输。
    联想起前世种种,奚娴抑制不住心中滴了恶意的想法:嫡姐就是不想让她好过,这个恶毒的人。
    奚衡似乎后脑勺长了眼睛,淡淡道:“六姑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注意仪态。”
    奚娴气得要命,眼尾都泛红了,抿了唇委屈得很,一咬牙便要走,横竖也没什么好看的。
    第9章
    奚嫣却劝住她,与她细细道:“不会的,他绝不会输的,六妹妹可别气。”
    奚娴只觉羞恼异常,杏眼盈盈含泪,抿唇不语,却还是默默低头站在一边,被三姐握了手,泪水滴滴答答往下掉。
    她成什么人了?婚事也是好赌的玩意么,若是嫡姐输了,她可怎么办。不求奚衡能帮忙,只求不拖后腿已是万幸。
    在奚娴看来,嫡姐输掉是必然的,许二公子瞧着便是练过几年的,握剑的手势身姿皆是极标准。
    其实奚娴上辈子见过舞剑最好的,还是皇帝,也就是当今尚是太子的那个人。
    一招一式都干脆利落,身形如风若电,即便不带花哨,却仍充盈着凌厉的美感。
    奚娴抽抽噎噎,却意外的恍惚起来,一旁的奚嫣不由叹口气。
    许二公子与奚衡面对面,各行一礼,微风卷起奚衡的衣袂,身量上偏高的优势使她看上去居高临下,长眉冷冰冰挑起,唇角微弯道:“许二公子请。”
    奚娴随着众人去了空旷的地方,云鬓微乱,面容苍白精致,如云堆积的黑发间斜斜簪了一根玉钗,却更显萧疏柔软。
    她似乎在瞧着甚么,眼眸如含秋水,实则谁也没瞧,神情恍惚而脆弱。
    许二公子原只是一瞥,却看得呆怔了去,嘴巴微微张着,隐能见红色的舌苔。
    对面的奚衡却有些皮笑肉不笑,眼眸渐渐泛冷。
    待到许二公子回神,心中大定,必胜之心更为浓郁,如此云鬓娇颜的美人,即便只是庶出,却也配得上自己,到时美人在怀,娇妾在握,必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许立山有意显摆,故而翩翩道:“奚大小姐,你要让在下,在下却不能受您的美意,如此便各自公平些,倒也太平。”
    奚衡笑了笑,不置可否,却没有意见。
    待默数了几声,许立山拔剑出鞘,剑柄镶了黄金宝石,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长剑轮转间发出奇异的色泽,三两步如疾风便飞驰于奚衡面前,只想一招横断漂亮解决了此人,促不防奚衡侧身一闪,漆黑长发飘散,快得叫人反应不过来,翻转身形便是一个飞踢,正中许立山下腹。
    许立山练得凝重功夫,却不曾想被人一脚踢到要紧地方,不由疼得面色发青,此时也动了怒气,挥舞着宝剑叫人眼花缭乱,半空一转身极是灵巧,眼看便要迎头击下。
    奚衡背着身竟也不让,身形如疾风迅速,似是精实的豹子,又像是半空中萎落的枯叶,漆黑的长发被风吹拂起来,横劲凌厉劈下,一记便中许立山的侧腰,正当许立山痛吸一气,身形若闪电轮转,侧身一脚连攻,把许立山踢飞三丈远,底下刮出两道挪痕。
    许立山怒气难掩,生了杀意,满脸肿胀红光,目眦欲裂。
    奚衡淡淡微笑,带了些阴冷,两人厮杀在一处剑光闪动,许立山狼狈至极,身上被狠踹了数十下,每一处都红肿发紫,但对方衣袂翻飞间身形极快。
    奚衡转身单膝贴地时,修长瘦削的手利落拔剑出鞘,“噌”一声,漆黑的钝剑泛了迷蒙的寒光。
    奚娴站在远处小小惊呼一声,竟也不哭不恼了,抓着袖口微悬心。
    奚衡身上有种利落凌厉的感觉,身形翻飞间,竟都让奚娴忽略了性别,只觉即便是个成年男人,也未必更厉害了。
    她的胸口起起伏伏,竟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开始与嫡姐作对。奚衡只要单手,或许就能扼断她纤细的喉咙。
    而她除了死无葬身之地,图惹了姨娘伤心痛苦,甚么也做不到。
    却见武场上,奚衡起身,嗓音靡靡冷淡道:“八招已毕。”
    没等许立山反应过来,漆黑的长剑已迫至眼前,唰的一下擦过他的脖颈,许立山尊严受辱,定然不从,竭力定住身形起掌要拍下,却被一脚狠戾踢歪了脖颈,重重跌落在地上,扬起一阵沙土。
    奚衡单脚踩在许立山胸口,收剑回鞘,垂眸平和优雅道:“许二公子,恐怕舍妹还轮不到你沾手。”
    许立山不服,脖颈上暴起青筋,呵斥道:“让开!我还没输,是你暗算于我……”
    奚娴却缓缓上前,长裙逶迤在地上,身段纤细柔软,映衬在碧蓝的天空下。
    她站在武场边面色复杂地看着奚衡,才道:“许二公子,你的脖子……”
    许立山伸手一摸,便是满手的血,吓得两眼翻白便要昏睡过去,却被奚衡一脚抵住下颌,头顶传来沙哑冷漠的声音:“晕甚么。”
    许立山回了神,面容苦涩蜡黄。
    他知道若奚衡用开刃的剑,恐怕几招利落下,他连脑袋都保不住,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弱势,却也不敢看奚娴的失望的模样,终究是含恨吐出一句:“你等着。”
    奚衡却冷淡道:“把信物交出来,从此以后你与舍妹再无干系。”
    许立山咬牙,愿赌服输,从腰间取下一只精致的荷包,里头装着一枚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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