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早已停了。雨后,山上空气格外好闻。周子轲没有立刻随朱塞进家门,他拉着阿贞的手,两个人走过了上山的行车道,往远处那片草丘中央的湖走去。
周子苑早接到朱塞的电话,在家里弄了些饭菜。她听说昨天子轲是在医院吃的饭,今天早上还没吃。
不少来贺寿的客人还没走。周子苑下楼去接朱塞,在楼梯口听到有亲戚在走廊尽头望向了窗外,说:“子轲回来了!你看!他身边那个……那是汤贞吗?”
朱塞进了家门,脱掉外套,整个人看着十分疲惫,接过旁人给的茶水先喝了一口。“朱叔叔!”周子苑在楼梯上叫他。
清洁人员弯腰在清扫地板角落里的纸屑。吉叔跟在朱塞后面进来了,吉叔昨夜跟子轲在医院住了一夜,没能全程盯住寿宴后的清洁工作,这会儿低头一看进门大厅的地面:“哎,怎么弄得这么脏啊?”
周子苑走过来了,看了看门外,得知弟弟带汤贞去湖边散步去了。
“他不是受伤了吗?可以随便散步吗?”周子苑问。
朱塞笑了,走进餐厅。“不懂男人吧,子苑。”朱塞坐下了,在刚烤好的面包香气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打了个哈欠,他又端起热茶来喝。
有人在餐厅外站着,请客人去其他餐厅用早餐。
长桌上只有周子苑和两位男性长辈。
“子轲怎么会提起梁丘云?”周子苑不解道。
吉叔低头吃着饭,还时不时回头往窗外看,大概惦记着子轲什么时候进家来吃个饭。朱塞对周子苑说:“目前能找到的现场证据里,确实没有和梁丘云有关的线索。不过警察也调查了,这几个抓到的犯人,虽然都是从外地来的,但与梁丘云并不是完全扯不上关系。前几年吧,他们都在《狼烟二》的外景剧组里打过工,其中有个人还干过群众演员。”
餐厅门开了,是秦律师。他昨天参加完未来岳父的寿宴,也回律所通宵加班去了,现在才有时间赶回来。
“子轲呢?”他坐在周子苑身边。
周子苑转头看他:“你要是肋骨断了也会去散步吗?”
年轻男人听了这话,嗤笑一声,旁人帮他布置了餐具。“你弟弟和一般人能一样吗。”
周子苑已经吃过了早点了,对朱塞说:“朱叔叔,那几个犯人全都交代了吗?”
朱塞点头。
“他们本来真的想诬陷子轲,肇事伤人?”周子苑轻声问。
吉叔低头用勺子舀汤喝,一口汤抿在嘴里,没咽下去。
朱塞对周子苑说:“子苑,你以后也要小心,让司机小胡他们也小心,知道吗?”
周子苑“嗯”了一声,看了看身边的年轻男人,说:“我很注意的,我路上不会随便下车的。”
朱塞找人忙碌了一个晚上,终于让这些亡命之徒交代了实话,特别是那个受伤的女人——昨天夜里情形太过复杂,她如果死死不松口,不知以后会带给子轲多少麻烦。嘉兰塔当然有办法掩盖子弟的罪过,但是子轲没做的事,子轲既然都说了他是被人陷害的,家里人还是要尽力帮他找回这个清白来。
过去,子轲犯过不少的错,闯下不少祸,他不信任别人,也无法敞开自己的心。全家人一直盼着他长大,如今,他还真的长大了,不仅越来越努力工作,还越发的关心身边的家人、同事,他眼里看得见别人的关爱,也越来越会回报了。这时候如果突然被“肇事伤人”这样的恶意栽赃缠上,不知多少努力都会白费。
“子轲的行车记录仪呢?”周子苑这时问,“没有拍到最后那个凶手吗?”
“没有,”朱塞叹了口气,还笑了,“人家交警查了一遍,给子轲驾照扣了六分。”
深秋时节,远山望去,一片熟透的枫红。湖畔,鹅黄色的银杏叶落了满地,把绿丘晕染成渐变的颜色。
有些银杏果没摘,滚落在地上,周子轲看到,想弯腰去捡,可他伤口有点疼,实在很困难。
“小周,我们回去吧。”阿贞在旁边扶着他。
周子轲已经坚持带阿贞绕着这片湖走了一圈了,附近还有间小教堂,远处有马厩,有以前盖的跑马林地,有吉叔的园子,是他小时候经常去的,但周子轲无法带阿贞很快看上一圈。“回头我带你去图书馆看看,”周子轲眯起眼,低头看阿贞,他笑了,“里面都是吉叔带小学生在玩,不过有钢琴。”
太阳升至中天,气候冷,光照在人脸颊上,很温暖。
汤贞仰起头,风吹过他耳边的头发,汤贞看小周。
“陪我在家住一阵子,好不好?”小周说。
汤贞点头。
周子轲也许以为阿贞不会简单答应。
他太快出院了,发生这么一系列事情,连周子轲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必须先把伤好好养好才行。
“如果你觉得人太多,我们就回去住。”周子轲低头说。
汤贞鼻头还红着,是早晨哭出来的,他摇头。
保镖在远处望着他们。
第195章 日出 14
汤贞前任经纪人郭小莉听着电话, 觉得匪夷所思:“什么叫阿贞搬过去了?”
温心气喘吁吁的, 大概正在上楼梯:“子轲说的,说汤贞老师要在他家山上住一阵子, 半个月一个月都有可能……”
“我正在汤贞老师家打包行李,郭姐你直接打电话给汤贞老师问问吧!”
郭小莉认识汤贞十多年,从十五岁看到现在,可以说是最了解阿贞的性格。汤贞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极不愿意麻烦别人,也不爱去别人家里打扰。这个孩子非常讲礼貌, 又重规矩。和子轲这一场恋爱,无论是怎么开始的, 怎么分分合合,纠缠不清到现在,因为子轲态度强硬, 目前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利, 但阿贞心里一定明白,他们的关系饱受非议。
性子保守、做事稳重。以郭小莉对阿贞的了解, 他怎么都不会在这种时候贸然搬进那座湖边的大宅子里去——那会面对什么?以阿贞目前的病情, 他能够承受吗?子轲呢?子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电视屏幕上正播放最新的娱乐新闻,梁丘云中午现身万邦影业金秋论坛,宣布《狼烟》第三部 将于下月首映, 与嘉兰塔合作的彩蛋内容颇受关注。当被问到大婚日期与首映日安排得如此之近,是不是云老板渴望双喜临门的时候,梁丘云称,《狼烟》系列见证了他人生中几次重大转折, 对他的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郭小莉把新闻静音了,因为耳边的电话接通了。
“郭姐?”
“阿贞?”郭小莉着急问,“你现在在哪里?在子轲家里吗?”
汤贞离开了饭桌边,走出餐厅来接电话。小周家里太大,前廊后廊他有点摸不准方向。汤贞沿着门外走廊走了一段路,站在了窗边,附近没有什么人,汤贞小声回答手机里:“我在小周家,怎么了郭姐?”
郭小莉问:“怎么就到他家去了,他家人多吗?”
刚进到小周家里的时候,门外门里,楼上楼下,全是陌生人。他们全都看小周,也看被小周带进家里来的汤贞。不过汤贞走到哪里都会被看的,小周身边的保镖把他们围在中间,汤贞也接触不到太多人的视线。
好在吉叔、朱经理他们,还有小周的姐姐,汤贞多少都算是见过,还有小周在,就算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不会太局促。
“还可以。”汤贞说,有点不明白郭姐为什么这么问。
郭小莉惊道:“你见到周世友了?”
汤贞一愣,瞧着窗外的绿植,有几位园丁在草坪里打孔,做秋冬季节的养护。“我没见到,”汤贞说,“小周爸爸不在家里。”
郭小莉听了这话,不知是该为阿贞松口气好,还是该为阿贞担忧。
“他这会儿不在家,也迟早要回去的吧。”郭小莉说。
汤贞没讲话。
郭小莉有些为难。
“万一有什么事,你记得给我打电话,”郭小莉说,“我随时和祁禄去接你。”
“嗯。”汤贞轻轻应了。
又安慰郭小莉:“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郭小莉也不知道眼下这种情况,她能信任子轲多少。
子轲再怎么聪明,再怎么飞快蜕变,到底是嘉兰塔捧在手心儿里的少爷。嘉兰塔愿意帮子轲的忙的时候,他们对阿贞自然很好。可一旦他们改变主意……
“我听朱经理说,子轲受伤了,是真的吗?”郭小莉问汤贞,今天一早,亚星公司就在朱经理的要求下配合着用 kaiser 巡演集训的消息来帮忙掩盖这件事,但郭小莉并不清楚更多细节,“他伤的重吗?”
汤贞还未回答,郭小莉就听着信号里沙沙响了几声,然后一个冷淡的年轻人低声回答:“不怎么严重,谢谢郭姐关心。”
郭小莉张了张嘴,就听那个年轻人又说了句:“但巡演我应该是去不了了。”
艾文涛一大早坐车上山来。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山上气候冷。艾文涛下了车,还没走近周家的大宅子,远远就看见楼梯上面,前廊的西侧,有两个人影坐在那儿。
艾文涛大跨步上了台阶,点头笑着跟门口的几个人打了招呼。对于老周家,他经常来往,看见谁都熟。艾文涛悄声穿过走廊就进去了。
“……到演唱会开始之前,我会带阿贞下山,怎么也要排练排练,”一个艾文涛很耳熟的声音从走廊前边儿传过来了,可只有声音熟悉,说的话却让艾文涛感觉很陌生,“那之前,就在山上准备吧,有钢琴,朱叔叔说会改个录音室,也会安排摄影师上山来。我算过了,下个星期让摄影师过来,我们在山上录剩下的《罗马在线》,也能录完……”
艾文涛走到了周子轲背后。他脚步很轻,周子轲讲着电话没听到,可和周子轲并排坐在长椅上的汤贞听到了。汤贞回过头,那双眼睛向上看,瞧见了艾文涛的脸。
艾文涛看了看他,拉出个微笑,点了点头。又垂下眼,看着他哥们儿左手握着手机在谈工作,右手握着汤贞的手,在自己腿上揉。哥们儿身上穿着件牛仔外套,也看不出受了多大伤来。
周子苑小声问艾文涛:“文涛,你们朋友之间比较熟,子轲以前恋爱的时候,和人分手之前,他也会像现在这样吗?”
艾文涛皱起眉头来。
像现在哪样儿?这么黏糊?发生了什么都不在乎?还是谈个恋爱就把对象领家里来见家长?艾文涛和女孩儿搞对象都没有这样的。
“不不不……他从不这样。”艾文涛摇头。
周子苑看了看身边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用口型劝她:“快和周叔叔报备一下吧。”
“所以说,就确实邪门儿嘛……”艾文涛无奈道,他也没想到他哥们儿这么快就把汤贞领回家了,不光是带来参加自己老子的寿宴,还要在家一住住上一个月,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注册结婚了呢。艾文涛从小跟周子轲一块儿长大,寒暑假也没来山上住过一个月。从汤贞年中时候自杀开始,几个月了,他哥们儿搞的一个个全是大动作,不讲道理,让人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艾文涛现在回头再看,觉得他们都低估了当初这事儿对于他哥们儿造成多大伤害。
“周叔叔见过汤、汤……汤贞老师吗?”艾文涛问,话差点儿别在嘴里。
周子苑看他一眼,摇头。
“不会不愿意吧?”艾文涛问。
连艾文涛自己都想象不到他会问出这么一问题。
“不会愿意吧?”
分明应该这么问才对吧!
周子苑抬起眼,望了窗外,脸上也有些紧张,对艾文涛说:“子轲好像随时准备带汤贞到小南屋去住。苗婶已经过去打扫了。”
“小南屋?”艾文涛问。
那里距离跑马林地更近,附近都是森林,还有一条溪流。艾文涛知道蕙兰阿姨以前爱去那边儿避暑,但都多久没住过人了,现在天儿也冷了。
“子轲受伤了,每天换药,平时也要有人看着他,”周子苑说,暗含期待,“还是住在家里好吧。”
艾文涛留下吃了顿午餐,饭桌上他和周子轲聊起了上山时在山脚下接受的盘查:“太严啦哥们儿,比夜里查酒驾还严啊!”
周子轲已经在楼上换过了衣服,因为大夫建议初期多卧床休息,他是穿着睡衣下楼来吃饭的。
听了艾文涛的话,周子轲笑了:“你的车牌他们也查啊?”
艾文涛自己也感觉很冤枉:“外人啊,外人啊!”
也许因为周子轲平日里太少回来了,总是三过家门而不入,也许因为他每次就算回来,也总是吃完饭匆匆就走,连一分钟都不多停留。近十年来,周子轲就很少有这样穿着睡衣,坐在家人中间慢吞吞吃顿家常饭的时候。
艾文涛瞧着旁边吉叔眼睛留意着他哥们儿,嘴里却不停关怀汤贞,问阿贞饭菜合不合胃口,就知道他哥们儿这是轻轻松松让全家人都上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