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病人们大声道:“你不是梁丘云嘛!”
梁丘云皱了皱眉,他觉得很不自在,朝周围看了看。“阿贞又不在。”他说。
五点才结束放风,可一大批医院的安保人员提前过来了,其他病人一见他们,纷纷避让到树底下,梁丘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被他们架住,被他们把两只手折到背后。
“谁让你把他放出来的?”金护士长说。
那小护士泪眼婆娑:“小云哥他、他对人很友善的……”
梁丘云回到了那扇铁门里,人们离开了。阳光被分成一个个窄条,投射在他不知所措的脸上。
来探视梁丘云的人不少,但绝大多数人只是站在监控画面后面,对着梁丘云坐在病床边沉默的影像小声议论。也许根本没有人相信,曾经名扬天下,在好莱坞闯荡过的巨星,梁丘云,真的疯了。
“我为什么在这里?”梁丘云突然问走进来的大夫和护士,“是不是方曦和把我送进来的?”
大夫听见他这么说,忙要护士用笔记下来。
监控录像里,梁丘云就是在这时忽然动手的,这是他第六次袭击医护人员,每次他都会提到“方曦和”这么一个名字。哪怕是每日的镇静药物都不足以使梁丘云软弱无力。铁门拉开,梁丘云很快和闯入的安保人员扭打起来,又很快被从背后控制住,被按在地上,一针镇静剂下去了,梁丘云还在抵抗,他的脸擦在地板上,“放开我!!”梁丘云张开嘴吼道,他好像哭了,“你们放开我!!”他绝望地望着门外的黑夜,“阿贞!!你们放开我!!”
要制服他,总要大剂量的镇静剂,他这副久经磨练的体魄根本不是常人能应付的。每次发病都像一场战争。
梁丘云醒了,恰巧是深夜。
他坐在床边,他不怕在剧组打零工引发的肌肉疼痛,他只怕肚子饿,没饭吃,难受得很。
有病人蹲在他那扇铁门后面,压低了声音:“喂!喂!”
梁丘云把里面那扇门打开了,梁丘云也蹲下了。
那病人从病服的衣兜里拿出一个凉透了的包子来,隔着栅栏门塞给他。
梁丘云想都没想,接过来吃。
“我拿这个和你换。”那病人说。
“换什么。”
“让我和你住一间好不好?”病人说,“你这屋子好大!”
梁丘云嘴里塞着半个包子,他低着头说:“你去问郭姐。”
“谁?”那病人问。
梁丘云忽然看见了自己手背上的针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他越发不能理解这每一天。
梁丘云朝门栏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天天呢?”
病人说:“啊?”
梁丘云手里拿着半个包子:“让你送包子的人。”
那病人脸色顿时变了,站起来:“这是我买的!哪有人送啊!”
他一出声,这条走廊的声控灯忽然亮了,这病人被头顶大灯吓了一跳,他回来把手伸进梁丘云门栏的缝隙里拿走包子,他要赶紧走了。
包子凉透了,馅儿和皮完全分开,梁丘云眼看着馅儿掉在地上。铁门连接着报警装置,一拽就响。那病人被赶过来的医护人员抓住了,他拿脚踹梁丘云的铁门:“你吃了我的包子!你什么都不给!”
梁丘云看着那人被带走了。
连门口的护士都走了。梁丘云低下头,把手里的半个包子吞进嘴里,他索性坐在地上了,把眼前摔碎的包子馅儿捡起来,放到嘴里吃。
待到吃完,梁丘云一个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月光从门外笼罩过来,照在梁丘云眼前那么一小块儿地板上。
纯白色的。映进梁丘云瞳仁里,似乎近在咫尺。
梁丘云先摸着身边的地板,他把手伸过去了,手指起初触摸到了那片光的边缘,慢慢的,他把整只手背都放在了月光落下的地方,月光凉的,太远了,感觉不到温暖,他的手翻过来,好像想掬起了一捧。
忽然有人影挡在了门外,梁丘云好像在绿洲里取水的人,这么抬起头来。
铁门被拉开了。梁丘云欣喜地想,他可以去够月亮了。
直到枪口抵上了他的额头。
血沿着长满茧子的手掌内侧流下去了。当门从外面关上,梁丘云倒在地上,睁大了眼,两手空空。
“天天走了,阿贞。”
汤贞坐在浴室里面,半夜三更,他总是不断惊醒。家里明明很静,汤贞还总觉得耳边有枪声。
他低下头,借着头顶的光晕,把手心打开了。
一匹马藏在了围墙外的树下。墙内警报声四起。没过几分钟,一个男人边脱安保人员的外套,边走过来了。他把衣服丢在地上,抓过了马缰,骑在马上一路小跑就走。
凌晨,数九寒冬,北京的街道上少见车影,倒见一匹马在辅路上慢悠悠地走。这个点儿了,街上除了送货的,哪儿还会有人呢?
印有“远腾物流”四个字的运输车在路上开过去了。
红绿灯变幻,方遒伸手拽住了马缰,他转过头,看到那辆车在身后开远,连带着“远腾物流”四个字,一同汇入了红尘俗世的洪流中。
靠近护城河,潮湿的空气更加冰冷刺骨。方遒下了马,他把自己用的枪装进马鞍的袋子里,马儿回过头,用鼻子蹭方遒的手,方遒把装满资料的袋子拉链拉上,他把手放在马儿脖子上,轻轻抚摸过去。
方遒一拍马屁股,马儿一跃而起,迈开步子,沿着河岸不见踪影。
方遒游进了护城河里。他仿佛是归家的一尾鱼,将生命潜入到河海深处。
派出所值班民警正值夜班,这会儿打开门,瞧见好端端的在北京市区怎么一匹大活马出现在门外。他们走出去,打开了手电筒,朝四周照看,他们尝试着去牵住马缰,控制住马,然后赶紧给上级汇报情况。
“麟儿不姓傅,姓方,”辛明珠说,她坐在沙发上,用手绢擦了擦手里的相片,给还在念小学的宝贝儿子看,“这是你大哥。”
“大哥?”方麟把照片拿在手里,他从记事起,都不知道他还有哥哥。
方遒在照片中笑,他头发短利,笑容自信,穿一件笔挺的衬衫,像一位商务精英。
里间,只听甘霖道:“万邦现在手里也没多少,我看了名单了,全是老家伙,不值得看。”
方曦和道:“你给赖一卓打个电话,叫他去找,去挑。”
甘霖轻声笑了,在里头吞云吐雾。
“方叔叔去见汤贞了吗?”
“没有。”
“不见了?”
方曦和顿了顿:“不舍。”
甘霖又笑。
“一只很漂亮的小鸟,金色的翅膀,歌喉玲珑,听他唱唱歌就挺高兴的。为了这段过去,也不忍心去伤害他。”方曦和说。
甘霖不以为意道:“您怎么就知道——”
傅春生进来了,拿着电话,说是甘家老太太打来的,找甘霖的。
甘霖把烟夹在指缝里,接电话。他也不招呼老太太,只听着,然后不咸不淡地“嗯”“嗯”应着。
傅春生过来帮方曦和放松腿部,新的假肢还是不太适应。“甘霖眼下回来了,”傅春生说,“北京也不是他老甘家的伤心地了。”
方曦和低头喝茶。“变味了。”他瞧了一眼茶杯里飘的老甘家贡茶叶。
傅春生一愣:“和甘清以前送过来的,确实不太一样。”
“甘清这小子,我还怪想他的。”方曦和把嘴里的茶叶吐出来,合上茶盖放在一边。
“太年轻了,可惜啊,”傅春生说,“本来能把命留下。”
方曦和说:“就他小子那个疯劲儿。像以前的小世子,就是被他爸打断了腿,也要护着他怀里那蛐蛐儿。迟早的。”
第220章 伴我 10
早在今年年初,国内文娱产业龙头中国万邦集团, 就计划着在年末搞一个声势浩大的庆典。也许彼时他们已经成功收购了偶像经纪公司中国亚星娱乐, 再下一城池, 陈乐山治下的版图不断扩张。
可没想到, 庆典办是办了, 鼓乐齐鸣, 迎来的却是万邦江山彻底的改朝换代。
万邦新主人, 欧洲基金业新贵伯新资本的老板,西班牙人弗里德曼,亲手将一位远离公众视野许久的老人推到了台前。那老人坐在一辆轮椅上,穿一身西装, 嘴角落下来,两鬓斑白, 他腿边跟着一条小狗, 是深蓝色的威玛猎犬, 一路小跑, 随轮椅进来, 最后跳到了主人膝头。
万邦总部一楼, 白色的穹顶上布满了璀璨群星。西班牙人热情洋溢,用中文对台下的员工们讲:“在中国,我最敬佩两位著名的企业家,一位,是嘉兰国际的周世友先生,一位, 就是新城发展的方曦和先生!如今,方先生应我的盛情邀请,欣然出山,为我们在中国的事业掌舵。能和这样的企业家合作,我实现了我商学院时代的梦想!”
尽是掌声。万邦请来了不少记者,很有规矩地在台下拍照。方曦和坐在轮椅上,摸他养的狗儿,那狗非常乖顺,忠诚,形态高贵。分明是在轮椅上,方曦和却好像一位新皇坐在了王位上,他何必要站起来,从头到尾,他是不需要站起来的。弗里德曼弯下腰,殷勤帮方老板把他腿上的小狗抱起来哄,好像这才是他的主要工作。
新皇登基,任命功臣至关重要。而新的任命早已通过内网传达到整个集团了。这会儿,在记者的照片里,傅春生身着灰色长衫,站在了方曦和右手边,没有别人,只有傅春生配站在这里,他们这对主仆,出生入死,至今相随。
正所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来万邦总部这里的人不少,毕竟陈乐山死在自家别墅,那血还没凉透呢,无数的记者因为没有拿到邀请函,纷纷挤在门外的马路对面。
他们眼看着一辆辆高级轿车街口开过来,驶入万邦集团守卫森严的停车场里。德寿置业的主席唐仁宇先生,带秘书亲自过来,给方老板道贺,还有协成发展的总裁蔡景行先生,和太太一同来的,早在五年前,他们可是京城望仙楼里的常客。
这场庆典里,偶尔也有不和谐的音符。有小记者在保安人群中朝里面喊:“方老板!方老板!警方说他们已经掌握了大量线索,正在调查陈乐山与伯新资本的幕后交易,请问你知道那是什么线索吗!!伯新资本是你在海外的公司,这是真的吗??!”
漫漫长夜过去了,朝阳升起,瑞雪渐消。周子轲坐在亚星娱乐总经理毛成瑞的办公室里,在十几份不同的合约上签字。朱塞的秘书团陪在身边,帮太子处理文件。合约签署完,毛成瑞正式拿回了公司的所有权,仅有一小部分股份还在周子轲手里。毛成瑞站起来,双手去握子轲的手。“你上次说,你没有梦想,”毛成瑞感激道,“可是子轲,你拯救了很多人的梦想,每个公司的孩子都该谢谢你!”
周子轲听着这话,很不舒服。他有他自己的私人理由,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大救星。一切只是碰巧而已。
毛成瑞的办公室对面,空了几个月的高层办公室陆陆续续被新来的人填满。亚星即将开启第一届正式的冬季招生,为此,温心不得不每天往返公司和周子轲的家,辛苦得很。
至于亚星练习生部的舞蹈老师祁禄,倒是能趁有时间的时候,多在家陪着汤贞。
“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毛成瑞说。
“不用。”周子轲道。
因为合约限制,汤贞过去十年作品的版权还在亚星娱乐手里。周子轲要把它们赎回,还需要阿贞自己签字,也许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周子轲下楼去了,毛成瑞执意把他送到停车场。电梯向下走,在某一层打开了,周子轲站在里面,瞧着门外站了三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
郭小莉牵着女儿囡囡的手进来了,保姆跟在后面。
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她容貌清丽,身着套装,她最后一个走进来,目光越过毛成瑞,落在了周子轲身上。
电梯门关闭了。
“你长大了。”徐雯珺说。
周子轲垂下眼,在电梯里看她。
郭小莉一愣,回过头看了周子轲一眼:“这是……”
“叮”得一声,电梯到了一层。众人出来。周子轲走出电梯,眼看着徐雯珺在门外抬头看他,她主动朝他伸出手来,周子轲本想走掉了,但还是停下,和她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