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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节

    汤贞慢慢想着,慢慢说:“发现真实的我……和真实世界,的连结……”
    小周兴许一开始没明白汤贞在讲什么。他倚靠在床头,把阿贞在身边搂着,他手里玩阿贞汗湿的发尾。
    “你自己怎么去?”
    “祖静老师会派车来接我。”
    “他是个好人吗?”小周问。
    阿贞笑了,说:“他很老了。”
    “老可不代表就是好人,”小周闷闷不乐道,“去了住哪儿呢?”
    “祖静老师养老的度假村里。”阿贞小声道。
    小周不懂:“怎么突然就要去,你的病还没好全,你可以自己去吗。”
    阿贞抬起眼看他。阿贞那个眼神就像在说,其实是他主动想去的。
    小周从床头坐起来了,他忽然抱住汤贞。
    “一定要去吗?”
    “小周,”只听汤贞在他怀里说,“我不知道我的病什么时候才可以好全……”
    “你现在讨厌北京吗?”小周试探着问。
    汤贞一顿。
    他立刻摇头了。“不讨厌……”他哽咽道。
    夜空中流淌着圣诞颂歌。周子轲感觉有热呼呼的眼泪,沿着汤贞贴在他肩头的脸颊落下来,珍珠碎在他的肩头,周子轲更用力地抱紧他,抱这个从第一天认识时起,就全身心扑向这个爱着的世界,似乎要把自己奉献给所有人的“汤贞”。周子轲也不由得觉得心碎。
    “小周,”汤贞在夜里轻声笑道,“我觉得,可能我很快就会好了……”
    汤贞在遇到周子轲之前,曾独自走过了半个中国。他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而当这一切坍塌,汤贞不可能在伞下就轻易将它们重构起来。
    林汉臣也好,祖静也好……在汤贞生命里,出现过了那么多良师益友。也可以是没有欺骗,没有背叛的。
    祖静家人给老爷子安排养老的度假村在厦门,那里四季如春。汤贞在家里准备,请温心帮忙一起收拾了行李,周子轲在旁边揣着裤兜检查,时不时走来走去,或是坐在沙发上,需要汤贞亲上很久他才勉为其难说一句话。
    祖静派来的车停在家里车库,汤贞穿着大红色的棉衣,头发束起来,他提起小行李箱,即将要出门了。他像远游的学子,和家人分别。汤贞转过头,温心冲他招手,汤贞也把手抬起来。
    周子轲在台阶上,高高地看他。汤贞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对他笑了。
    汤贞忽然被人抱住。小周跑下来,小周不放心,不舍得,小周说:“你想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祖静派来的司机还有几位保镖都在玄关站着。汤贞放下手里的行李,他仰起头,再一次亲吻小周。汤贞说:“小周,”他看着他的脸,“你不能总陪着我,把时间都浪费了。”
    周子轲是否要赌呢。
    载着阿贞的车子沿山道驶离,越开越远了。
    他是否要赌,有这六年,有这半年,阿贞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
    车已经绕过了桥,走远了。看不见了。周子轲把手揣在兜里,他往回走,进了家门,不到半分钟,周子轲又推门出来了,他沿着门外那条路往下快步走,跑向了车离开的方向,他跑过了桥,忽然又停下来。
    前路空荡荡的,这好像是一段通往成熟的距离。周子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往后试着退了一步,两步,他开始往回走。
    第222章 伴我 12
    临近新年,周子轲自己在家要么听听音乐, 要么就是和朱塞安排来的家庭会计师、律师见面。虽然才二十四岁, 但周子轲自认为已经成家了。他是有家室的男人, 无论朱叔叔还是吉叔都不能再把他当作小孩子。
    朱塞在一个周末过来, 把家族办公室的几位投资管理人、理财规划师引荐给子轲认识。这些人这么多年服务于周子轲继承的遗产, 却从没机会与太子本人见面。
    朱塞笑道:“待年后子轲入职兰庄, 开始正式工作, 大家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朱塞也问子轲,阿贞最近怎么样。周子轲说,挺好的,还拿出手机, 给朱叔叔看阿贞发来的照片。
    汤贞从第一天去了祖静养老所在的度假村,就开始按时给子轲发照片, 不知是怕他想他, 还是他太想他。汤贞蹲在台阶上, 学身边的老太太把切碎的青菜拌进米饭里, 喂身边乌泱乌泱金色的小鸭子;汤贞坐在一条长凳上, 喝着功夫茶和一群老头儿下象棋。厦门不似北京天寒地冻, 汤贞站在一棵巨大的木瓜树下,他只穿了一件长袖帽衫,让脖颈的线条露出来,汤贞望着镜头的眼睛弯弯的,含着笑。
    周子轲也不知道汤贞到底是真有这么高兴,还是只怕他不放心。
    他把手机交给坐在对面的理财师, 让他给他们其他的人拍一张合影。周子轲给汤贞发过去,附言:我好忙。等这些人都走了,周子轲坐在壁炉前面,他拿过几块木头,让火烧得更旺。
    周子轲抬起眼,瞧眼前升腾的火苗,这火把周子轲的脸照得红彤彤的。
    过去,他总是担心阿贞太过于依赖他。可当真正发生了不好的事,当阿贞决心要走出周子轲掌控的这片舒适区,周子轲又开始不开心,不放心了。
    他想去找他。
    有时候出门,在路上开着开着车,突然就想掉头去机场。不过三个小时,他就可以去把阿贞紧紧搂在怀里,他想攥住阿贞的手,让阿贞软的手捂在他的脸颊上,喂什么小鸭子啊。
    新年当晚,周子轲独自开车,回了一趟大宅。他帮吉叔修好了他老人家的收音机,帮姐姐姐夫参考了来年婚车的建议。吃饭的时候,周子轲心不在焉,闷头喝豆腐丝羹。
    周老爷子坐在桌头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怎么,又叫人踹了?”
    一桌人都没反应过来。周子轲这会儿抬起头,和老爷子对视了一眼。忽然,他手机响了。周子轲心情好了,把筷子一放:“我接个电话。”他到餐厅外面去了。
    周子轲发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他的时候,汤贞好像都能很快乐。以前玩跷跷板,现在喂小鸭子,汤贞总能自得其乐,能在电话里把这些事一件件一句句细细讲给周子轲听。而周子轲,除了一句“想你”,他居然讲不出什么别的。
    “阿贞,”周子轲说,他抿了抿嘴,“我好饿。”
    阿贞在电话里一愣:“还没吃饭吗?”
    周子轲的手撑着餐厅外面的大阳台,他没穿外套,寒气嗖嗖地往脖子里钻。苗婶在餐厅门里喊,子轲,穿个外套再出去!周子轲也没听到。
    “家里没人做饭。”他对手机里说。
    阿贞没讲话。
    “我没有饭吃。”周子轲笑着说。
    “不是回家……和吉叔他们一起吃吗?”阿贞问。
    “吉叔有他的老婆孩子,苗婶有自己的女儿外孙,”周子轲道,“我姐有未婚夫,我爸有全家的人,”他顿了顿,“阿贞,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天一早,周子轲抱着枕头睡得好好的,被吉叔的敲门声吵醒。周子轲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瞧一瞧手里的枕头,周子轲闷闷不乐把它丢开到一边去了,兴味索然,下床去了。
    想起一个多月前他住在这儿,哪怕受了伤,日夜也有阿贞陪着。曾经,周子轲以为他可以给阿贞所有。可阿贞不是别人,他是汤贞,他想去感受真世界。朱塞打来电话,说布加迪总部已经把修整好的跑车从法国加紧运回了北京,现在就在嘉兰剧院地库里放着。
    周子轲在家里洗了个澡,他倒并不那么着急去提车。艾文涛昨晚上发短信,叫他今天去马场看看,说奇了怪了,马场开了半年,一直没有香火延续,上次哥们儿去了一提起,不到一个月先后两匹母马怀孕了。
    “哥们儿!咱神啦!”艾文涛道,“要不要来看看母马,咱下午没事儿咱打台球儿去!”
    周子轲开着那辆阿斯顿马丁,去了艾文涛的马场。
    马场老板办公室里空了一半,可办公楼里员工数眼见着多了。开张了半年,生意是蒸蒸日上。周子轲坐在艾文涛老板的办公椅上,听艾老板在眼前说:“别提啦!找那么半天没找着,人掉护城河里啦!”艾文涛拿了颗烟,塞到嘴里,点燃了,“正巧这个甘霖甘老板,心灵比较脆弱吧,说朋友死了,伤心难过过度,从我这儿退股了!”
    周子轲笑了一声。
    艾文涛看他,也憨厚笑了,举起烟来,不太好意思沾这个光似的:“反正以后又是咱自家的了!”
    周子轲来了这么多次,从没正眼仔仔细细看过这里的布置。他在艾文涛桌上发现了一件小玩具,被摆在钢笔架旁边。
    居然是辆布加迪威龙的车模。
    “哎哎哎,”艾文涛见周子轲把车模拿起来,赶忙咬着烟接过来,“没法儿跑了,没电了,”他从周子轲手里把那个小宝贝接过来,打开后盖给他看,“就这个装电池的地方都摔坏了,让我用502粘了一下,还是老掉。”
    周子轲抬起眼看他。
    艾文涛不大好意思,把车模放回去:“没开过真的,买个模型爽爽行嘛。”
    周子轲伸手从兜里摸了摸,掏出一把车钥匙来,“当”的一声扔桌面上。
    艾文涛一双圆眼睁大了,很严肃,一副很开不起玩笑的样子。
    “拿着开去吧。”周子轲坐在老板椅上看他。
    周子轲早就不再把一辆车当作是家了。
    只是他的家最近去了南方。他也就难免觉得北京的冬天更加冷,也更加寂寞。
    周子轲没心情去打台球。他开着那辆老阿斯顿马丁回家,今天是2号了,也许他应该拍几张不错的照片,告诉阿贞,他这个新年过得很愉快,实在是不用担心他的。
    车开进停车场。周子轲下了车,走出来,一抬头,还没到家门口。
    家里灯亮着。
    家门忽然从里面推开了,就好像也有人透过窗子,一直在朝外看,一直在等待周子轲回家一样。周子轲瞧见阿贞孤身一人站在门口,t恤外面裹着简单的羽绒服。阿贞手握着门,望向了他。
    周子轲到了门里,把怀里的人更紧抱住,他用背顶着把寒气流关在门外,然后低头亲吻阿贞的发顶,亲吻阿贞的脸蛋。他听到阿贞在他怀里喘气,阿贞仰起头说:“小周,祖静老师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可能在找我……”
    周子轲光顾着亲他吻他,问:“你是自己回来的?”
    阿贞抱歉地点头:“我没有带行李,也忘带手机了……”
    似乎对于周子轲的牵挂和关怀,总能轻易压过阿贞脑海里其他的规则和教条,这让许多努力看起来半途而废。周子轲也是在亲眼见到阿贞空着手一个人跑回来,才开始懊悔,他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再动不动说可怜兮兮的话,让阿贞听着心里不好受。
    可他确实好可怜:就因为他能呼风唤雨,所以就只能一个人待在北京。
    “小周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可以做一点饭,”阿贞说,他在周子轲低下去的脸颊上亲了好一会儿,“我下午就要回去了。”
    阿贞用家里的固定电话给远在南方的祖静道歉,周子轲站在旁边,听见老头儿在电话里笑着说:“你说你昨天晚上好好吃着饭,突然心不在焉,无精打采的,饭也不吃了,我早就猜到了!”
    老头儿又说:“小汤,你既然回了北京,要不然就待到年后再过来。”
    阿贞觉得很惭愧:“我下午就回去。”
    老头儿问:“那你家里那位小朋友呢?你既然这么不放心,要不带上他一起来吧。”
    汤贞在家里换上了厚厚的新衣服,戴了口罩、围巾,也给小周戴上帽子、手套。他牵着小周的手,像牵一只迟迟未能冬眠的大动物。他们一起离开了北京,静悄悄的,谁都没有惊动。
    第223章 伴我 13
    祖静居住的养老度假村临近海边,车刚开到村口, 正是黄昏时候, 能听到里头传来村民唱歌的声音。
    汤贞才来了一星期, 对这里已然很熟悉。周子轲开着从机场租来的车, 在村口停车场熄火。他已经脱掉了羽绒外套, 穿一件棒球衫。汤贞穿一件衬衫, 解开安全带就下车去了。
    汤贞先跑进了村子。周子轲跟在后头, 他瞧见村口一株高大遮天的芭蕉树,树下立着一块大石。石上刻着一行字。
    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来往的村民大都是度假村的工作人员,或是本地来学唱歌的居民。周子轲走进去, 在一个路口看到一个一米高的介绍牌,那上面写着, 知名音乐家、词曲创作人祖静在此地召开音艺班, 每周三、周六各一节课, 欢迎老少音乐爱好者前来一同探讨音乐之谜。
    祖静住的宅院距离入村的道路有一水之隔。周子轲跟在汤贞身后往前走, 正是傍晚, 家家户户传来饭香, 忽然汤贞从前头停下来了,汤贞在路口遇到了一个青年人,两人说了几句话,汤贞忽然回头,望向了周子轲。
    “这是小周。”他说,然后抿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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