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见她坐的是宫中的马车, 忙笑着上前给陪送的两位公公送上谢礼荷包。
沐萦之谢过两位公公之后, 没等下人通传, 径直往府中去了。
今日正好是沐相休沐的日子, 一大家子人都围坐在一起, 菜肴都已经摆好, 只等动筷。沐相、孙氏在上首,沐府的四位公子、三位庶妹都在,旁边另有一张八仙桌,坐着几位姨娘。
一见沐萦之进来,孙氏惊喜地站了起来, 快步走到门口迎她。
“萦萦,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孙氏握住沐萦之的手,正关切着, 忽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该不是受什么委屈了吧?”
白家那帮子乡下亲戚刚进城,女儿这是被白家人欺负, 跑回娘家诉苦来了?
孙氏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顿时都肃了神情, 齐齐望向沐萦之。
见家里人如此紧张,沐萦之道:“娘,你多想了。女儿从上林苑回来, 路过家门口的时候正好饿了, 馋了家里的饭, 便不请自来了。”
“什么不请自来,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孙氏说着,拉着沐萦之回到桌边,原来坐在沐相身边的大哥忙站起身,把座位让给沐萦之。旁边八仙桌上的姨娘见状,把年纪最小的庶女沐静姝抱到旁边的八仙桌上去吃饭了。
“二姐姐,上林苑是什么地方?”落座之后,三姑娘沐静妍就忍不住好奇的问。
“那是皇上新修的一处园林,养了许多奇珍异兽,供人观赏游猎。今日一早,陛下和娘娘命我和将军随侍上林苑。”
一说奇珍异兽,几个弟弟妹妹眼中都充满了艳羡。
作为沐府的子弟,皇宫他们也都去过,但他们在太后和皇帝跟前说不上话,进宫也就是陪在旁边站着,头一两次去还觉得新鲜有趣,去得多了,也就那样了,无非是各种问安道好,哪里能像沐萦之这样陪着帝后去新建的园林游玩。
“姐姐,那园子里面都有些什么奇珍异兽啊?”四姑娘沐静婷亦问。
沐萦之耐心道:“我听说木兰园里有狮虎豹,但今日没有见到。我陪皇后娘娘逛了翡翠园,那里养了许多稀罕的鱼。”
“有多稀罕?”
大家闺秀的娱乐不多,喂鱼是其中的一项,一听到沐萦之说鱼,连孙氏和几位姨娘都来了兴致。
“听说那些鱼都是从南洋的海里捕上来的,长得奇形怪状不说,颜色也十分稀奇,有蓝的、紫的……”
一大家人津津有味地听着沐萦之说,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待说得差不多了,沐相方缓缓道:“你和白泽一起去的,怎么你一个人回来?”
“陛下原是要传膳的,不巧尹公公带了一个虎贲卫的士兵过来,将军要回卫所处理军务,陛下便让人送我回家。”
“如此。”沐相眸光一闪,“先吃饭吧。”
沐府的厨子是沐萦之吃惯了的,她极其难得的吃了一碗白饭,笑得孙氏合不拢嘴。只是用过饭后,孙氏想把沐萦之拉回正院说些体己话,沐相却拦住了,要带沐萦之去书房。
他们父女说话的时候,向来都是不带孙氏的。
孙氏念及此,神情略显低落。
“娘,您先回院里,把我往常爱吃的那几种糕点都备好,一会儿我就来吃。”
听得女儿烫帖的话,孙氏复又露出笑意,“知道了,难得你今日胃口好,娘这就去安排。”
沐相带着沐萦之走进书房,屏退左右,开门见山的问:“今儿在上林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尹公公带过来的那名士兵,是右相扶植的韩将军手下,他一来,就说霍连山在军中顶撞上司,还大打出手,不仅如此,他还提醒皇上,霍连山是白泽调入虎贲的……”沐萦之将上林苑中的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跟沐相说了一遍,包括尹公公最后对她的提点,“尹公公说,兵部尚书大人此前多次密见陛下,要提拔那个罗义为虎贲将军。”
沐相坐在书桌前,不怒反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右相那只老狐狸也没想到会有人暗中搞小动作吧。”
“爹,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呢?”沐萦之匆匆赶回府,正是因为记挂这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白泽陷入麻烦,她没来由地想帮他一把。
即使,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帮。
“萦萦,你可知右相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沐相笑得十分坦然,“他最遗憾的,就是没把我掐死在摇篮里,放任我做大,与他平起平坐。”
最初的沐相,也是依附右相的,甚至以右相的门生自居,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右相其实有所察觉,但并未在意。后来沐相押对了宝,推着当今天子登基,从此一步登天,右相再想对付沐相,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沐萦之不明白,这件事跟白泽的事有什么联系。
“这件事不需要我们出手,只要把这消息透给右相,让他知道,当初阻挠他的人接掌虎贲卫的是兵部尚书,他自会出手对付。到时候,坐山观虎斗的人就是我们了。”
原来如此。
饶是沐萦之聪明,也不得不佩服沐相的谋算。
官场之道,需要慢慢的领悟,聪明人也不例外。
沐萦之忽然又想到了白泽。
白泽自然是个聪明人,不仅如此,他还是当世罕见的将才。
他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可虎贲军里的那些老油条、老蛀虫,熟知官场的倾轧和算计,他们现在盯上了白泽,白泽能入沐相这般化解吗?
沐萦之上门,正是想求教一下沐相这位老狐狸。
“今日虎贲卫中起的纷争,依爹之见,该如何处理呢?”
沐相正沉浸在自己的计谋中,听得沐萦之一问,笑道:“这是白泽的事,爹哪有什么高见。”
“爹,白泽初入京城,不知官场深浅,若无爹的提点,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霍连山身上扣的是顶撞上司、扰乱军纪这样的大帽子,他是白泽的亲信,若霍连山罪名坐实,事情的后果就严重了。
沐萦之心中焦急,沐相却答非所问:“萦萦,爹没想到,你这么关心白泽。”
关心吗?
沐萦之微微一怔,旋即道:“女儿如今是世人眼中的白夫人,无论如何都与他绑在了一起,女儿自然不希望他出事。”
“你放心吧,白泽是从军中摸爬滚打上来的,他会不懂军规军纪?”沐相反问。
摸爬滚打上来的?
沐萦之忽然想起,从前白泽给她说的行军故事,说他做斥候时睡在树上,说他做火头军时做的炒饭。
不过嫁给他三五日功夫,竟然就已记得他这么多的事。
“再说了,他若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他这个虎贲将军也就算当到头了。”
沐相的声音打断了沐萦之的思绪,沐萦之已经明白,虎贲卫的事,沐相是不愿意出手了。
因此也不再坚持,只道:“爹所言甚是,是女儿考虑不周了。”
事情已经说完,沐萦之与沐相寒暄了几句,将白永旺婚宴的事情告诉了沐相,便告退出了书房,又往母亲院里做了一会儿,用了几块糕点,方才坐着马车回到将军府。
今日因上林苑里生出的那些变故,沐萦之格外精神,丫鬟服侍她更衣过后,竟是一点也不困。
左右在房里坐着无趣,沐萦之想了想,问道,“西院那边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就中午吃饭的时候,田姑娘和两位姑小姐拌了嘴,老夫人想着她们仨爱吵架,便让田姑娘搬到松鹤院去住。”
往后田穗儿跟白玲白珍辈分不同,搬到松鹤院也好。
又道:“二叔和田姑娘昨夜的事,府中多少人知道?”
“差不多人人都知道。”
大户人家最忌下人传话,沐萦之闻言,脸上便挂了一丝愠色。
夏岚哪里有看不懂的意思,忙道:“实不是底下人嘴巴碎,卧云阁的人昨夜就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早上田姑娘是一路哭哭啼啼跑回去的,身上穿的也是二叔的衣裳,下人们都起得早,遇到她的人也不少,后来她在屋里哭,大声嚷嚷着跟老夫人说话,大家也都听了个明白。”
沐萦之重重叹了口气。
白家人和田穗儿这些行为,从前在礼乐崩坏的乡下自是寻常,但如今身份地位早已变化,他们若不再调整过来,只怕往后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沐萦之原想着慢慢来,但没想到他们刚到就出这种事。
不过,即使她想急,也急不得,如今只能先想想补救的办法。
“你们传个话出去,说田姑娘跟二叔在乡下就定过亲的,婚宴也办过,只是没走过婚书仪程。”
“这话说出去,旁人能信吗?”
沐萦之笑道,“若不是订了亲,老夫人和二叔怎么会千里迢迢把她从老家带进白府呢?”
夏岚和秋雨听了,服气的点了点头。
虽然事情不是这样,但理是这个理。
又想着田穗儿原来的打算,只觉得好笑又好气。
“夫人放心,我们一会儿就会把话传出去。”
沐萦之微微颔首:“如今田姑娘身份今时不同往日,虽还没婚书,但吃穿用度都比着两位姑娘给,别委屈了她。”
“早上将军和夫人出门后,春晴姐姐就已经送了不少东西过去了。”
听着夏岚说着,秋雨补了一句:“就是因为这些东西,田姑娘才跟两位姑小姐吵起来的。”
想着她们素日的做派,沐萦之想也想得到,她们吵些什么。
无奈地笑过之后,瞥见夏岚和秋雨的神色,沐萦之正色道:“白府从前家境贫寒,两个妹妹没见过没用过这些好东西,自是稀罕极了。可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主子,底下的人不可有轻视之心。”
夏岚和秋雨神色一凛,“姑娘训示的是,白管家也是这么说的。”
“哦?”
“今日老夫人喝茶的时候闹了点笑话,她身边的吉祥没忍住笑了,白管家就命人把吉祥拖下去打了五板子。”
五板子不算重,但对体面的丫鬟来说,算得上的重罚了。
这个白福不是沐府的自己人,作为管家却是一把好手。若他往后不出什么幺蛾子,沐萦之倒可以留他一直管家。
说曹操,曹操便道。
门廊下的丫鬟高声通传道:“夫人,白管家来了。”
“请他进来。”
白福走进来,给沐萦之行了一礼。
他其貌不扬,但脸上总挂着笑,看起来一团和气。
“白管家,有事吗?”
“夫人,方才门房来报,有一位女先生拿着鸿胪寺卿沈大人府上的拜帖来了,说要求见夫人。”
沈明月说的那个女先生来了?
沐萦之一喜,“请她进来,把两位姑娘也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