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宝珠在旁小心翼翼道,“说不定还有别的意思。”
安芝扭头看她,有些疑惑:“什么?”
“就是啊,你看上次在乔园沈大少爷还给您戴了花,这又给您送了玉牌。”宝珠还有话没说呢,小姐您自己见了他也与见了别人不一样。
对上宝珠巴巴的眼神,安芝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你是说沈帧喜欢我?”
“不可能。”安芝哈哈大笑,将玉牌放到桌上,仔细看那航图,“他对青梅竹马长大的叶家大小姐都无意,怎么会喜欢我,你看叶家大小姐多漂亮温柔的人。”
“……可,可是。”宝珠张了张嘴,小姐您也不比叶家小姐差啊。
“想什么呢,他找我兴师问罪还差不多。”安芝笑着弹了下她额头,“送航图过来不就是给予便利,说不定这一趟回去林家就能与沈家有往来。”
“他找您兴师问罪什么。”宝珠捂着额头,“小姐又没得罪他。”
安芝的注意力已经摆在了航图上,宝珠无奈:“我去给小姐您煮些吃的。”
……
安芝在船舱内一呆就是大半天,再出来时船已经驶出很远,今天的风向极好,顺水而行,也没见下雨,这时辰天色已黑,抬头便是星空。
从宝珠那儿拿了烤熟馃饼,安芝跃上船舱,挑了高处靠下,一口口吃着馃饼,迎风是河水的气息。
从这儿到出海口还需两日,一路直去苏禄。
“小姐,上钩了!”
底下传来宝珠的声音,安芝将馃饼几口塞下,跳下去,跟着船工一起到了船尾,从那儿拎上来几条鱼线,线上绕了一串活蹦乱跳的鱼。
“齐叔,给大伙儿分了,将豆子捂上,到明州时再进些菜上船。”
“好嘞!”
两日之后船出了海,能看到的东西就少了,一个月后商船四面八方都是海水,偶尔会远远的见一岛,大多数的时候看到的都是海天相接的水面。
一个多月的航行已是能够到岭西,但到苏禄却还需要再加一个月的航行。
四月中下出发,到了六月末,天是越来越热,遇到过几回海上暴雨,终于看到了一些零星的岛屿。
之后小岛越来越多,还有许多暗礁,两条船走的缓慢了许多,根据航图上所绘的,安芝让师傅在临近水城的一处码头靠岸。
正值了傍晚,码头上还算热闹,比安芝他们早一些的已有商船载了货,底下做活的有中楚人,也有皮肤白皙的商客,多是苏禄国的一些百姓,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这儿又四季炎夏,他们大都皮肤黝黑,有些打着半身赤膊,脸上和身上描了些图案,瞧不清楚样子。
安芝与宝珠换了男装,又特意将脸涂的暗一些,跟随齐叔下船,空气飘来一股浓浓的鱼虾味,抬头望去,码头前去沿着海滩似是一个渔村,停靠着数艘小船,远远的还能看到孩子在海滩上玩耍。
齐叔到码头内的简陋馆内登记了船号,交付在这儿停留的银币,还需上报他们前来的人有哪些,最后检查过他们从中楚离开后的官府通行押文,才放他们出码头。
出了码头后便是一条泥泞路,正对面是这儿独有的一些树木,几间简陋的屋子临着路建着,来往的人中还有用蹩脚的中楚话询问他们是不是要寻向导。
时常出海四处奔走的齐叔很快找到了个向导,一天十个铜币,将他们带往水城最热闹的地方。
简陋的牛车走在泥泞的路上,颠簸起来委实不太舒服,途径一个小村子时安芝看到路边几个孩子在编的草绳时跳下了牛车,身后齐叔他们跟着下来:“少爷。”
安芝走向那几个孩子,善意的冲着他们笑:“帮我问问,他们这打绳结的方法是哪里学来的?”
请来的向导替她翻译了话,告诉她:“是村子里的老师教他们的。”
安芝看着粗糙绳子上略有些熟悉的打结方式,从宝珠手中拿了两个山楂串子送给他们:“走罢。”
一行人很快上了牛车,摇摇晃晃从这边村子离开,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的拿着山楂串子跑回了村子里,连绳子都不要了。
他们一路冲到一个相对好一些的屋舍前,讲了好些话。
这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年约二十五六,穿着简单的苏禄服饰,笑看着这些孩子说话,而他的模样,却不是苏禄人。
第30章 活着
从水城外的码头到城里, 其实只有十来里的路, 可牛车缓慢, 加上一路颠簸,走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才到, 下了马车后宝珠就有些筋骨疼, 那还是在牛车上加了草垫子的,要不然会更难受。
说是水城,城门口瞧着简陋的很,石瓦结构的屋子中掺杂着竹屋,进城之后只有一条路上铺了板, 其余都是砂石路,天气好也就罢了,遇上雨天,这儿四处都是坑坑洼洼。
但这都不影响水城内的热闹,与安芝他们一样推着牛车的, 还有抬轿椅的,街边有不少摊子,来往的行人穿着都十分随意, 其中只见几个轿椅上的人穿的得体些。
向导直接将他们带到了水城中最大的集市,这里什么都有,铺子也比刚进城的要大许多, 外头的篓子内还摆着安芝没见过的果子, 还有成堆的农货, 但这里经过的人不多, 最多都集中在里侧,好些卖珍珠海贝的铺子。
从向导口中安芝得知,这边的集市是水城乃至周边最为集中的地方,附近村子渔船捞上来的珊瑚海贝都会送到这里来卖。
“中楚的珍珠多来自于琼台,也有不少是外边运回来的,少爷您看这成色,价格要比岭西还便宜一些。”齐叔一抓就是一把珍珠,瞧着颗粒都很饱满,就是大小有些参差,从这儿买回去都得自己挑拣区分好坏,若是要买他挑好的,价格自然又是另外一番算法,不过不论哪种,都是这样一筐筐卖的,就光是他们走进来这一路已经看到抬出去不少。
“珍珠做饰,金银为主,他们这儿更喜爱些。”安芝摸了摸齐叔手中的珍珠,对其中粉色的起了意,“倒是可以挑些精巧的放在梳斋内。”
安芝虽是这样说,却没有要买的意思,直到走出了集市才让齐叔转述:“齐叔,让他带我们去附近的村里,我要看看他们种的。”
向导露出了一些为难,瞧他们一趟下来还空空如也,眼中掩不住有些嫌弃意味,直到齐叔给他加钱,这才答应带他们去村子里。
宝珠看走在牛车前面,用衣襟擦着银币的向导,对安芝低声道:“小姐,他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出码头时已经给了钱的。”明摆着欺负他们人生地不熟又听不懂这儿的话。
“也不算过分,若是我们在刚刚那些铺子中采买了什么,待我们走后,他是能拿些扣利的,若是这两日一路都这么陪着,可没什么赚头。”
宝珠张了张嘴:“看不出来啊。”老实巴交的。
安芝笑了笑,这有什么说不通的,苏禄这儿与中楚通商已有些年,过往商船如此多,再老实巴交也懂得怎么赚钱了:“山楂串可还有?”
“有的,按您的吩咐带了一整包。”宝珠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包袱,里面放着的都是出发前二小姐备下的一些零嘴吃食。
“那就好。”安芝看向不远处,歇脚的驿馆到了。
休息过一夜后第二天清早出发,太阳还未升起气温就已经攀升,宝珠担心晒着小姐,一路打伞,备足了水,沿途还摘了一些偌大的叶片来遮挡太阳。
牛车走了快一个时辰,整片的农田吸引了安芝的注意力:“那些是什么?”
向导告诉他们,这些是番麦。
“番麦?”安芝看着一株株竹竿似的长在那儿,枝头上的果实还冒了流苏,上窄下厚,瞧着十分圆润,但怎么都无法与麦联系在一块儿。
“是他们这儿的粮食。”齐叔听了后转述给安芝听,是从苏禄国都传开来的,听闻也是外头带来,解决了他们一部分的粮食问题。
安芝跳下牛车,往底下瞧了瞧:“齐叔,这还是旱地种的,怎么没在水城集市看到过?”
向导听罢笑了,直接从枝头上掰下了一个,剥了外面一层层的裹衣,将流苏摘干净,露出了一段黄白色,颗粒组成的果实。
安芝这才觉得眼熟,这不是昨天傍晚在集市上看到的那一筐筐东西:“这就是番麦?”
向导直接将其中间掰断,递给安芝,示意她可以挖下来吃,安芝挖了两粒放到嘴里,咬开脆嫩的很,粉浆汁水,十分的清口。
虽说没什么味道,但嚼久了还能生出一丝丝的甜来,就像是吃饭似的,嚼久了有甜香,其中又参了一丝丝的涩。
等到进了村子后,安芝看到几个妇人将晒干的番麦刨下时,一整筐金黄色的番麦粒子终于让安芝有印象了:“齐叔,那不就是包谷粒。”
那是宣城中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零嘴,有些铺子给它取名叫玉粒儿,寻常人家还吃不起,一包就得二三十个铜钱,可倒出来只那么小小一碗,还不够一个孩子吃的。
逢年过节时买回来摆在盘中,有好几种口味,糖炒的,盐炒的,个头比现在看到的要稍微大一些,入口蹦脆,师叔爱拿它来下酒,还只吃清风居里做的,吃到嘴里会有一股奶香味。
这小零嘴安芝吃过不少,却是头一回看到它们的原样,竟是这般。
这村子内鲜少有外人来,安芝他们的装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安芝便让宝珠将带来的山楂串和酥糖分给四周的孩子吃,走到村子内不多时,适才拿了山楂串的两个孩子,给安芝送来了几根煮熟的番麦。
安芝尝了一口,有些惊喜,生食清脆的口感,如今转了软糯,还有一股清甜,看样子晒干之后是能磨粉储存的,在这四季炎热的地方,浇水不宜多是旱地,而这番麦又不比谷米娇贵,确实合适当成粮食。
“齐叔,你问问他,可否与这里的村长商量,让我买一些好的种子回去。”
“少爷,种这个的可不多。”齐叔早前去岭西时也见过,成袋的摆着,买回去多是做零嘴用的,种的实在不多。
“如今是不多,将来可说不定,虽说口感不如咱们的谷米,但它好种啊,山上辟了田就可以,我看一株长的也不少。”安芝看村子周围大片种着,总觉得这番麦只用来做零嘴可惜了,若是那些农民不愿意种,她可以把种子送给他们试试。
通过向导安芝很快见到了村长,听闻他们来意,这村长说很愿意给她番麦的种子,因为中楚人帮过他们,他很感激。
安芝这才注意到屋内的摆设很特别,有色彩鲜艳的瓦罐,还堆了些瓷具,这些应该都是中楚的商船运过来的东西。
“少爷,他问你会不会打结。”
安芝看过去,那村长拿出一段绳子,绳子下面吊着个钩,但因为打不好结,那钩子始终是固定不住。
安芝接到手中,发现与他们船上用来钓鱼的钩子有些不一样:“这是捕鱼用的?”
“之前海边渔村中有个中楚人教过他几种绳结的打法,但他学不会,只有之前那人帮他打的。”
“这容易,有没有他打过的绳结给我看看。”安芝翻看了下,从齐叔手中接过后微怔了怔,“他说是个中楚人教他的,可知道这个中楚人如今在何处?”
村长摇了摇头。
安芝很快照着原样给他打出了绳结,看着那位村长,吸了一口气:“我可以教你,还请你告诉我那中楚人的模样。”
……
离开村子后,安芝一路都是沉默的。
她手中捏着从那村子里带出来的一段绳结,耳畔响起的都是向导翻译的话。
“那个中楚人高高瘦瘦,皮肤很白,披着发,看起来二十几的年纪,会一些苏禄语,身边跟着几个孩子,他的绳结打的很棒,会制陶罐,还教他们如何加盖屋子挡太阳。”
那村长是今年一月时遇到的中楚人,带着一群孩子途径这里,因为踩坏了庄稼进去道歉时,教了那村长几个打渔绳结的方法,教他们如何加固屋子,在那之后就没再遇到过他。
“知知,这样打出来的结比寻常打的更为牢固,你试试。”
“真的啊,这算不算是小叔您独创的。”
“算是——”
脑海中回想起过往,安芝低头看着这绳结:小叔,会是你吗?
牛车一路颠簸,回到水城之后已是下午,这几天都是水城内集市的大日子,所以来往的人很多。
宝珠见小姐从村子里出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看到不远处挂着个自己认得的字,便拉着安芝喊:“小姐,你看那儿竟然有咱们中楚人开的铺子。”
安芝抬起头,失笑:“西市还有那些外来的奇珍异宝,这也不奇怪。”
很快她脸上的笑意滞住了,看到从铺子内走出来的人,安芝快步追了上去,拉住了他:“小叔!”
被她拉住的人转过身,奇怪的看着她:“谁是你小叔。”
安芝看到这陌生的脸,急忙松手:“对不起,我看错了。”
“叫谁小叔,我才多大年纪。”这个应该是跟着商船来的男子瞪了眼安芝后,甩袖离开了,安芝怔怔看着他穿的中楚服饰,苦笑摇头。
她真的是魔怔了,看到像一些的东西就觉得哥哥和小叔还活着,可那是海难啊,一望无际的大海中,航行都需好久才能看到岸,落难的人又怎么能活得下来。
“少爷!”宝珠追了过来,气喘吁吁,“您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