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你的胆子,敢擅自拿我们长孙府的人!”长孙无忌身旁的随从忽然高声怒斥秦远,随从抬起手中的刀,喝令秦远立刻给他家主人跪下。
“圣人给的胆子。”秦远微微躬身行礼,权算是表达敬重,“若冒犯了长孙公,在下给您赔罪。”
敢在他面前用圣人做挡箭牌,且丝毫不惧他的威胁。
长孙无忌微眯的眼睛这时才稍微睁大,正经打量一番秦远。模样长得倒挺不错的,连他都敢杠,至少说明此人有点骨气,不枉他亲自来此见他。
长孙无忌环顾秦远的住处,斜睨他一眼后,背着手走了两步,忽然下令命属下缉拿秦远。秦远立即被两个士兵架起来,就被往外拖。
秦远冲长孙无忌喊:“长孙公这是何意?若因为在下去您府上抓人的事,在下已经解释——”
“你有圣人御赐的令牌,你领圣命办事,我作为臣子自当配合,这和我现在抓你没关系。”长孙无忌薄唇一挑,忽然笑得灿烂,瞬间又冷下了脸,“你屋里床下所藏的尸体,总不会是你奉了圣命所为吧?”
秦远愣了下,扭头看向自己的屋子。门窗依旧关闭,但门上的两道锁已经没有了。这个长孙无忌竟然趁他不在的时候,擅闯他的房间,还搜出了他藏在床下的顾青青的尸体。
这下完了,他该怎么解释。
长孙无忌见秦远变了脸色,愉悦地轻笑两声:“好生保持刚才不卑不亢的劲儿,我喜欢。”
秦远咬牙:“你们擅闯家宅,是犯法。”
“跟你杀人的事儿比起来,这不算什么。”长孙无忌谦虚道。
“她并没有死,只是她现在这状态超出了你理解的范围罢了。”
秦远忽然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小疯子,飞快地上下挥舞手臂,使劲儿地挣脱士兵的钳制。他的发髻因为挣扎有些凌乱,秦远就顶着两鬓落下的杂毛,怒气冲冲地瞪着长孙无忌,警告他。
“耽误我救人,无异于害人!”
“口气不小,那你倒解释解释,这凉透了的尸体怎么会是活人?有什么超出我理解的范围?”长孙无忌本来不想再搭理秦远,没想到他突然就转性成了个小疯子在那胡乱无谓地挣扎,好像有点趣了。长孙无忌心情好,就再反问他两句。
秦远立刻问长孙无忌敢不敢赌。
“你想耍什么花招?”长孙无忌盯着秦远。
“这是我拜师学来的一种葬土解毒的方法,再等五日,她就会恢复健康。现在她只是以龟息暂眠而已,并没有死。我之所以把她藏在家中,就是怕被一些无知的人误解,把她当成死人处置。当然,长孙公若不敢等,又或者怕等待的这五天控制不了我一个区区白丁,担心我跑了,您可以现在把我抓走。我人微言轻,无话可说!”秦远伸长脖子,挺胸仰头,一副视死如归状。
“无话可说?数你话说得最多。”长孙无忌失声笑起来,“故意激将我,想让我容你五日?”
秦远的小心思完全被长孙无忌看透了,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下算是完了,不仅没救成顾青青,可能他自己最后还会落得个谋杀藏尸的罪名。
这一刻的沉默,令秦远绷紧神经,汗毛皆竖。
长孙无忌应声道:“好,便容你五日,让你死得明白!”
长孙无忌随即带人撤走,但留下了五名高手侍卫监视秦远,以免他趁机逃跑。这五名侍卫很坦率地跟秦远表示了,吃喝拉撒都必须在一起,他如果有任何逃跑的嫌疑或举动,那就对不住了,直接抓他去长孙府。
“行,反正我也没法说不行。”
秦远进屋后,看到顾青青的尸体已经被抬出来至于地中央,屋子里四处都乱糟一片,显然被仔细搜查过。秦远气得指着那五名侍卫,要求他们必须给他打扫房间。五名侍卫皆用鼻孔出气发出冷哼声,他们当然不干。
秦远就晾出御赐的金牌,在他们跟前晃了晃,命令他们干。
半个时辰后,秦远的屋子焕然一新,连房梁上的灰都被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
天色大黑了,秦远饿得不行,假装去厨房做饭,把农场今天收获的甜梨拿出来吃掉。秦远不是那么自私的人,留了五个分享。他边咬着梨边提着装梨的篮子去给侍卫们。
五名侍卫本来不想吃,但是秦远拿的梨子看着成色实在太好了。而且他们今天跟着主人长孙无忌跑了大半天,都还没吃饭,肚子确实空落落饿得慌。眼前这梨子个大,色泽金黄,透着淡淡地有点甜丝丝的果香,诱得人很想去咬一口。
“这是什么梨?哪儿来得?”有侍卫拒绝了,但另有一名侍卫没忍住就开口问了句。
“丰水梨,梨如其名,水非常多。是我之前好不容易保存的,到底吃不吃?”秦远把梨往侍卫跟前再送了一下。
“会不会下毒?”一名侍卫谨慎地问另一名。
秦远直接把梨子送嘴里咬一口,咀嚼几下就咽了,“不吃算了,我还舍不得给呢。”
“我吃。”有一名侍卫笑着抢过秦远咬过的那个梨子,开心吃起来。他这一咬,传出清脆的咔嚓声,梨子的汁水顺着嘴角淌下来,接着再来一口,吃得特别满足。余下四名侍卫看不下去了,也都要吃,但也都不敢吃,他们很谨慎,担心余下的四个梨子会被下毒。
秦远就干脆每个梨子都吃一口‘试毒’,再给他们。
侍卫们没想到秦远被怀疑了,还能这么脾气好,忙不太好意思地道谢。接着就都捧着大黄梨,咔嚓咔嚓吃起来,当真是清甜爽口美味得让人欲罢不能。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侍卫们吃了秦远的梨子之后,监视秦远时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
第二日,秦远查看农场收获,得到了一批甜枣。今天可是面圣的好日子!
秦远穿戴整齐,按约定来到朱雀门前,跟李元景和温彦博汇合。
李元景看见秦远带着五名侍卫骑马过来,立刻打趣他:“哟,这还没封官呢,已经有属下耍起派头了?”
“有些眼熟,”温彦博打量那五名侍卫,猛然想起来了,诧异地问秦远,“这不是……长孙府上的人么?”
李元景忙问秦远怎么回事。
“唉,别提了,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了呗。咱们先进宫再说。”
李元景提醒秦远:“这次如果圣人还要赐你官做,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推拒,那就不识抬举了啊!”
“放心,今天肯定不会。”今天李世民心情好,看什么都会乐呵,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试探他。
三人在两仪殿拜见李世民之后,便得到了李世民的大力褒奖。
“没想到窦建德竟然有个女儿逃脱在外……可是这杨六娘为何会中水银之毒?”李世民浏览奏折之后,提出疑问。
“这个——”温彦博看向秦远。
秦远立刻道:“民间似有谣传,说保持肤白青春永驻的秘法就是食用水银。”
“胡闹!水银乃剧毒!”李世民斥道。
“草民倒觉得秦春永驻这话不假,吃了就死,当然不会变老了。”秦远跟着凑趣一句。
李世民被逗得哈哈笑起来,对秦远乐呵道:“这次破案,你功不可没。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寡人都会答应。”
“草民的心愿,圣上早已知悉。”秦远马上回道。
李元景和温彦博听了都纷纷严肃地看向秦远。他们俩担心秦远在应对皇帝这方面经验不足,真的会信皇帝随口说的那句‘都会答应’,以至于不识趣地去乱提非分的要求。
“哦?寡人早就知道?你倒说出来看看。”李世民好奇道。
秦远十分正经地朝李世民跪拜:“草民今日心愿一如往日,愿——吾——皇——开——心!”
第18章 全国最惨阶下囚
李元景:“……”
温彦博:“……”
李元景和温彦博默默互相递了眼神,他俩刚刚真的太多虑了,秦远的表现实在是高。平常可没看出来,他这么斯斯文文看似清高的书生,拍起马屁来炉火纯青。
李世民被秦远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双眉舒展,眼梢上扬,整个人甚至每一根汗毛都洋溢着喜悦。
李世民这次相信秦远是出于真心了。转念想想,他这些年做过那么多英明神武之事,有百姓仰慕敬仰于他,并愿意为他日日祈福,实属正常。
“能有你这样的子民,寡人甚感欣慰!”李世民笑得合不拢嘴,令秦远快快起身。他态度变得越发亲切热络起来,询问秦远以前都读什么书,有什么阅历、专长等等。
秦远一一回答,谦虚表示自己其实没什么能耐。
“寡人却看你很有能耐。小小年纪,背井离乡,独身一人隐居于深山。才十几岁啊,许多人在这时候急求功名利禄、财色享受,你却已看破红尘,早有超脱世俗之心。这种淡然,寡人都不如你。”李世民赞叹道。
秦远忙行礼,道不敢。
“所谓‘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少时你已在野‘小隐’过了,而今是该来朝堂‘大隐’了。”李世民随后下旨,任命秦远为弘文馆校书。
弘文馆校书为第九品上阶,品级看似不高,却是个非常吃香的职位。名声清高,受人尊重,于长远来讲裨益更大,会给官员未来的晋升创造很多机会。因为弘文馆不光掌管校理典籍,刊正错谬事宜,更是贵族子弟们的学堂。生员并不多,大概几十名,能进这里做学生的都是真正贵族中的贵族。
“弘文馆的生员有: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1
从两仪殿出来后,温彦博还怕秦远不懂这官职的好处,特意跟他解释这弘文馆的学生们都有多厉害。去弘文馆为官,就相当于得到了和未来权贵肱骨大臣们结交的好机会。多少官员哭着求都求不来,结果让秦远轻而易举得来了。
秦远安静地点头,多谢温彦博解说,之后他就低着头继续走。
李元景正替秦远高兴,这会儿见他情绪不高,李元景以为秦远自恃才华,看不上被封这么品级低的官,忙去跟秦远解释。
“你刚入朝,诸多地方都需要历练。实话告诉你,便是鬼谷子那样有才华的人来了,都不太可能立刻就被封为三四品的实职做,除非立下大功了。官都是从下面一步步做起,才能服众。只要你有能耐,怕什么,要不了多久你自然就会被提拔上去。”
秦远:“万万不敢嫌弃,能得圣人的恩赏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是在愁别的事。”
“长孙无忌?”温彦博问。
秦远点头。
“他可是我们朝中第一不能得罪的权臣!早和你说过,拿人之前先跟他打声招呼,你偏不听。”温彦博无奈地拍拍秦远的肩膀,“现在人得罪了,没有别的妙法,只能硬扛,扛一段日子后或许他就把事儿忘了,便不和你计较了。”
“那要是他不忘呢?”秦远感觉长孙无忌都小心眼到亲自屈尊去他家了,期望他记性差点忘了这事儿,似乎不太可能。
“那你就惨啦!”李元景一脸同情地看着秦远,“劝你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好珍惜现在活着的日子。”
秦远:“……”
李元景和温彦博见秦远被吓着了,都笑起来。嘱咐他只管做事正派,只别犯错被长孙无忌抓到把柄,按理说应该不会有麻烦。
貌似只能这样了。
杨六娘刺杀的案子虽然差不多结了,但还有些后续需要处理。温彦博打算带人去清查鸨母在永安坊的住处,秦远听说后主动跟着去了,反正他也要回家,正好一路。
鸨母在永安坊住所是一处有三间房舍的宅子,院子里布置简单,跟平常百姓家没什么差别。正房的卧室里,摆着许多女人用的东西,衣柜里的衣服也都是女人的,看样子就是鸨母的卧房了。另外两间厢房,是四名护院居住的房间,四个大男人活得简单,屋子里除了衣物被褥等必需品,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另有一间杂物房,屋里除了放些破旧家具木柴等物,有一口大缸,缸是空的,里面很香,缸内壁有黑色水迹残留。衙差在杂物房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密封的陶罐,打开发现里面存放的正是水银。
温彦博惊悚地看向秦远,“这缸的香味似乎跟花牡丹尸体的香一致。”
“像。”秦远叹道。
“这事儿太诡异了。”
温彦博想像着当时的情景:杂物房缸里被泡尸体,并往尸体上浇水银……
温彦博吓得不寒而栗,先出去透气。
秦远在屋子里停留了很久才出来。
“怎么这么久?”温彦博问。
“四处瞎看了看。”
秦远复而去鸨母所住的那间房,看了一圈之后,请温彦博允准他再去如意坊一趟。秦远搜索了如意坊里鸨母的卧房和库房等地方,发现一切摆设物件都跟普通人家的情况差不多,秦远就出来了。
“有什么不对么?”温彦博忍不住再问。
“没什么,天色不早了,便不叨扰温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