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上次圣人宴请众臣吃酒,他出恭后回来,刑部尚书因为和人聊天不小心占了他的位置,他就仗着军功大,当场发怒羞辱人家不配坐这个位置。当着众朝臣的面,揪了人家的衣领子,要不是大家拦着,他肯定就打上去了。之后他受了圣人几句训斥,但依旧是老脾气不改。”
    第41章 贤者时间
    秦远要去见, 被温彦博拉回来。
    “那你说该怎么办?”
    温彦博愁眉苦脸道:“我也没什么好用的办法。不然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我跟他说你今天在外有公务, 回不来了?”
    秦远:“那明天呢?”
    “且先过了今天再说!”
    温彦博说完见秦远默默看着自己,他明白过来了,秦远这是不打算躲了。反正也躲不过,不如早断早结束。
    “那你小心些, 若有事就大喊,我和杨长史会立刻带人冲进去, 尽量保护你。”
    温彦博‘尽量’二字说得非常艰难。
    秦远垂眸扯了下衣襟,便步伐斯文地走向了正堂, 他进去之前先行让小吏通报一声给尉迟敬德。
    秦远进屋后, 就见一身材高大男子正负手背对着自己。此人肩背极宽,立身在堂中央看, 穿着一身金银纹暗色锦袍, 身形矫健, 犹如一只呈蓄势待发之势的凶猛大雕。屋子里因他的存在,气氛压抑了许多。
    秦远如常态给尉迟敬德行礼。
    尉迟敬德半晌才回头打量秦远。尉迟敬德面如黑炭, 一双眼炯炯有神带着杀气, 刀子一般的眼神在秦远身上睃巡半天之后,才冷哼问了一声:“你就是秦远?”
    “正是。”秦远不卑不亢道。
    “你这长相也能算好看?”尉迟敬德怀疑地打量秦远这张脸,似有怀疑自家女儿审美的意思。尉迟敬德毫无防备地突然坐在凳子上, 发出噗通一声。
    秦远听着都疼, 替凳子疼。
    尉迟敬德扬首继续端详秦远, 随即觉得不舒服, 让秦远坐下。
    秦远就依言坐下,任由尉迟敬德看他。
    “你老家哪里,父母做什么?”
    “荥阳人,父母双亡,是家中独子。”秦远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尉迟敬德当然就要问秦远为何叹气。
    “我刚出生第三日,便有一术士不请自来,他与我父亲说‘此子是天煞孤星命,但凡与此子有关联的亲人,皆会先离他而去。留他作甚,不如舍了给我’。我父亲当然不舍,谁知抚养我没多久,我母亲就染重疾去世了。再之后,就是我父亲。我十六岁的时候,因为父母双亡,不想连累身边的亲戚,就变卖了家产,一个人出去游荡。后来的得幸被房仆射举荐,才有了今天。我现在再知足不过,做着七品小官,每日吃饱穿暖,不用愁什么。便是房子买不起也没干系,租住就是。”
    秦远编排自己身世的时候,禁不住抽了两下鼻子,让人瞧着可怜。但在说到自己生活状态的时候,则露出一副心满意足,毫无上进心的样子。
    尉迟敬德本来准备一肚子的问话,此刻竟一时语噎,什么都不想问了。
    家中并无手足,父母双亡。孤命,福薄,还毫无斗志。把一个这么没出息福薄的人弄进家里,八成会连累他们整个尉迟家倒贴加倒霉。
    一条鱼,腥了一锅汤。
    尉迟敬德必须不愿意!
    即便是普通的百姓家都不愿挑这种女婿结亲。更何况他尉迟家高门大户,声名赫赫,挑什么样有福气有家世的女婿都有,何必自作死选这种人。
    尉迟敬德叹了口气,假意同情一句秦远命苦,便借口有事,带起一阵风匆匆离去。
    温彦博一直躲在隔壁,忐忑担心这边的情况。他见尉迟敬德竟突然带人走了,忙冲出来打量秦远,发现秦远完好无损后松了口气,叹他厉害,又问他怎么逃过一劫。
    “我不过是个七品小官,没有家世,孤身一人,不好进那些高门大户的眼。”秦远苦笑一声,好像他真的因没被尉迟敬德相中而伤心似得。
    温彦博无奈地指了指秦远,直骂他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温彦博笑着拉住秦远,请他赶紧跟自己讲讲怎么会如此稳准地抓住了尉迟敬德的‘不喜’。
    “多亏你跟我说他的性子,他对抢他座位的刑部尚书都看不上,怎么会舍得让我这种福薄又没有上进心的人娶他的宝贝女儿。要脸面的话,自然不愿意要我。”
    温彦博恍然大悟,拍手称赞秦远厉害。
    “不过我觉得,这事儿挺不了多久,他还会来找你。”
    “为何?”秦远问。
    “因为你的前途早晚掩藏不住,尉迟敬德现在看不见,以后终究能发觉的。”温彦博解释道。
    “有理。”但秦远并不愁,车到山前必有路,他有很多办法可以应对。
    “除非你定亲了。”温彦博继续念叨着,忽然想起什么,他问秦远有没有成亲的想法,若是愿意他可以让自家的夫人帮忙。其实温彦博是有私心,想把大哥的女儿介绍给秦远。
    秦远忙摆手,“可不能连累了人家好女儿。我自己什么德行我再清楚不过,必然不会是个好夫君。与其耽误了人家女子,我不如独身一人来得自在。”
    温彦博很惊讶秦远竟有这样的想法,“男儿到年纪成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怎么……”
    “心有执着,不愿委曲求全。”秦远岔开话题,跟温彦博说案子的事,“我想查看他的坟墓里是否有尸体。”
    ‘他’,指李建成。
    “什么!”温彦博惊了一跳,他让秦远再说一遍,他刚才可能是幻听了。
    秦远:“确认他到底是活了还是死了。”
    “这、这……我做不了主。”温彦博魂儿已经吓飞了半个,感慨秦远还真敢提,“我劝你最好息了这个念头,不过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是息不了。那我劝你还是去找长孙公,这事儿如果真能办,也就只有他能办到了。”
    秦远想想也是,“那我琢磨琢磨。”
    “秦远!秦远!秦远……”
    外面隐约传来喊声。
    小吏无奈来报门外尉迟婉儿来找秦参军,怎么打发都不走,不依不饶,现在还命随从大喊秦参军的名字。
    温彦博跟秦远感慨:“大的刚去,小的就来了。这一家子真够让你头疼了。”
    “还好。”尉迟家的人性情都比较爽,秦远反而觉得对付这类人还算比较容易。
    “说实在的就是你这张脸惹的祸,劝你考虑变丑点,比如在脸上划两刀?”
    温彦博见秦远似乎可以轻松应对这些事,就跟他开起了玩笑。
    “难,像我这种天生英俊的人,就算是在脸上划一刀,长得也比你好看。”秦远也回了温彦博一个玩笑。
    温彦博愣住,笑骂秦远不要脸。他等了会儿,不见秦远动,好奇问秦远怎么不去看一看门口的情况。
    “这是雍州府,官家的地方,我怕什么,是她们在府衙前不成体统,又不是我在门外丢人。”秦远无所谓。
    温彦博催促属下还是尽量将尉迟婉儿请走。
    不一会儿,小吏又匆匆跑来告诉温彦博,尉迟婉儿挥鞭不许衙差们靠近她。大家顾及尉迟婉儿的身份,都不敢动手。
    温彦博背着手在屋子中央转了个圈,然后看向秦远,问他怎么办。
    “若是觉得罪不起,何须管这些。那就让她喊,看她能喊多久。”
    “你真不去看她?半点情面不给?”
    温彦博忽然觉得秦远不是一般的冷情。平常看他嘻嘻哈哈,有时还疯癫得不像话,像是个有人情味儿的普通人,但在关键的时候,他反而比任何人都‘薄情’。所谓的这种薄情是一种没人性的理智,太理智了,不似个人,像是完全断了七情六欲一般。不管世俗如何,不随波逐流,任何人和事都不可能动摇他。傲然孑立,皆不为所动。
    “不回应才最好。”秦远解释道。
    没多久外面的声音停了,小吏来告,尉迟敬德亲自带人将尉迟婉儿带走了。
    温彦博听了这个回复之后,感慨秦远果然够理智,做的决断很无情也很正确。如果他们之前去理会尉迟婉儿,或者可怜她痴情将她请入府中,此刻尉迟敬德想必会把火气波及到雍州府。
    “年轻真好啊,虽然冲动气盛,经常犯错,但只有那个时候会诚挚热烈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计后果。”
    唐朝是一个豪放开明的年代,像尉迟婉儿这种大胆追求人的事迹,有时候还会变成一种美谈在人中传诵。
    所以大家并不太担心尉迟婉儿的名声问题。再说尉迟敬德本身就是那种不拘束的豪放性格,尉迟婉儿之所以敢做出这种事儿,有很大的缘故是因为尉迟敬德不会对她进行什么太重的惩罚。
    只要尉迟敬德绝了心思,尉迟婉儿就没戏可唱。秦远会在心里祈祷尉迟婉儿早日找到幸福,最好能早些订亲,这样他的危机就可以彻底解除了。
    ……
    尉迟婉儿被尉迟敬德领回府之后,十分不甘心哭着扑进母亲的怀里诉苦,抱怨自己的父亲不帮忙。
    尉迟敬德平常在外边态度凶暴蛮横,但是对自己的宝贝大女儿一向很心疼。
    他跟猫儿叫似地轻声跟尉迟婉儿解释:那秦远不论从身份还是家世都不适合她,配不上她!
    “他是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辈子,他爹娘都被他克死了,家里什么亲戚都没有。你若宁愿害死父母兄弟们,也要选他,你就去选!”
    尉迟婉儿肿着一双眼睛,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跟尉迟敬德辩解:“父亲何必如此,为了不让我嫁他,这般编瞎话诓我!”
    “混账!我以前什么时候对你说过瞎话?你怎生变得这般不明事理,这还没怎么样,我们父女间就已经因他生了间隙,还说他不是孤煞命?”尉迟敬德越加坚信秦远不适合他家女儿,斥令尉迟婉儿半年不准出府。转念想想,如此并不能管住他好动活泼的大女儿。
    尉迟敬德便决定暂且将尉迟婉儿送回老家一段时间,等她冷静够了不耍小孩子脾气了,再她他接回长安城。
    尉迟婉儿慌了,忙给尉迟敬德跪下磕头,恳求他不要送走自己。
    “你今日大闹了雍州府,你可知多少人看了你的笑话。明日说不准魏征便会参我教女无方,不适合当官。你还要怎么样?真是应了秦远那个天煞孤星走起了霉运,咱们这儿还没怎么跟他扯关系,就要被连累了!”尉迟敬德越想越觉得发生的现在的一切,都能跟秦远的孤命扯上关系。
    尉迟婉儿没话说了,转身就跑了。
    秦远放值的时候,在雍州府门口看到了尉迟宝琳。
    尉迟宝琳牵着马,同秦远一块走路回家,顺便就把他父亲决定送大姐回老家的决定告诉了秦远。
    尉迟宝琳代自家大姐和秦远道歉。
    “她心思太直了,想什么做什么,给秦军增添了很多困扰。”
    “光看脸真的不行。”秦远让尉迟宝琳提醒他大姐,看人还是内外兼看比较好,“但不要说是我说的。”
    秦远不想引起任何误会,也不想给对方任何希望。本来他们本来他和尉迟婉儿之间就没有什么来往,尉迟婉儿所谓的喜欢其实很浅显,她自己冷静一段日子后很快就会忘掉。
    尉迟宝琳应承,他跟着秦远走到家门口之后,对秦远欲言又止。
    “还有事?”
    “是有一件,”尉迟宝琳犹豫了半天才说出口,“我最近遇见了一件怪事,问别人怕是没人会知道,我就想到了秦大哥。我知道秦大哥见多识广,知道很多奇闻异事,就想问问秦大哥是不是也见识过这类事。”
    秦远把尉迟宝琳请进家,给他倒了水,又把他之前在点心铺子里拿的苦瓜蜂蜜糕装一盘给尉迟宝琳放在桌上。
    尉迟宝琳富贵出身,每天山珍海味,好吃的东西见多了。但盘子里绿叶形状的点心很吸引他,单单看起来很清爽可口。
    尉迟宝琳禁不住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淡淡的那种不呛人的蜜甜,清爽冰凉的口感,细细回味时有些许的苦,但不涩。
    “这点心挺有意思。”尉迟宝琳顺嘴问了来历,忙在心里暗暗地把顾家点心铺子的地址记下。
    秦琼:“说吧,你遇见了什么怪事?”
    “我和长孙冲前日在曲江池游船玩乐,看到江边有一对夫妻跟一名穿着花花绿绿的妇人。妇人脸上擦了一层很厚的水粉,忽然手足舞蹈,嘴里念叨着乱七八糟不清不楚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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