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吾半晌,“从你那里离开的时候,夜半遇到狼群,后来遇到一支行军,才算把我救走。没想到倒把你的宝刀弄丢了,心中一直惦记的很,想来日后见你都不知如何交代,天可怜见,没想到竟是你自己捡回了这把刀。”
说着,我把刀子递回他手上,他犹豫一下,放在一边,“送给你了,没有收回的道理。这刀子总算物尽其用,怎么说也是救了你一条性命。你……”
“唔?”
“你找到你的未婚夫了吗?”
“流寇四起,他所在的地方早被抢光了,那里的居民都搬走了,我既没有找到他,也失了回家的路,最后跟着商队阴差阳错到了金陵,因身无长物,为了糊口,流落到这污浊之地。”
岱钦目瞪口呆,“你……”
我莞尔一笑,“我卖艺不卖身的。你知道我琴弹得不错。”
岱钦总算放松一些,“你打算一辈子在这里卖艺?”
“混混沌沌日子也变蹉跎过去了。”
“不回家?”
我摇摇头,“许过男人,跟过军队,进过青楼,我哪里还有脸面回家?”
岱钦嗫嚅几声,“你们中原规矩多,又特别看重姑娘的名节,可我们草原却不这样,要不你跟我走。”
我愣住,不想他竟会提出如斯要求,心中忽的感动不已,“游牧生活虽是潇洒,终究还是不惯。也许采文这一生便要交代在此处了。”
岱钦有些痴喏,只顾喝着茶水。
我笑问道,“岱钦将军日理万机,怎么能抽出身到了这里来。”我往外面看了看,压低声音笑道,“这可是大明朝的京师!如若有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多少人会来抓你你知道吗?”
岱钦听了我的话,不由得一笑,“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你会不会去报官请人抓我?”
我看了他一眼,“可不一定哦,不要这么轻易相信旁人。”
“所以我为了避免事后的枝节,现在就该掳走你以免后患。”岱钦忽然认真的说道。
我惊了一下,半晌又笑了出来,“将军总是吓唬小女子。”
岱钦也笑了起来,不再与我说话,而是起身在我这屋子内转悠起来,摸了摸摆设的瓷器,又抚了抚挂在墙上的瑶琴,“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你不该在这里。”
此是京师,岱钦方才虽与我“玩笑,但他知道我说的话可不是玩的,要是他的身份暴露,足以引起一场官场的争夺----谁都会想着将他活捉献给朱元璋邀功。
我只消将他哄走,他在这里呆不了几天就要离开。“将军怎么好好地到京师来了?”
“买盐。”岱钦轻声答道。
我不在往下问,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春分刚过,天儿亮的早,与岱钦胡乱说了一会,东方竟露出鱼肚白,岱钦看看天色,有些依恋似的,“天色不早,我该回了。得空再来看你。”
我站在楼上看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徐云华手上捏着越龙城,朱棣与我决裂,谁也改变不了我的命运了。
回头一看,蓦地看到岱钦竟将他那一把宝刀又丢在我的桌上。诺敏说过,这乃是他们送给心上人的物什。我心中更加惆怅。
为了躲避岱钦再来,我休书送至李府,问碧落可方便收留我几日,共叙姐妹情谊。碧落自然求之不得,月娘知道我要去李府,正是求之不得,哪有阻止之意。我特特将短刀交给月娘,告诉她这是那个蒙人富豪丢下,被我捡到的,他若再来,便说我不在,将这刀还给他。
月娘听了很是诧异,对我更加刮目相看,笑嘻嘻的应了。
甫到了碧落的宅院,才见她懒洋洋躺在一张美人榻上,吃着山东新供来的樱桃,正淘气的把籽儿吐得到处都是。
“哪里就这样懒起来,一动不动的。”话音未落,却见碧落小腹微微隆起,正笑嘻嘻的看着我,我拍了一下脑袋,“看看我这样眼睛……什么时候有的?”
“四个月了。”碧落轻抚自己的肚皮,未脱稚气的脸上却露出一股不符年龄的母爱出来。
“真是太好了。”我感动的几乎落泪。这才终于算是圆满。
“姐姐,我整日累得很又困得很,只想躺着。”碧落像个孩子一般,仰头看着我,“所以这段时间都没有去看你,你可怪我吗?”
“生养乃是大事,你如今可别到处走动。好好养胎才是正经。”我蹲到她脚边,将耳朵贴在她肚子上细细听了起来。
“怎么所有人都跟我说这一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啦!”碧落不耐烦道。
“嘘嘘!”我连忙打断她,激动道,“我听见他动了!”
碧落止住牢骚,满脸甜蜜,“一天要动上好多回呢。大夫说这样好动,只怕是个小光头。”
“我还是喜欢姑娘些。”我笑道。
“我也是。”
与碧落闲聊半晌,碧落又嚷着饿了要吃桂花糕,我笑她当真变作了一个大肚婆娘,她忽然顿住,眼眶微湿,吓得我连忙哄她,“姐姐与你开玩笑啊,你哭什么啊,你瞧瞧你现在,除了肚子里养了个孩子,哪里像个大肚婆娘嘛,还是很漂亮。”
“姐姐。”碧落认真的看着我,“你打算在花满楼一辈子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愣在原地。
“姐姐,我如今算是离开那个泥潭了,可是想到姐姐你还在里面挣扎,心中就忍不住难过,怀了身孕以后我不是行动不便才不去看你,而是我自己好了,却拉不了姐姐一把,心里难受。”
我抱住碧落,“傻丫头,你想什么呢,姐姐巴不得你过得好。”
“我知道。”碧落依旧泪如雨下。“姐姐,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不是我不想跟你说,而是景隆不叫我告诉你,说跟你说了你会难过。”
“什么事?”我呆了一会,碧落和李景隆都不是藏话的人,连李景隆都不叫她说,应该是真的不想让我知道吧。
“我们成婚的时候燕王妃来了。婚礼结束后和我们老夫人喝茶,我也在场的,王妃与老夫人说……说……”碧落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第163章.67.三年
我心中思绪涌动,在碧落准备再次开口之前,伸出食指按在碧落的唇上,“别说了。”
碧落表情迷茫的看着我,我笑道,“你与李公子已经结为夫妻,如今又有了孩儿,李公子乃是你一生的依靠与伴侣,他特意嘱咐你别说的话,你还是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与我姐妹情深,姐姐心领了。”
丫头子已经送来了桂花糕,碧落也止住眼泪,接过桂花糕,却再也没有了吃下去的心情。
碧落如今乃是李景隆正儿八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虽说出身低贱,但是身上也是有诰命的,再加上李景隆和从前一样,对她依旧很是宠爱,现在母凭子贵,下人们都非常待见她,我瞧着也很高兴,更有欣慰和放心。
碧落毕竟年纪小,又是活泼的性子,在李府的几日,她每天除了吃东吃西,就是到处想着法子玩耍,过得安逸而又充实。我一直陪了她五天,才告辞回花满楼。
果不出我所料,月娘告诉我岱钦确实来过,而且连续来了三天,一直没有等到我,最后才留下一封信给月娘,叫月娘转交给我。月娘将刀子还给他,他也没有收下。
“那位爷说你一个姑娘家身上要有防身之器。”月娘将那嵌着宝石的刀子复又递回了我手上,“他还说,虽是给你防身之用,但是希望你一生也没有机会用它。”
我抚摸着刀鞘上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心头涌起一阵亏欠之意。月娘心领神会,“单看这宝刀上的饰物,便知不是俗物,只怕抠下来都能买下我们整座花满楼。那公子言行举止更非凡人。采文,妈妈不知你是何来历,也不想过问你从前过往,只是年纪大了的人,难免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心甘情愿的蛰居在我这里。徐公子,那位蒙人爷,就是碧落一声令下,谁都不缺点银子将你赎走。莫非……莫非……你得罪了燕王爷?”
我凄然一笑,对着月娘道,“这些人一个个都大得遥不可及,可是他们再大,也大不过我哥哥的性命。”
月娘愣住,许久才恍然大悟似的,“我想也没人拦得住你,必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妈妈快别说这些话。把我当个普通姑娘就可。”
月娘脸色微红,有些羞赧,“我总是有些心虚,从前碧落在这里,不瞒你说,我是把她当棵摇钱树的,如今你替了她,我却知道你不是我这花满楼能养得下的人。”
我噗嗤笑道,“难道妈妈要赶我走?那我可就要睡大街了。”
月娘也被我说笑了,“妈妈就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胆儿,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呢。”
我想我在这里还要很久很久,能让月娘对我有些忌惮也不算坏事,便也懒得解释,“妈妈这样说要折我寿了。”
日复一日,可巧便在中秋节那天,碧落诞下一个女婴来。我亲手绣了几件五毒肚兜虎头鞋虎头帽带了过去看她。初为人母的喜悦来得那么猛烈,碧落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居然嫌弃我的虎头鞋虎头帽不适合她闺女。
“那你也不必这么早就嫌弃起来,留着给你将来儿子穿戴也无妨。”
碧落不妨我这样埋汰,脸红的像个柿子,“做姨妈的人了,还这样贫嘴贱舌。”
“做娘的人了还这样害羞。”
斗嘴归斗嘴,我们俩都把这孩子当做心肝宝贝儿似的,李景隆也是喜爱异常,只是大老爷们儿,面上不显。碧落让他取名字,他憨憨笑道,“我对这方面不通,再说女孩儿名字我也取不好。赫连先生这样喜爱孩儿,不如就由她来取名字吧。”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李景隆,“我……真的吗?”
李景隆真诚的点点头,“我瞅着这孩子跟你有缘分,在我手上还哇哇乱叫呢,到你手上就不闹了。”
我看着窗外月圆,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赶巧今儿是中秋节,这孩子便叫明月可好?”
还没等李景隆说话,碧落先就愿意了,开始逗弄着小小的婴孩,“好好,明月,小明月,你有名字了。”
李景隆看起来也很满意,“朗朗上口,好生好养。”
秋去冬来,时间飞逝如斯,明月从在我手上咕咕啼叫的婴孩长成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姑娘。我扶着她母亲蹒跚走步,她只管问我,“采文姨姨,娘亲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我点了她额头一下,“嘘,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呢!”
明月两只漆黑明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樱桃小嘴因为吓到而张成了一个圆形,“两个宝宝?”
“是的,所以你不能在你娘面前乱跑,弟弟妹妹总在肚子里睡觉,你会吵到他们。”
明月懂事的走到碧落的肚子前,摸着碧落的肚子,“弟弟,妹妹,娘亲的肚子不够大,你们千万不要在里面打架啊。”
黄口小儿天真无邪,几句话逗得我和碧落都哈哈大笑起来。碧落又有了孩子,因为此次肚子奇大,一直疑惑,今儿唤了太医来,才证实这胎中乃是双生子。碧落高兴得立刻将我喊来,要将这好消息分享与我。
李景隆娶了媳妇儿有了孩子,这两年成熟稳重许多,时不时还要摆些一家之主的架子,不过我每次来,他都还是一副当年的愣头青模样,从不把我当外人看。
此时他正一手拿着乌纱帽,一手披着朝服,往我们这边走来,脸上笑容可掬,一看就是刚刚散了早朝回来。
“爹爹!”不等我们与他说话,明月已经扑了过去,李景隆将她举起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直逗得她哈哈大笑,才见她放下来,牵着走到我们这边。碧落见他的模样,咂咂嘴,“啧啧啧,李老爷今儿穿得这样庄重,又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莫不是升官了?”
我见惯他们年少夫妻调笑,也不以为怪,也看着李景隆,等他说话。李景隆看了我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道,“升官倒是没有,只是今儿皇上龙颜大悦,朝上嘉许许多大臣,这是难得的事,所以大家今儿心情都不错。”
“遇到什么喜事了,能让皇上他老人家这么高兴?”碧落一手扶着腰,一手接过李景隆手中的衣帽问道。
“燕王在大宁卫彻彻儿山大败元军,索林帖木儿等数十人被俘虏。燕王神机营骑兵更是追击到兀良哈秃城,又遇北元将领哈剌兀,再次大败北元军,如今凯旋班师回朝。这乃是我大明朝第八次北伐,算是把元军余孽彻底清除了,北部边关应该能宁静很长一段时间了。你说皇上能不高兴吗?”李景隆说得满脸通红,好像大破元军的人不是朱棣而是他一样。
我却一把抓住了站在我边上的明月,明月年幼不知事,只是挣扎着道,“姨姨,您抓痛月月了。”
我回过神来,连忙松手,对着明月道歉,“对不起明月,姨姨刚刚走神了,有没有抓痛你。”
“没有。”明月笑着跑到一边去扑蝴蝶玩儿去了。
李景隆尴尬一笑,他一定以为我是听到了朱棣的消息所以才不能自已,与碧落使了个眼色,夫妻俩都有些讪讪的。我却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声音发颤,“索林帖木儿被俘虏了?那可是个狠角色啊。听说是王保保的旧部,好像还是一族呢。”
“燕王多么骁勇,索林那点名声不过是蒙人吹出来的,遇到燕王就避猫鼠儿一样逃窜,不过还是被燕王活捉啦。”李景隆得意道。
“那……其他数十人都有些什么人呢?”我不动声色问道。
李景隆皱眉思索,“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燕王今儿清晨才赶到金陵,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回金陵,早朝上报告了一下战绩,便被其他几个王爷拉去叙兄弟情谊了,又要给各宫妃嫔请安,哪有时间搭理我。等我有机会了再去问问他。那个……那个……我也去帮你说说话,你都从北平来金陵三年了,什么事儿都该过去了。”
我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是擦擦汗,对碧落道,“今儿不知为何,总是头重脚轻,好像是病了似的,别是风寒,回头过给明月就麻烦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碧落与李景隆好像都知道一切似的,“没事的,你先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