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杨太夫人抹着泪:“你放心,那时候为了保密,只能匆匆起了个坟冢,无字也无碑。如今除了我,无人知道所在之处。至于你,我不忍说你已死,对外只说千叶……千叶于战乱中失散了。”
    “多赖母亲机谨,为我辛苦操持,孩儿才能有如今的局面。此次孩儿出征前线,后方也只能依靠母亲了。”程千叶蹲在地上,握紧杨太夫人的双手,昂头看着她,“孩儿心中放不下母亲,治粟内使张馥是父亲留给我的人,对我素来忠心不二,足以依托。母亲若是遇到烦难之事,皆可询问于他。”
    “好,好,我记住了,我儿放心便是。”
    程千叶稍稍放下心来,又想起一事,“孩子都是依恋父母的。孩儿如此年纪,尚且舍不得母亲。许妃既然已经诞下麟儿,母亲就留她一命,那孩子已经没了生父,总不能让他再没了生母。”
    杨太夫人点点头:“行,就听我儿的。”
    安抚好了杨太夫人,程千叶来到姚天香的寝室,姚天香一身戎装,正指挥着下人收拾行李。
    “天香,”程千叶开口叫她,“你真的要和我同去?”
    姚天香转过身来,如花的容颜展开一笑:“当然,我怎么能不陪着我夫君出征?”
    “你是不是想撇开我,和你的小情人独处?”她走过来,在程千叶额头上点了一下,靠在耳边低声道,“没有我在,你要是再遇到什么事,连个打掩护的人都没有,多不方便?”
    “此役十分凶险,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真的不想让你陪我一起涉险。”
    “千羽。你说过的,我们是朋友。”姚天香把下巴搁在程千叶的肩上,“不只是你把我当做朋友,我也拿你当我最好的姐妹。”
    要不是看到司马徒露出酸溜溜的情绪颜色,程千叶都想伸出手抱一抱姚天香的肩膀。
    有时候,她对他人展现出善意,只是出于对美丽颜色的一种天然喜欢,并没有去想能够得到什么回报。
    但往往这些心思纯净,个性鲜明的人,都会在不经意间,还给她一份更大的温暖和惊喜。
    ……
    战旗昭昭遮天蔽日,大军出征。
    墨桥生骑着马随行在贺兰贞之后。
    “小墨,你好好干,”贺兰贞开口道,“这次的新政,是你的机会,你必定能够崭露头角,一飞冲天。我很看好你。”
    墨桥生:“多谢将军抬爱。”
    “不止是我,主公也对你期待很高。”贺兰贞看着墨桥生笑道,“主公真是慧眼识才,当初怎么一眼就能发现你这块璞玉。”
    墨桥生低下头去。
    “我知道有很多闲言碎语。说主公宠幸你。”贺兰贞起了聊兴,降下马速和墨桥生并驾齐行,“但我知道并非如此,主公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才,看中的是你的作战能力,此次一役你定能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给主公争口气。”
    墨桥生的脸色微红。
    “哈哈,那些人都是个傻子,你看你每天天不亮就到校场,折腾到月上三竿才回去,龙精虎猛,谁都比不上你。明显就不可能夜间伺候过主公。”
    军中汉子,粗犷豪爽,聊起天来,三句不离黄段子。贺兰贞发觉自己跑起马来,玩笑开得有些过了,急忙往回找补,
    “小墨,你是喜欢女人的把?”
    墨桥生面色更红了。
    “莫非……你还是个雏儿?”贺兰贞笑了起来,在他肩上打一拳,“没事,等打完战,我带你去开开荤,咱们汴州天香阁的女人,都漂亮得很。”
    “女人……”墨桥生沉默了。
    他一直喜欢女人,也曾朦胧的期待过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他喜欢女性的柔软温柔,幻想过女性那种和男人完全不同的软美身躯。
    墨桥生想起了那个吻。
    那一刻,他忘记了一切,不论是性别,身份,地位……所有的顾虑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那种极致的感受,颠覆了他整个世界。
    他轻轻抿了一下唇,为了得到这个,我可以付出一切。
    但是如果……
    他蜷了一下手指。
    汴州城外。
    守城的俞敦素将军,受了重伤,在昏迷中被抬下城墙。
    阿凤站在城墙上,握着他的弓,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阵营。
    刚刚退下的敌军,很有可能马上又组织起一次新的冲锋。
    “凤,阿凤。”
    有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叫他。
    阿凤转过脸,看见小秋那平日里白嫩嫩的小脸,被狼烟熏得像花猫一样。
    她的小手尽力的托着一筐食物,从中拿出一个举在自己面前,“快,吃点东西。”
    “你怎么来了?”阿凤皱眉,“这里很危险,你姐姐呢?”
    “姐姐也在忙着呢,大家都来帮忙了。”小秋把手中的食物往他怀里塞,塞了一个又多加了一个,“姐姐说主公是好主公,汴州是好地方,汴州不能丢,丢了大家的田就没了。”
    阿凤凝望着城墙,城墙缺了一脚,无数自发前来帮忙的民夫正在加紧抢修。
    远处,那个重伤了俞将军的敌方大将嵬名山,组织好了一队骑兵,正气势汹汹地向着城门奔驰而来。
    “对,汴州不能丢。”
    阿凤咬一口手中的食物,提起□□,走下城去。
    ☆、首发
    阿凤走下城墙, 边走边咬着手中的包子, 白面发的皮, 中间包着肉馅,虽然是凉的,但是依旧很好吃。
    这也许是我最后吃到的东西了。
    阿凤对自己说。
    嵬名山的身手他见识过,强大而且凶猛, 就连俞将军都差点命丧在他手中。阿凤很清楚目前的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曾经他活得很苦闷,但他依旧很舍不得这条命,为了活下去,不论什么样的屈辱他都可以忍受。
    如今,一切似乎都变化了, 吃得也好穿得也暖, 活得有点人样了, 但他却决定去面对死亡。
    这是为什么?
    阿凤自己都想不明白。
    他的脚步毫不停歇的向着城门走去。
    在城墙的内部,无数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 头顶着木板, 防止被随时飞入城的流箭射中, 忙忙碌碌的帮忙运送物资, 救治伤员。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女人甚至还有孩子。
    瓮城崩塌了一角,男人们挤在那里,抓紧抢修,企图在敌人第二波攻击来临之前, 堵上那个缺口。
    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一点田?那一道新政?
    还是为了那一个人。
    为了那个人带来的那一点曙光,为了他带来的那一点期待。
    阿凤闭了一下眼,脑海中浮现一道身影,他握紧了手中的枪。
    “凤。”
    有人在喊他。
    阿凤回了一下头,小秋趴在墙头,尽力露出那黑漆漆的面孔。
    “你……好好的回来。”
    阿凤看了她一眼,转回头去。
    肖瑾正在内瓮城组织敢死队,看见他下来,按住他的肩膀,“凤,活着回来。”
    “凤。”
    “是凤。”
    “有阿凤在。”
    “必能赶走那戎狗!”
    “赶走戎狗!”
    敢死队的成员看见阿凤翻身上马,士气大涨。
    这些日子并肩作战,阿凤的武力值有目共睹,已经成为他们心目中仅次于俞敦素的存在。
    此刻俞敦素受了重伤,人心惶惶,主动出击的阿凤给了他们信心和力量。
    阿凤提抢上马,领军出了城门。
    远处狼烟滚滚,一队犬戎轻骑,成三角锥状气势汹汹向着他们直扑而来,领头之人肤色黝黑,身如铁塔,正是犬戎名将嵬名山。
    阿凤策马前行,毫不畏惧,正面迎击。
    嵬名山使一枣阳槊,槊尖倒勾利刃闪点点寒芒,仗着骏骑一冲之势,向着阿凤迎头击来。
    阿凤心知此人力大无穷,使枪尖一挑,架开铁槊,避其锋芒。二人错身而过,阿凤只觉双臂发麻,枪身微微颤抖,心知自己在臂力上远不是此人对手。
    二人调转马头,电光火石之间便交换了三四招。阿凤虚晃一枪,回马向着城墙奔去,嵬名山尾随起后,紧追不舍。
    阿凤扭腰回身,拈弓搭箭,只听连珠箭响,七支利箭向着嵬名山周身要害接连扑去。
    阿凤箭法超群,交战多日,嵬名山早有防备,但却料想不到他在奔马之上,犹能回身连射七箭。一时间防不胜防,舞起枣阳槊连挡五箭,却还是在胳膊和大腿各中一箭。
    嵬名山此人,凶猛异常,身中两箭,不但丝毫不怯,反而激发出他的血性。只听他大吼一声,折断箭杆,铁槊呼呼生风,向着阿凤当头劈下。
    阿凤举枪接槊,双手虎口剧痛,一齐迸裂开来,鲜血登时沿着双臂蜿蜒流下。
    他咬牙勉强撑住,那铁槊越压越低,直扎入他的左肩。
    他暴喝一声,荡开铁槊。槊头的倒刃勾下他肩头一大块血肉,一时血肉模糊。
    只见这红袍银甲之躯,打马错身,右手横枪,左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血珠点点,滚落尘埃。
    嵬名山哈哈大笑,“看你的装束,在晋军中只怕连个品阶都没有,又何必如此拼命。我惜你是条汉子,不忍伤你性命,只要你下马缴械,我保你在我犬戎军中得到你应得的荣耀。”
    阿凤红着眼看着嵬名山,用带血的手提起□□,无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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