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杜家乃是新贵,底蕴无法同济宁侯府这等百年世家相比,故而纵使杜曼珠鼻子长到了眼睛上,也还是要同这些真正的贵女交际的。
宋莹原也只是发泄罢了,她向来看不上这些得了势便发狂的,虽然讨厌杜曼珠,但也不敢当杜曼珠的面说。
这楼台的小娘子当真是多,而且大多家世贵重,不仅有好些勋贵人家,还有些当朝重臣的子女,宋芙一人自然是忙不过来的,宋芷宋莹都上前去帮忙,就是一贯不爱说话的宋芳也都招待起宾客来了。
这时候顾初宁就有些尴尬了,她到底不是正经的姑娘,此时又不认识这些小娘子,故而就只能在一旁待着,然后甜甜的笑。
宋芷心细,自然要照顾顾初宁,因而同她说话:“先前咱们也没来这楼台上赏花,你瞧咱们家的园子,里头的花都是请了花匠好生照顾的。”
顾初宁感怀宋芷的心思,自然捧场道:“可不是,这些花儿好看的紧,尤其是这个花儿,瞧着颇有野趣儿。”
还没等宋芷回话,杜曼珠就欢声笑了起来:“这位……表姑娘,也不知你是打哪儿来的,识得这花不,”言语间都是对顾初宁的不屑。
顾初宁有些纳闷了,她与这杜曼珠还是第一次见面,怎的这杜曼珠就与她针锋相对。
顾初宁眉眼微弯:“杜小姐,我家乡是扬州府,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这花儿,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她看着那花道:“这花叫半枝莲,花繁艳丽,颇有野趣儿,这花药效也好,能清热活血,散瘀止痛呢。”
杜曼珠还真没料到,顾初宁竟真的懂这些,她心下嫉恨,这般破落户家里出来的姑娘,连给她提鞋也不配的,偏那张脸生的跟个狐媚子一样。
杜曼珠就笑:“我还以为你们家那里连得花也瞧不见呢,”这话就是很明显的瞧不起了。
顾初宁一向知道她的身份低,这些贵女怕是瞧不上她,但没想到这杜曼珠竟表现的如此明显,可此时她又做不得什么,只能装作听不懂,在一旁笑。
此时就有一个小娘子道:“我却不这样看,这位姑娘定然是来自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若不然怎么能养出这样一个人儿,”这姑娘名唤陈清怡,乃是当朝次辅的孙女,家世赫然,就是杜曼珠也不敢如何。
顾初宁今日穿了青莲底子点白玉兰花纹的襟子,下身是湖水蓝的月华裙,她今天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松松地斜插着一根碧玉簪,打扮的简单至极,却更显天生丽质,明媚娇艳,尤其是眼尾处微微泛着桃花一般的红晕,那颗泪痣更是添了几分风情,道一句绝色美人亦无不可。
陈清怡打量着顾初宁,又看了眼杜曼珠,笑道:“往日里都说杜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如今顾小姐来了,你二人怕是平分秋色了,可叫我们怎么活,”她佯装无意,但字字都是在刺杜曼珠。
杜曼珠果然生气,她平生最负容色,更有第一美人之称,不少公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如今平白冒出来个顾初宁,竟生的比她还要美上好几分,叫她恨不能撕了顾初宁的脸。
陈清怡见了心里舒畅的很,这杜曼珠不过是个外戚之女,就如此作威作福,她早就看不惯了。
杜曼珠最终还是把气给压了下去,这陈清怡的祖父乃是当朝次辅,就是她也不能轻易开罪,因而轻轻笑道:“那咱们倒要好好看看,顾小姐将来会嫁入何等佳婿。”
杜曼珠心下厌恶的很,不过是个小官庶女,也敢和她抢风头,她倒要看看,这顾初宁能嫁去什么人家,京里人最是看重家世门第,就顾初宁这个身世,也只配嫁个破落户。
这话头就揭了过去,场间又恢复了方才的和乐。
有不喜杜曼珠的,自然就有捧着杜曼珠的,此时就有一个名唤齐书仪的小娘子说道:“今儿是宋老太君的生辰,就凭着陆大人与你们家的关系,他定然是会来的吧。”
一屋子的小娘子都低下头去,心思各异,这陆远的名头可大得很,不夸张的说,这满屋的小娘子得有一多半对陆远有好感的,虽说这陆远是济宁侯府的女婿,可谁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宋芜基本是再无可能找到的。
这其中当属杜曼珠为首,她欢喜陆远可是众人皆知的了,只不过陆远向来不搭理她。
宋芙就笑道:“按说是会来的,兴许现在就在前头祝寿呢。”
虽说如今男女大防不严,但今日的寿宴还是划分了男宾女宾的,小娘子们在后院花园这边赏玩,前院则是年轻的公子们。
众人即便是想去偶遇前头的年轻公子们,也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小娘子们又说起了现下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亦或是衣裳布料,三三两两的,各成圈子,顾初宁这才开始感受到京城里这些勋贵人家的势力圈儿,就如同她这般身份,实际上是很难参与进去的。
好在顾初宁不是那心比天高之人,也不记恨,她原就不打算嫁去多好的人家,那样的人家也是瞧不上她的,更何况她这才刚来,大家彼此之间还不熟悉,现在自然是说不上话儿的。
小娘子们平日在家里也就是说话闲聊,此时再这般就有些无趣了,还是宋莹提议拿些笔墨纸砚来,也好作诗作画,互相之间比比看看,若是有不愿意的,尽可以去园子里赏花扑蝶。
这个法子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一时间丫鬟们又搬来桌案笔墨,成达的宣纸,小娘子们跃跃欲试,这时候正是展示才艺的好机会,可不要抓紧了。
顾初宁在一旁看着累的晕头转向的宋芙她们,这一上午估计脸都笑僵了,她也有些同情,眼下这些姑娘们已经开始玩起来了,顾初宁也悄悄离开了。
珊瑚有些不解:“姑娘,咱们怎么不留下,也好同那些小姐们说说话儿。”
顾初宁但笑不语,她何必在那里惹人嫌呢,这事急不得,还是要徐徐图之的。
顾初宁领着珊瑚转过了好几个回廊,最后到了池子前面,这池子听说是引了外面的活水,里面养了好些鱼,周围又是假山柳树,好看的紧。
顾初宁早就想过来瞧瞧了,可总也没有机会,如今这时候正正好,名正言顺来赏鱼,栏杆旁边就有鱼食,顾初宁叫珊瑚帮她拿过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顾初宁靠在朱红色的栏杆前喂鱼,湖水蓝的月华裙迤逦散开,她用手细细地捏了鱼食,一点点的洒在池子里,白玉一般的耳垂上珠坠微微晃动,和着这池水的波光粼粼,熠熠生辉,像是一幅画儿一般。
顾初宁却没有在意这个,她的眼睛还有些不舒服,许是昨晚哭的太厉害了。
顾初宁又想起了那个梦,珊瑚说梦是反的,可她心下有些不安,那梦太真实了,就仿佛她全都经历过一遍一般。
她一时没拿稳,手里的鱼食纷纷扬扬撒了下去,鱼儿们扑棱棱的欢快极了。
顾初宁转过头要把鱼食递珊瑚,却忽然看见池子对面的陆远,他眉目间有些沉寂,他怎的会在这里?
顾初宁脑海里忽然浮起一个念头,如果那不是梦,那陆远岂不是会死……
第25章
池子的两岸隔着蔓障花草。
陆远看见了朱红色栏杆前的顾初宁, 像是活在一幅画儿里面。
整个画面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陆远甚至能看见顾初宁的耳坠泛出莹润的光泽,好在那些活泼的鱼儿搅动了池水,画面又活了过来。
陆远不可抑制的想起了那日寒山寺的钟楼前, 他在顾初宁面前失态,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顾初宁把半倾的鱼食拿正, 然后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以便后来的人赏鱼喂食,珊瑚也有些奇怪:“姑娘,表少爷怎的在这里?这儿不是女宾所在之处吗。”
顾初宁也有些怀疑了, 就凭着陆远谨慎的性子,他如何会来这里。
顾初宁从栏杆处起身, 她四处望了望,这才明白了过来, 原来前院儿与后院儿之间自有角门分开, 可这池子却是两处皆通的, 绕过回环的漫漫长廊,自然就能到这池子处,也算是前后院儿唯一的相接之处了。
顾初宁想明白了之后也就没当回事, 只是隔着池子冲陆远微微颔了首示意而已,陆远亦是如此, 只不过他还站在那里, 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对面忽然花草拂过, 一阵残影,有一个人向着陆远走过去,顾初宁仔细一看,竟然是宋景。
宋景也没看见顾初宁,他离老远就冲着陆远挥手:“表兄,你等了多久了,方才是我来迟了。”
许是老夫人寿宴的关系,宋景穿了绯红色的团花直缀,再兼之他身材高大,看着十分的英俊。
宋景自觉十分乖觉的冲着陆远笑:“表兄,前面宾客闹吵的很,一刻也不停歇,这儿的池子却静的很,我特意邀你来这儿。”
陆远勾唇笑了下,这个表弟性子十分不知事,一向爱玩,现下又这般与他说话,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要求他:“你还是直说吧,前头老夫人她们可还等着呢,去晚了可不好。”
宋景一张脸满是讨好的笑:“这不是祖母过生辰,表兄你送了祖母那么大一尊白玉菩萨的佛像,我仔细一想,哟,这下个月可不就是我的生辰了吗,”这话简直是不加掩饰的要礼物了。
陆远被气笑:“这就开始想着一个月以后的生辰了?你若是喜欢,我也送你一尊那么大的佛像,还要再买些经幡过来,叫你修身养性。”
宋景一听就急了:“好表兄,你一向与我亲近,我也就不与你套话了,”他说完谄媚的笑:“先前过生辰时送的都是那些寻常礼物,这回我想要个不一样的。”
陆远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宋景。
宋景有些紧张,他摩挲了下腰间坠着的玉佩,继而道:“我……我想同你一起去练武场,听说那里的人身手很好,我……我也想学学。”
陆远倒是真没想到宋景会提这个礼物,宋景向来是孩子心性,不爱读书,虽然有些喜欢玩闹,但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陆远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之前好像是有一次,宋景吵嚷着说不想读书了,想要去练武,如今天下承平已久,武官自然不受重视,二老爷和二夫人不同意,直接就把宋景给拘了起来,这番过去几天,宋景就照常去读书了,也没有再说什么。
陆远没想到宋景竟然又提了这茬儿,他一时间也料不准宋景是真的喜欢还是又随口一说,他没有回应。
宋景虽然天真些,可也是知事的,陆远不仅是表少爷,更得了家中长辈的敬重,说话很有分量,若是陆远同意了,他那父母说不准也会认真考虑。
其实宋景也吃不准自己想做些什么,反正他觉得读书无趣,写字无趣,现下就连玩闹也觉得没甚趣味,就是这武艺一项上他还没有尝试。
宋景又开始央求陆远:“表兄,我往常就见话本子里头那些武艺高深的大家都能飞檐走壁,甚是厉害,我若是也能学得这番技艺……”他言语间都是向往。
陆远一听这话,得,又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过他没有说绝,就道:“我还得仔细考虑考虑,若是去了练武场,你受不住的话可没法同二老爷交待。”
宋景登时就点了头:“我一定能受得住了,”他已经开始畅想飞檐走壁的日子了。
陆远看着宋景,他有些不解,在济宁侯府这样的地方,更是有二老爷和二夫人这样的父母,是如何能养的出宋景的。
顾初宁又略略赏了鱼,然后才领着珊瑚打算往回走,她出来有段时间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那边宋景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转身就看见了对面栏杆后面的顾初宁,他心下十分欢喜,隔着池子就冲顾初宁挥手:“妧妧,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发现?”他说完就从长廊处往这边走。
陆远愣在原地,妧妧……她真的叫妧妧,他闭了闭眼睛,然后才跟着宋景往这边走。
宋景一路过来之后就道:“你怎的在这里,其他的妹妹们呢,我听说今儿来了许多小娘子,你怎么不同她们一起玩儿?”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
顾初宁自然不能说是因着那些贵女不怎么与她说话,因而笑道:“这不是那边楼台上说是要写诗作画,我又不会这些,就想着出来看看水赏赏鱼。”
宋景也没有多想,听了顾初宁的话就道:“也好,我素日里就觉着一帮小娘子聚在一处时十分吵闹,这里多安静,正好躲得清闲。”
陆远却心思缜密,他虽甚少流连于后宅处,也知道这种场合那些小娘子都是争着要表现的,而顾初宁却这般出来,他想起顾初宁小官庶女的身份,心下有些了然。
顾初宁问道:“你怎的会在此处,”前院定然也有许多与宋景年岁相近的公子,他也是要招待的。
宋景自然不想顾初宁知道这事,他打个哈哈就岔过去了。
陆远有些好奇了,顾初宁与宋景言谈间的熟悉做不了假,她怎么与宋景如此交好,宋景看着好说话,实际能得他喜欢的少之又少,就是家里的几个姐妹,他也只同宋芷说话说得多些,陆远越发觉得顾初宁神秘。
这边宋景接着同顾初宁说个不停。
顾初宁却没有听到耳朵里去,她看见陆远就想起了那个梦,那梦实在太诡异了。
正在这时候,回廊处响起了脚步声,顾初宁侧过头去望,只见那姑娘穿着藕荷色交领右祍夹衫,头上簪着珠玉,打扮的十分漂亮,看着就觉得楚楚动人。
顾初宁就想起了,这位姑娘名唤周静云,他父亲是朝中的四品官员,虽比不得济宁侯府,但在京中已算是不错了。
周静云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像是没想到这里竟会有外男一般:“小女见过二位公子。”
陆远和宋景见了就颔首示意,顾初宁也冲着周静云点了点头。
周静云连忙对着顾初宁说话:“顾姐姐,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你,我方才写写画画的有些累了,想出去走走,听闻侯府的假山池子很是轩昂,我就想着过来这里赏鱼,没成想这里竟有这么些人。”
顾初宁闻言就道:“周小姐来的正好,栏杆旁的小几上就放着鱼食,”她有些腹诽,她可还记得这位周姑娘比她还要大上一岁,怎的就喊她姐姐了。
周静云甜甜的笑:“多谢顾姐姐指点。”
宋景有些不耐烦了,更何况前头还有事呢,他拉着陆远出来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他刚要张口告辞,周静云就说话了。
周静云看着宋景:“宋三公子,听闻府上的池子造了有好几十年的光景了,这般灵气的地方,怕是里头的鱼儿都比寻常处聪明些。”
宋景却皱了眉:“哪能呢,虽然这池子有几十年了,可这些鱼都是隔一段时间就换的,这批鱼还是我亲自去买的,刚换上一个月,虽说膘肥体壮些,可怎能比旁处的鱼聪明。”
顾初宁听完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就是陆远脸上的神色都有些精彩,这宋景当真是不解风情,明眼人都知道周静云是特意寻了话与宋景说,偏他还不知不觉。
周静云方才一直笑着的脸有些僵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可一瞬间就恢复了往常:“三公子说的有理,这鱼是膘肥体壮些。”
宋景这回听了倒高兴了,这批鱼可是他亲自挑选的,天可怜见,他当真是不懂这些男女情爱之事,也看不出周静云有意于她。
这番话过后,顾初宁都有些怜爱这周小姐了,真是撞上木头桩子一个。
周静云也不尴尬,上栏杆那里拿了鱼食喂池子里的这些鱼儿,像是方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似的。
顾初宁心下暗服,如周静云这般的小娘子实则也很是厉害了,虽说时下风气开放,可这般主动出击的还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