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注意到的时候,好像哪儿都没有,一旦注意到了,又遍地都是。
这句话普遍适用,包括游樱的肚子。
当游樱没有意识到自己怀孕的时候,她的肚子扁扁的,甚至还有马甲线,是那么的不引人注意。当她因为两个月没来例假测孕之后,她的肚子就好似吹了气的气球,飞快地膨胀起来——但这也不奇怪,她去医院孕检时,看到了自己子宫内两个小小的胚胎。
秦访苓和游锋被双份的孙辈冲昏了头脑,急急忙忙中断旅游,从外地赶回来。
路冰鸾和俆安晴也很高兴,但也都担心她,“会不会很重?”
确实是很重,重死了。
游樱本以为自己最起码能够坚持到七个月,但她五个月多一点就没法工作了。
两个胎儿加上羊水,她每天携带着无法卸下的几十斤重物行动,生理上的困难,她尚且可以克服,但激素影响着她的情绪,她不适合再做决策者。
秦访苓和游锋重新接手公司业务,让她回家安心养胎。
沉倓和甄洛推了工作;方弈时现在每周末回来一天;钟毓则是有空就露面。
盛久书在明芦有交好的同侪,但这次是他家里出面,把游樱的产检和生产都安排好了。
孕妇自述、医生记录、孕期医学,这些东西游樱看过很多,她明白自己很幸运。
她的妊娠反应很小;身体是正常的发胖,而没有一戳一个坑的水肿;没有浑身起满了疹子,却因怀孕不能服药,只能生生地忍着;还有一整个家庭在全心地支持、照顾她。
但她仍然觉得烦躁。
在肚皮顶到书桌时烦躁;下一层楼梯花费五六分钟时烦躁;睡觉无法翻身烦躁、上厕所坐下起身都得捧着肚子烦躁。
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看着自己圆球一样的肚子,皮肤内的血管被撑得纤毫毕现,青紫横纹不规则的散布着。
这里面真的有两个婴儿吗?
她们真的会呼吸,会动作,会思考吗?
还是我……变成了一个怪物呢?
偶尔、偶尔她会觉得自己陌生又恐怖。
为什么把手没有握好就会生气;为什么调整座椅会生气;为什么他迟了两步出来就会认为他怠慢;为什么台灯灯泡坏掉熄灭会大哭。
她好像分裂成两个人,一个觉得无所谓,另一个已经过激的表露。
这还是我自己吗?
旁人愈包容、愈体谅、愈爱她;她愈愧疚、愈恼怒、愈痛苦。
怀孕是闷不做声的、漫长的牢狱,将她困于其中。
唯一能将她拉出这深渊的,是预产期。
游樱很漂亮。
怀孕了也很漂亮。
受到激素水平影响,她的长发乌黑发亮,皮肤莹润;增的那些重将她变得丰腴。
她每天按照盛久书请人写的食谱进食,固定一个小时的散步,和四十五分钟左右的其它运动,路冰鸾、俆安晴还有她的一些朋友经常来看她,和她聊天,也经常和她出去逛街。
到了叁十周左右,她除了产检,就不怎么出小区了,实在是太不方便。
太不方便了。
肚子太大了。
她侧卧着,平缓地呼吸。
床头有一盏小小的、米黄的小夜灯。今晚是方弈时守夜。
游樱已经叁十四周,离预产期不远,这是她在家的最后一晚,明天就要搬进医院。
他们在外地的全请了假,轮流看护。
她真的很漂亮。
额头、眼睛、睫毛、鼻子、嘴巴。
下颌线圆起来了,很漂亮。
她的胸脯鼓鼓的,很漂亮。
她的肚子……
方弈时的手轻轻地贴过去,虚虚地画出线条。
有多大呢?
他把脚凳上折好的小毯子展开,团在一起。
不够。
他又拿了一条,两条迭在一起,杂乱地滚成球,按在自己腹部。
墙上出现了一个那样庞大的阴影。
你每天……就这样生活着吗?
方弈时呆愣愣地盯着那儿,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盛久书远程会议分析完一个手术案例,他看了眼时间,打算看看游樱的情况再睡,没想到一推门,就听到男人的啜泣声,吓得他魂飞魄散。
他大步走进去,厉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方弈时一抬湿漉漉的脸:“没、没事,是我……”
游樱的眼皮动了动。
盛久书一把拽住方弈时的领子,压低声音:“你给我出来!”
他把方弈时带到门外,小心地把门关起来,他道:“你有病吗?她现在很难睡着,情绪波动也大,你这把她吵醒了,她今晚还休不休息了?万一再被你吓着怎么办?”
这动静把其他人吵起来,沉倓开了门,匆匆过来:“怎么了?”
方弈时还在哭着:“我只是觉得她、她太累了,为什么怀孕会这么辛苦?我没想过会这么难受。让她怀孕是不是错误的?”
“不是我、我们让她、逼她怀孕的。”沉倓叹了口气:“不管是错误还是正确,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能干涉她吗?我不能。我能做的就是不管她做什么,都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且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你去睡吧。后半夜……”
钟毓抱着平板过来:“我来吧,正好我还有学生阶段论文没改。”
沉倓不跟他客气,点头道:“好,明天就去医院了,很多东西要带,早点休息。”
方弈时垂着头,抽抽搭搭地往房间走,甄洛跟在他后边。
方弈时道:“你干嘛?”
甄洛:“给你做上岗培训。”
游樱比预产期提前了叁天生产,也不算突然,左右都是这个时间,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但准备好了还是慌,路冰鸾把月嫂的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时间,盛久书也再次和院长确认了接生的医生和麻醉,尽量让游樱少受些苦。
只是少受一些而已。
游樱都要被宫缩的阵痛弄疯了。
医生时不时地来看看她,进展顺利就再去看别人,并和她讲,早着呢,这只是刚开始,要耐心。
游樱流了满身的汗,她熬了不知多久,终于开了叁指,无痛打上来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她从头天下午十点多,熬到第二天下午一点,护士终于满头汗地抱了两个女婴,笑道:“一切顺利,母女平安。”
在外面等着的人松了一口气。
确实是提前安排好了,但真到时候,还是紧张,还是有些乱糟糟的。
游樱先被推回病房休息,他们人太多,一块儿进不好,于是分了批,谁谁先去吃饭,休息一会儿再换人;月嫂已经到了;秦女士和游锋去忙出生证、上户口的事;路冰鸾和俆安晴抱了小衣服小玩具,再拎着给游樱的礼物,闹哄哄的。
游樱安睡着,旁边是她的女儿们。
方弈时看着微信对话框,强忍怒气,拨通了电话。
“回不去,对,过两天回不去,再过两天也不行。这个假我请到下个月十八号,我就下个月十八号再回去。是,已经生完了。我最起码要等到她坐完月子。”
“你他妈的有点良心行吗?任何一个人,进手术室进了十几个小时,出了那么多的血,都他妈的要卧床休养,换成老婆生孩子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门外打算敲门的小护士手顿住。
“要是再让我听到一个字,你对女人生孩子这件事的那种自以为是的容易,我就去你妈的。”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走过程序,育儿假是政府规定的,不服你就去告我,大不了老子他妈的不干了!”
方弈时摁掉通话,把楼梯上坐着的一个男人嘴里的烟拔了:“这几层楼都是孕妇,你他妈疯了在这抽烟?害自己孩子智商低身体不健康就算了,还来害别人孩子?要抽出去抽!”
那人被他的样子吓得不敢动。
他掸掸身上的烟味,顺着楼梯上去了。
游樱睡到深夜才醒,这几天想调作息,但麻药的劲过了,疼得受不了。
她刚哭过,眼睛红红的,看门一开,鼻子抽了抽:“你抽烟了?”
方弈时道:“没有,刚下去处理一下公司的事,有个傻……”
旁边甄洛和沉倓抱着孩子齐刷刷地朝他看。
“傻……子抽烟,教训了两句。”
“是该教训呢,这里这么多的孕妇。”游樱抬手:“方方快来,读书给我听。”
他洗了手,换了件T恤,倚坐到床上,他让游樱靠着他的胸口,拿着手机一页页地给她读言情小说。
甄洛和沉倓把孩子抱走去吃饭换尿布,临走前把窗帘拉了起来。
游樱被他一下下拍得困倦,半梦半醒之间问他:“你可以过一周再走吗?”
方弈时吻了下她的额头:“嗯。”
“那可以过两周吗?”
“嗯。”
“一个月?”
“不走了。在你完完全全好之前,我不会走的。”
游樱笑了笑,拉高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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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被骂的那一段就是让我改变主意,最终决定写np的场景。当时准备睡觉了,脑子里突然跳出来这个场景,觉得好可爱。
怀孕像牢狱不是我想的,是一位女权作家写的,我记不得是谁了。这也不是原句,只是大概意思,人家原句写的比我好多了。如果有知道的,欢迎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