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了,承天宫还是灯火通明的,隐隐能听见里面有人在喧哗吵闹。
赵嘉行穿着明黄色的寝衣,在本该睡觉的时刻,还坐在正殿上发脾气。宫殿里的一众宫女太监,都被他使唤的跑来跑去。一会渴了要喝茶,一会饿了要吃糕点,一会捶腿,一会捏肩,但不论干什么都讨不得这位小皇帝的欢心。
“阿蛮怎么还没来!林福宝你再去看看去!”一旁的小太监正给他捶着腿,许是力道没对,他便开始有些暴躁起来。他口中的阿蛮,正是长乐公主的乳名。
“诶,陛下。”林福宝这边茶水还没端到跟前来,就又被使唤去做别的事。皇命难违,他连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就连忙将茶水递给一旁的小太监,然后赶紧又跑到外面去问。
嘉言一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头开始隐隐作痛。刚在长乐宫审问宫人的气还没消下去,这会子又连着这边的气一起上头。
她没动声色,示意一旁的小太监把要端上去的茶杯递给她,然后一只手轻巧的端着茶杯就缓步走上前去。
这边赵嘉行还在乱发脾气,压根没注意到来人正是他吵着要见的姐姐,只看到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递到眼前。他刚想发火,就看见托着杯盘的那只纤纤玉手,精致的涂着牡丹色的指甲。
“阿蛮!”小皇帝立马变过脸色,欣喜的喊出声,刚刚还散发着戾气的漂亮眼睛这会儿立马弯成了清亮好看的月牙儿,还在成长的小身板儿兴高采烈的扑上去。“阿蛮,阿蛮,你怎么才来?”
“我若是不晚点来,怎么能有幸看到我的皇帝陛下这么威风的一面呢?”嘉言嘴上说着嘲弄的话,但身体还是诚实的迎上前去接住弟弟。一旁的宫人很有眼色的接过她手里的茶杯,然后就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了几个必要的人在侧伺候。
“阿蛮~,没有你陪我,我睡不着的。”赵嘉行瘪嘴委屈道,还没长开的丹凤眼眼尾配合着做出下垂的可怜表情,像一只单纯无害的狸猫。他一直都很明白,该怎样表现才能在姐姐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多大的人了,还和姐姐睡在一起,也不怕别人笑话。”嘉言从来拿她这个弟弟没有办法,这会看着弟弟卖乖可怜的样子,先开始再大的气也早就消了。她弯下腰,温柔的给赵嘉行穿鞋。在外面如何权势滔天、杀人不眨眼的长乐公主,此刻也只是一个真心疼爱弟弟的姐姐。
“谁敢笑话,我就杀谁的头!”小皇帝虽然是才当皇帝的第一天,但看来是对于皇帝的基本业务已经十分熟悉。
他看着他的姐姐正弯着柔软的腰肢,半跪在他脚边给他穿鞋,心里面像是被一阵热气熨过一样,温暖又服帖。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姐姐乌黑如云的鬓发上,一只金丝勾成的鸾凤钗正斜斜的插着,钗头用金丝线坠着一颗包金绿玛瑙。这颗小小的珠子一晃一晃的,就这样晃进了他的心里,晃的他热乎乎的心里面痒痒的。
越看越晃,越晃越痒,但是又舍不得移开眼。他伸手摸过去,软声软气的叫了一声“阿蛮”。
嘉言刚好给他穿完鞋,一抬头看,就见他眼神发痴。于是她便伸出手来,握住伸过来的手,想把他拉起来站着。谁知道这个小冤家跟没骨头似的,一拉便整个人都靠了过来。嘉言就是再比他大上几岁,也还是禁不住一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这样全幅力气的压过来。
当即,姐弟俩都双双跌在地上,一时间环佩作响,衣袂交缠。
“诶呦,小祖宗。”嘉言被死死压在地上,压的身体都疼了,秀气好看的眉头紧了一下。“你给我起来!”
“不起来,我不离开阿蛮。”跌下去后,赵嘉行的脸正好枕在嘉言柔软的胸上,香香的,不是俗气的脂粉味。他闻着味道,心里面不知怎地就又开始痒起来,脸不自觉的在嘉言的胸上蹭来蹭去。“阿蛮,你今天好香。”
一听到他说的浑话,嘉言便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揪他的耳朵。嘉行被她揪的疼,不得已松开抱住她身体的手,捂住耳朵直叫唤。
“阿蛮,你弄得我好疼。”赵嘉行人小鬼大,最会恶人先告状。
“叫什么阿蛮,叫姐姐。”嘉言站起身来,也不管他,直接往后面寝殿去。“还不快过来睡觉了,明日你还要上朝。”
“阿蛮永远是我的阿蛮。”赵嘉行自知理亏的跟在姐姐后面,像个战败的小将军样垂头丧气的,突然没头没脑的蹦出这样一句话。
两个人移步到寝殿,便有宫人上前为他们更衣。收拾好后,赵嘉行先上床去躺好,然后拍了拍身旁,期待的叫姐姐上床来。
摒退宫人后,嘉言也跟着上床。她才一躺好,旁边的小冤家就立马凑到跟前来抱住她的腰,头自然的枕在她的胸前,像一只等着主人哄睡的可爱猫咪。
“嘉行,你长大了。”嘉言低头,爱怜的摸着他的头,开口说道。
赵嘉行一听这样的开头就头疼,他知道姐姐接下来无非又是要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大道理,然后提出要和他分床睡,这种话他从满七岁那年就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阿蛮,我困了,我们快睡觉吧。”他赶紧堵住嘉言的话头,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不让她再接着说下去。
嘉言无奈,她总是狠不下心去对嘉行。因为母后……她总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照顾好他,如果当初她能再早一点,或许嘉行也能像她一样有一个正常快乐的童年。
她想着便入了神,等回过神来,发现嘉行已经睡着了。今天一天的行程,对他来说确实是劳累的。细心的给弟弟掖好被角,她发现嘉行正迷迷糊糊的小声念叨着什么,凑近了去听,听了好半天才听清,立即心像塌下去一样的软。
她听见嘉行迷迷糊糊的说:“我和阿蛮一辈子不分开。”
罢了,虽然嘉行成为了一国之君,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年幼的孩子,暂时和她睡也没有什么。再说他刚搬进承天宫来住,到底是有些陌生的,分床的事情还是等过两年再说吧。
虽然没有人能知道命运是如何精准的编织出人与人之间相遇相交的经纬度,也没有人能预测出过去或当下的微小改变到底能够在未来彼岸卷起多大的潮汐风暴。
但是赵嘉言是怎么都不会想的到,她这一辈子都没能甩掉身边这个黏人的小冤家。
*
宣明殿,早朝。
赵嘉行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昨晚闹得晚了导致觉没有睡够,现在忍不住打瞌睡。小小的人坐在大大的龙椅上,他听着殿中大臣们讲话,脑袋像小鸡啄米样一点一点的。
殿下的一群大臣看到嘉行这般模样,都神态各异。公主党的人毫不在意,毕竟大家心里清楚小皇帝不过是一个吉祥物一样的摆设。郁王党的则面露不忿,要不是前段时间长乐公主在这大殿上的残暴行为给他们留下了心理阴影,不然都恨不得上去把人给拉下来。至于清党,他们自古以来都是坚定的保皇一派,此刻看着小皇帝坐上上面打瞌睡,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不言不语。
“臣苏文彦有本启奏!”这个时候,中书令苏文彦一脸严肃的走上前来。
然而嘉行没听见,他的头还在一点一点的。
“臣苏文彦有本启奏!”虽然小皇帝还在梦会周公,但是老臣就是老臣,仍然一本正经的重复道。身为北方旧臣和清党领袖,他在南方朝廷中依旧能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城府和气性由此可见一斑。
龙椅后,一面晶莹剔透的珠帘隔着,赵嘉言端坐在用柔软的白狐皮铺好的鸾凤椅上。她似头疼般的轻扶额头,然后抬了抬线条优美的下巴,示意在嘉行身边站着的林福宝。
林福宝得到命令后,连忙上前喊醒他。嘉行被叫醒时,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姐姐叫他起床,结果睁开眼发现他坐在大殿上,而苏文彦正一本正经的举着奏折盯着他看。
“臣苏文彦有本启奏。”
“咳咳咳,苏爱卿请讲。”嘉行连忙端坐好,心里有些虚,虽然昨晚姐姐有安抚过他不用担心,一切交给姐姐来做,但他还是怕自己连样子都做不好。
“四月二十一日至三十日,蒙古十万大军横越泌江,破我边防运城、吴城和芜城三座城池。蒙古人进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至流血漂橹,生灵涂炭。臣请陛下和公主择良将领兵出战,不然不仅失地难复,其他城池也恐怕难守。”
此话一出,宣明殿顿时一片惊诧声起。
陈朝自太祖开国以来,土地富庶,经济繁荣。但因为忌惮武将兴兵乱国,所以两百年来只重文治而忽视武功。所以军力一直不敌北面蒙古,战事连连失利甚至被迫南渡。现在南面的政权还没坐稳,蒙古人又在北面不依不饶的侵犯土地,大家难免都心惊胆战起来。
“中书令可有人选?”嘉言开口问道。
“回长公主的话,战况紧急,臣想来也只有李将军可以一用了。”
陈朝向来没什么可堪大用的将领,两百年来也才出了一个李将军。李将军是孝忠皇后的哥哥,皇帝和公主的亲舅舅。他统领的李家军几十万人,也可算得上是大宋最强的兵力了。
“启禀公主、陛下。臣李尧请求出战。”中书令这边说完话,李将军就站了出来。
嘉言看着大殿上站着的舅舅,她深知,舅舅面对的会是一场恶战,这场战事可能会持续三五年甚至更久。出于私心,她担心她的亲人。但是作为一国的公主,她要考虑的有很多。
“准。”长公主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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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写不来朝堂的事,呜呜呜,以后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