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担任大周全军统领的昙王收到了一封密函,里面罗列了全境各大关隘守将,统军大将的通敌‘罪证’。
当然这些都是莫须有的伪证。
可是因为涉及人数之广,从上到下覆盖了几乎大周所有的战力。
彼时人心惶惶,将士们只能知道自己并未通敌,可却也会不由怀疑同僚是否是叛徒。
相互之间再无信任。
昙王第一时间压下了这份密函,可谁知道敌人并不仅仅把这份东西送到了他的手上。
最重要的那份紧跟着就落到了皇帝手上。
老皇帝震怒,下令把涉事的大将尽数抓起来严加审问。
在任何地方,任何国度,君主都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军队有任何不忠的倾向。
这时候昙王找到了参理此事的锦衣卫同知江怀魄。
“陛下既然要查到底,我们就给他一个结果。”
一个足以担下所有,足以让人信服的结果。
江怀魄讲的事都是在江燕如出生以前,那些已经淡出人记忆的事,这世上或许只有他还记得所有的前因后果。
江燕如捏着手帕的手放在膝盖上,久久不能言语。
“所以昙王是无辜的……”
江怀魄喝下一口烈酒,慢慢吐出一言:“他们都是无辜的。”
外敌花了五年时间潜入到他们之中,就为了能把势力逐渐渗透进来,从内而外分化掉大周引以为傲的武力。
贤明的君主本该很快认清事情的真相,不让自己的臣民卷入这场风波。
只可惜那时的皇帝已经是强弩之末,逐渐变得不再信任自己身边之人,尤其是那些手持兵权的大将。
昙王也没法力缆狂澜。
“所以爹做的是伪证!”江燕如张了张嘴,“昙王根本没有通敌,他只是为了、为了……”
皇帝已经信了敌人的话,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再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靶子’之前,这场风波就永不会结束。
大周的将士有多少会被牵连,多少会被抓进大牢拷问、审查,边防的战力会因此被不断消耗削弱。
他只是为了给皇帝一个交代……
“我这辈子一直信奉着追求真相,却造出了最大的一个谎言,自此之后我辞官放逐到蜀城,你娘……不离不弃跟着我。”江怀魄低下头,“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从不敢奢望娶妻生子……”
自看见昙王株连九族,他就担忧自己的所作所为终会牵连到家人,所以未敢娶妻。
江怀魄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没想到,这件事还是牵连到了你身上。”
江燕如摇了摇头。
江怀魄原本不想告诉女儿这些事,但是事与愿违,他却不能再避而不谈。
得知昙王的儿子还存活在世,他不顾一切地回到了金陵城。
救下他,抚养他长大。
把一切能教他的东西尽数传授。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利刃交给他,让他拥有了能反抗命运的武器。
或许是对自己曾经罪恶救赎。
不过这远远不够,萧恕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
“所以我还去西蜀,也是为了找到解药,据我所知染上那种毒的人一般活不过二十五岁……”
在他有生之年,在他还有能力之前,他想把这些事都清了。
但是代价之大,是显而易见的。
江燕如愕然。
不但是为了她爹因为编了一个谎言后几乎是付出了自己后半生来弥补,还因为萧恕还不知道的这些真相。
而且他已经开始吐血晕倒了,他的身体溃败得远比别的人快。
兴许都支撑不到二十五岁。
“那我们、我们该回去救他……他还被皇帝关着,而且身体也不好了……”江燕如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
江怀魄压下她乱舞的手,慢慢道:“或许迟了……几天后他就会被审决。”
金陵城想要他死的人,太多。
第88章 变故 已经嗅到了变故的气息
“可是他该死吗?”
江怀魄一震, 看着眼泪止不住的女儿,慢慢锁眉敛目,沧桑的面孔上露出一抹沉重。
虽然不知道这几个月里她和萧恕经历了什么,可女儿对萧恕超乎寻常的关心, 显而易见是心有所属了。
萧恕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 就是在蜀城他都有所耳闻, 他怎么会不清楚他这些年在做的各种事。
因为身后无父无母、身边无亲无友,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拔刀杀人, 也能无所畏惧地让自己身处险境。
为了杀敌一千,就是自损八百他也是愿意。
他把自己彻底当作一把刀, 为了新帝披荆斩棘, 血雨腥风。
江怀魄也知道萧恕一直以来都不相信昙王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长大后的他更是利用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在暗中调查,这么长的时间或许已经让他接近了一部分真相。
昙王是被诬陷的, 可那也只有他江怀魄知道所有的证据都是昙王自己伪造的, 他只是在背后给了昙王一点助力。
锦衣卫本就是天子近臣。
解决了‘心头大患’后,先皇对他极度信任, 无数的嘉奖落在他头上,将血淋淋的真相埋藏在心里他尽数婉拒,并且很快就提出了卸职远行。
他是给侩子手递刀的那人。
所以无论萧恕知道还是不知道实情, 会想要报复在他的身上, 也不足为奇。
只是阴差阳错之间,宣云卫来到蜀城的时间与他们刚好错开了一个多月,没能遇上他,反而把江燕如带走了。
……
江燕如固执地看着他,还在等他一个回答。
江怀魄在她的视线里败下阵来,微不可查得轻叹了一声。
无论萧恕一开始想要做什么, 江燕如已经让他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要不然她也不会被照顾得这么好。
依江燕如的叙述,她是被宣云卫一路护送出城,萧恕的用意也很明显。
他不希望江燕如再被牵扯进去。
作为一个父亲,听见萧恕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之下还做出这样保护的姿态,足以让他动容,他又怎会真的无情。
江怀魄眼神缓缓松了下来,他低声道:
“他是不该死,但是如今的局势已经混乱不堪,皇帝不会再容他……“
萧恕以往所作所为足以让他死一百次,他能活到如今也全因为新帝高允的纵容。
这一次他‘离奇’的行为打破了他与高允的这份平衡,更是大大触犯到了皇帝的威仪。
就像老皇帝无论多么信任昙王,可是一旦得知昙王有危及他的地位时,还是会残忍地痛下杀手。
江怀魄忽而眯起眼,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可是,萧恕为什么要这样做?
急雨打在马车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十分扰人。
在马车里的两人都无法再入眠。
江燕如依在车璧上,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称心对她接连看了好几眼。
显然是刚刚和江怀魄的对话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她想安慰江燕如,却又无从下口。
因为江怀魄的话很有道理,萧恕这一次情况是真的很危急了。
而她们,帮不上忙。
从荒林出来,全队就调转了马头,快马加鞭打算回蜀城,远离山雨欲来的金陵城。
江燕如的二师兄没有在林子里发现吴岩和如意,据他查探,林子里确有打斗的迹象,可是并没有发现其他人或者尸体。
如此说来只有两种可能,没有人丧生,或者尸体也被带走了。
但是称心坚持认为他们二人一定是全身而退了。
吴岩两人只负责牵绊和引开追兵,并不会主动攻击,而且没有需要保护的对象,两人只用顾着自己,没那么容易被人抓到。
外面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几匹马的啼声乱糟糟地传来,与整齐前进的队伍有了一些不和谐的节奏。
江燕如挑起车帘朝外张望,仿佛心有所感。
果然,没一会带着斗笠的江怀魄就来到她们的马车旁,他只有一只手拉住缰绳,看着有些怪异,但是常年习武让他身体比常人强壮,单手操控马匹也不在话下。
他隔着雨幕看着车帘后小脸苍白的女儿,斟酌再三,怜惜地开口道:
“阿如,爹还有些事。”
江燕如听见这句熟悉的开头,飞快地蹙了一下眉,手指在膝盖上紧紧攥紧。
每次江怀魄要离开她去外面办事的时候总是这样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