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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九 花期短暂

    书房炉烟朝烧得正旺,满屋药香。
    吕湘音慵懒地坐于榻椅,衣袖撩起,露出半条白皙手臂,原该是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头却硬生生多了条丑陋伤疤,宛如扭曲红蛇蜿蜒缠绕,而薛百花此时正在对付这道伤痕,双指拈针,俐落地替她缝合伤势,只是这针线缝合之举该让人痛不欲生,吕湘音却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好似被缝合的只是块绣布,而不是有血有肉的身躯。
    "上月血屠中原旺族惊动白道,盟主已打算召开武林大会。"书房内还有位男子,他单膝跪在桌边,双手高举拱于眉前,脸始终低垂瞧不清面容。
    吕湘音闻言,也不急着回復,她拿过瓷杯,抿了几口凉茶,好不间适。
    "在哪?"开口淡道。
    "是,地点选在离总舵不远的梁家院。"男子回道。
    薛百花始终专心替吕湘音治伤,她将衣袖往上撩开,继续替她缝合伤口,同时男子的头压得更低了。吕湘音见状,唇角掛上淡笑,她挪了身子,往薛百花的怀里靠去,轻打了哈欠,好似对这消息相当无趣。
    "齐家茶商,卢家衙卫,中原旺族……看来盟主终于有点反应了,虽非关武林人士,可都算打乱江湖秩序,也好,就带几个杂兵去梁家院热闹热闹,"吕湘音美眸半瞇,笑道:"别让人说魔教不给辰大盟主面子呢。"
    男人闻言,应了声是。这时薛百花已替吕湘音缝完伤势,她自顾自起身,欲退去吕湘音外衣,男人听见衣物摩娑声,立刻将头压得更低,纵使教主生得娇美,但量他有再有胆子,也不敢偷瞄教主玉体一眼,只怕十条命都不够赔。
    "教主,若无事小的就先下去了。"男人颤声说道。
    吕湘音纤手一挥,算是允诺,男人立刻半跪离去,不忘恭敬掩上门。薛百花眼角瞥木门闔上,这才真正退下吕湘音身上华服,身前娇小玉体或许能令男人发狂,却激不起薛百花眼中丝毫波澜,她让吕湘音趴卧榻椅,细心处理玉背上细碎割伤。
    "吾感觉不到疼,还望神医替吾多多留心。"吕湘音闭上双眸淡道。
    薛百花闻言不应,她只管做自己该做的。待将伤口上完药,薛百花替她盖上华服,示意吕湘音起身,自己则坐在榻椅边收拾药瓶。身边,吕湘音不急着穿上衣物,只是半掩搭在肩头,她侧头望着薛百花,那双勾魂美眸同样凝视着她。
    她明白,这觉不是勾引,而是有事相求。
    "神医可是想下穀?"吕湘音拉拢衣物淡笑道。
    薛百花毫不犹豫地额首,只因甘愿留在这,就为了惜福红。
    "这该怎么办呢?神医也算魔教重臣,吾打算办个盛宴好好款待神医,也好把你介绍给教眾知晓,"吕湘音凑近薛百花,在她眼里只瞧见一片死寂,"神医似乎无心参与呢?当真辜负吾的好意。"
    虚情假意,薛百花又怎会不知?
    她只想见惜福红,仅此而已。
    "也罢,"吕湘音慵懒地卧回榻椅,双手轻拍唤来一名女童,"这位是寻儿,负责谷中大小事物,日后神医若要下谷,就找寻儿开门便是。"吕湘音指的寻儿,便是期待有烤番薯吃的娃儿,也是除了吕湘音外,第二个知道穀中住着惜福红的人。
    薛百花见了寻儿,立刻朝她莞尔淡笑,模样美得令人失神,就连小女娃都不禁脸红。她优雅上前,指了指门外,彷佛催促寻儿带路,吕湘音见状,也笑着朝寻儿额首,得到教主的允许,寻儿才敢带路,因教主吩咐过,除了她二人外,不得将惜姑娘在谷中之事洩漏给第三人知晓。
    难掩心中期待,薛百花满心欢喜地踏出门外,后脚还未落地,身后便传来一声告诫。
    "神医,只有一个时辰,莫要忘了。"
    宛如烈火浇上冷水,只馀烟灰。
    薛百花回首瞪了吕湘音一眼,锦袖一振大步离去。她挥开纷扰思绪,赶忙跟上寻儿步伐,前往雾封穀的密道相当偏远,越往里走,华美雕饰越少,最后只剩原始石窟,幽黑廊内,只有几盏油灯照明,寻儿停在一扇厚重巨门前,只见她熟练地掏出钥匙,扣上环锁,又拉动几下机关。
    登时深处传来轰隆巨响,夹杂着铁锁以及石轮转动,巨门随之缓慢开啟。
    "从这直走便是雾封谷,寻儿会在一个时辰后回来开门,神医切记别迟了。"寻儿再次提醒,她虽负责穀中事物,但除了教主订定的时辰外,她也不能入谷打扰惜姑娘清幽。
    薛百花朝她点头,一闪身飞快进门。她脚步有些不稳,却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呼吸紊乱,漫长的幽暗和寂静后,薛百花冲出洞外,映入眼帘的是山水如画的雾穀景色,彷佛心被照明,她终于来到这里了,来到阿福生活的地方,与她呼吸共同的空气,看着她看过的景色……
    这就是阿福生活的雾封穀吗?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薛百花缓缓走下石梯,脚尖踏上柔软草地时,她忽然害怕这只是场梦,倘若是梦,阿福可会为她再次绽放笑顏?薛百花抿了抿唇,双手压着胸口往矮木屋走去,她瞧见院中有盛开的花丛,以及刚翻完土后的松软,只觉得心头温热,她确信,阿福过着她期望的日子,这般寧静又安稳……
    正当薛百花出神时,耳边呼闻嘎咿一声,眼前,木门开啟。
    日阳下,三年相思苦犹如积雪渐融……
    原本稚嫩的脸庞,如今略显成熟,脸上红印也只徒留胭脂般粉嫩,个子不似三年前矮小,如今的惜福红已是透着女人该有的温柔,婉约朴素的女子,她眼底下的清澈依旧如昔,天真还在,单纯微笑也在。阿福没变,在薛百花眼中,阿福一点都没变。
    红唇略啟,却发不出声。
    惜福红瞧见来人,只愣在原地。
    "你……"眨了眨眼,勾唇淡笑,"是谁阿?"
    是谁?
    薛百花双腿一软,差点跪地。她瞪大双眼,直盯着惜福红,阿福问了,问她是谁,忘了她,忘了薛百花,也忘了过往?止不住浑身颤抖,薛百花用力收紧双手臂,她猜想过,若是阿福忘了她该怎么办?该如何面对?她以为可以笑着承受,甚至抹去荒唐错事重新来过。
    但没有……她笑不出来,更没法拔去心头上的……
    刺。
    "你定是湘音说的丫环吧?正好,我想把桌子搬出来,帮帮我吧?"惜福红说得一派轻松,她让出一条路,身后搁置张木桌,可薛百花却迟迟没有动静,她愣在原地,眼眸始终盯着惜福红,神情哀愁。
    惜福红被她瞧得不自在,尷尬的搔了搔头道:"这桌子沉,我一人拖不出去的。"
    靦腆的微笑彷佛在撒娇,薛百花顿时激灵,差点冲上前抱住她,但想到惜福红已忘了她,立刻断了这股念头。如今的薛百花,在阿福面前不过是个陌生人,她的价值在阿福心里,连吕湘音,甚至寻儿都不如。
    报应。
    这绝对是她伤害阿福后的报应!
    薛百花闔上双眼,再次睁开后,阿福的笑容依旧,只是她的心不再挣扎。侧身上前,薛百花站在惜福红对面,两人合力将木桌搬到屋外,惜福红呼出一口气,抹了额上细汗,忽然仰面朝薛百花一笑,如此动人。
    "这桌脚歪了,放在屋内也占空间,早想把它搬出来了,"惜福红敲了敲桌面,望向薛百花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呢?"惜福红说得有些彆扭,只因从前有新丫环时,湘音总会亲自介绍,怎么这回让她一人入穀?
    薛百花闻言,刚开口立刻想起自己无法发声,便随手取了枝枒,在地上写了"花儿"二字。
    惜福红见了,朝她点头笑道:"我叫惜福红。"
    惜福红,阿福……
    她怎会忘?
    眼眶一热,薛百花竟无声落泪。
    惜福红见她突然哭泣,吓得手忙脚乱,薛百花上前拉住惜福红衣摆,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惜福红无奈的望着她,连忙跟着蹲下,瞧她哭得梨花带雨,心就彷佛被人揪住,不自觉伸手抹去薛百花脸上泪珠,很是担忧。
    "你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惜福红皱起眉头,想了想道:"还是湘音待你不好?没事的,湘音虽然对下人挺凶,只要听话便会没事,要不下回我和湘音谈谈?让她别对你太严苛可好?"
    无论惜福红如何安慰,薛百花的眼泪始终没停过,惜福红叹了口气,忽然瞥见身边花丛,她顺势取下一朵黄花递到薛百花面前,"你说你叫花儿吧?这也是朵花儿呢,瞧,若是让雨打散就不美了,花期短暂,能开花时就该珍惜吧?所以你也别哭了,哭花脸蛋就不美了。"
    有些童言,有些笨拙,但这句安慰却叫人心头温暖。
    "花儿长得这么漂亮,哭红眼就可惜了,还是多笑笑吧?"惜福红用袖子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说道。
    "这花送给你,都是我亲手种的。"笑容中含着一丝骄傲,日阳下无比灿烂。
    --"……你爱我吗?"
    薛百花记得,阿福曾经这么问过她。
    那时她说爱,却非真正的爱,只是包覆谎言,浮华的佔有欲。
    阿福,你忘了我吗?
    也好,忘就忘吧……
    薛百花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接过阿福手中的花朵。
    现在,我不当什么妙手阎罗,也不要神医虚名。
    就让我当你的花儿可好?
    阿福,只当你的花儿…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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