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气道:“我还骗你不成?”
二娘知道她娘还在生气,把许氏连人带椅子转过来,半跪伏在许氏腿上:“娘,我知道今天不该拆那娘俩的房子,可他们太欺负人了。我保证以后不随便动手了,您就别生气啦!”
从她来到这个世上,许氏就是真心实意地疼她,哪怕这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她在家里受的宠一点都不比哥哥和弟弟少,诚然这里面有她自身的原因,但更多的是顾山和许氏对她的舐犊情深。
“你啊,还是嫁了人,娘才放心。”许氏说着,眼圈就红了。
又绕回来了,二娘心里叫苦,她最见不得许氏掉眼泪。正不知如何劝解,院门忽然被人捶的砰砰响。
原来是杨天秀几个来了。
如豹开了门,许氏提灯迎了出来。
二娘这些个师弟人前都是彬彬有礼,对着许氏拜过,也不进屋,就站在院子里把事儿小声说了。许氏听完,不禁喜上眉梢。
原来是周复遣他们过来,说是他有一个旧友近日到青牛县拜访知县大人,周复打算请他这个旧友在县令大人面前提上几句,量那胡老儿不敢再为难二娘。
许氏吃了定心丸,又将白日收到顾山口信的消息告诉杨天秀。
听到大师兄顾如虎就快回来了,杨天秀等自然都很高兴。
言罢告辞,二娘栓上门,洗漱上床不提。
次日她并不去微草堂,而是在家呆着。谁知道那李氏会跟杜婆合计出来什么,左右不是什么好事。在顾山回来之前,她就在家里蹲着。
许氏昨夜躺在床上,辗转半夜还睡不着。虽然周复能解燃眉之急,但二娘的婚事却是她的心头之病。二娘这个女儿,打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不哭不闹分外懂事。等大一点更是稳重,交到手上的事儿没有办不妥贴的。一般女孩的羞怯、娇气、胆小全然没有。那份儿气度顾山也常说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但许氏觉得万幸是个女儿,男孩儿哪有这么贴心懂事?如虎粗心大意,如豹淘皮捣蛋,只有这么个女儿最合她的心意。
虽然许氏也舍不得,但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可这些年二娘不断推却下来,许氏开始还以为二娘有些钟意卫安,可经历这一场风波,许氏隐约有种可怕的预感,二娘似乎根本不想嫁人。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翻来覆去,快天亮才朦朦胧胧睡去。一睁眼天都大亮了,慌忙起身,见堂屋桌上放着白粥,一盘酱菜,一盘蒜苗炒鸡蛋。二娘和如豹都吃过了,正蹲在院子里玩五子棋。
许氏见二娘一点也不嫌弃如豹年幼,姐弟俩玩得哈哈大笑,愈发觉得自家女儿无一处不好,计划着等顾山回来了,哪怕请三个媒人,也得给二娘挑上一门好亲事,不能再由着她了。
顾二娘还不知道老娘又把她的亲事给算了一遍,她只担心李氏和杜婆子捣什么鬼。哪知从早上到天擦黑也没见什么人出现。
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刚吃了早饭,顾二娘家就被人围了密不透风。来人有头戴帷帽、身穿紫褶子,帽顶上插朵儿大红芙蓉花的干瘦老头胡老儿;黄包髻绿褙子手拿清凉伞的年轻妇人胡娇杏,她是胡老儿的女儿、下属;年过五旬、脸有些歪,一脸奸像,也是头戴大红花的杜婆;另五六个提枪佩刀的士兵;围观村民若干。
开门看到这些人,许氏就要昏过去。
如豹撒丫子刚跑出去两步,就被捉回来赶回院子里。
第5章 麻雀变凤凰
保甲闻讯匆匆赶来。
胡老儿向上抱拳,底气十足道:“把这胆敢藐视天家威严、视大熙律令为无物的蛮横小娘子给我抓起来,带回县衙择日婚配!”
保甲忙上前弯腰道:“胡老哥儿,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胡老儿翘着山羊胡子斜他一眼:“我姓胡,你姓顾,谁是你老哥?我告诉你,今天谁要偏袒这横丫头,就是阻碍本官办差,一块拿到县衙,大刑伺候!”
随着胡老儿说话,那几个士兵齐刷刷地握住了兵器。
保甲一头汗,前天他有事外出,回来时顾家和卫家已经闹完了。今天这又是哪一出?想到顾山临走前的恳求,保甲小心翼翼道:“二娘她不是还没到年龄吗?”
这胡老儿,真是跟二娘杠上了。
胡老儿下巴一扬表示不屑跟保甲说话,胡娇杏上前一步道了个万福:“顾公,此说事来话长,还请证人说话。”
保甲有些发蒙,证人?
杜婆摸了摸鬓间的大红花:“老湿(身)保了一系(世)媒,没想到栽这个小油头手里,她哪里不满吃(十)九?足足还过了气(七)日!按天家律令,全家都得到县衙里湿(吃)板子!”杜婆的门牙被顾二娘打断了,说话漏风。
许氏醒过来听得发蒙,质问道:“我女儿五月初五生,到下个月才满十九,怎的就过了七日?”
杜婆眼往人群里一唆,李氏从人堆儿里站了出来,对着胡老儿等道了个万福才慢慢看向许氏:“顾二娘是五月初五生不假,我和杜婆都能作证,但你忘了一件事。你生她那年是闰五月,顾二娘是生在头一个五月里。为了你的心尖子肉,你还让我送了两次贺礼!”
许氏没想到那么多年前的事儿李氏记得那么清楚,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热闹的村民静悄悄的,他们心里同情许氏,明知道这胡老儿、杜婆、李氏勾结在一起公报私仇,但谁也不敢惹那些士兵。
小如豹缩成一团躲在二娘后面,眼里都是泪,他听不懂李氏说的话,只觉得爹爹不在家,这些人就欺负上门。
二娘摸了摸如豹的脑袋,走到前面看着胡老儿:“我跟你走,不过你打算把我配给谁?”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她当然可以打的这几个人屁滚尿流,可她还有许氏、如豹,她的家就在这儿。顾二娘是个理智的人。
胡老儿跟顾二娘斗智斗勇两三年了,头一次见顾二娘低头,心头滋味妙不可言。说起来他跟顾二娘的仇怨还没有杜婆跟顾二娘的仇怨大。
杜婆是因为屡次想从顾二娘身上赚买马钱赚不到,后来她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偶然路上瞧见顾二娘,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上前调戏顾二娘。顾二娘不知道怎么下的手,揍的杜婆的侄子外面看不出来分毫,内里剧痛,请大夫也看不出病症,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这梁子结下后,杜婆就暗里百般手段诋毁顾二娘,后来专意把顾二娘的消息放给胡老儿,说胡老儿要是能说成这桩婚事才是青牛县第一媒。
这话若是旁的媒婆听见了肯定不会搭理,做媒的靠的就是一张嘴,最不信的也就是同行的嘴。偏这个胡老儿不同寻常。怎么不同寻常?第一件胡老儿是个男的。别说青牛县,就是整个昌河郡也就这么一个。第二件胡老儿是从燕京里出来,被永平公主亲自点过的媒人。
这两件联系在一起,就能明白胡老儿为什么追着顾二娘不撒手了。胡老儿告老还乡,青牛县知县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他,特意把他请来给这一县的媒婆做表率。顾二娘这个硬骨头关系着胡老儿的脸面,胡老儿必须把她嫁掉才能保全自己的名声。
在过去两三年里胡老儿可谓屡败屡战,倒把他折磨的越活越精神,现在扬眉吐气、皮笑肉不笑地对着顾二娘的脸喊道:“有什么配什么,由的你挑?错过时候了!”
许氏眼前一黑,如豹举着小拳头呼喊道:“坏蛋——”
胡老儿只是笑,杜婆禁不住哈哈大笑,而李氏则是低头理了理裙子,她一大早就把卫安送出村子进城了,昨个儿卫安还不肯走。卫安不在,她更不怕丢人了。这些人算什么,等卫安高中,她这辈子都不用再住在这个破落地方,同这些卑贱粗鄙的人打交道。
胡老儿手一挥,示意士兵们把顾二娘带走。
远处有人急吼:“你们干什么——”
胡老儿吃惊回头看去,杜婆脸上露出惧怕,李氏微微紧张,而许氏却不相信似的擦了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