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诗华听她要请客,抿嘴一笑:“莫非你还没吃饱?我那儿还有好些梅花香饼。”
二娘方才吃了一小碗饭,比不吃还饿,闻言也不客气,跟了顾诗华回去。
侯府里现在关注度最高的就是顾山家的一举一动,私底下二娘是个饭桶早就传遍天了。顾诗华还当是故意诽谤,等二娘把她那二十个梅花香饼吃完,顾诗华已经顾不上吃惊,亲自端了水喂二娘。
“慢些儿……要是不够吃,我让厨房另给你做些好菜。”
二娘岂敢,让她娘知道别想出来了。
“不用了,这饼还有吗?给我打包二十个晚上吃。”
顾诗华:……
于是知道所传不虚,不过诗华喜二娘虽是从乡下来的,却没一点小家子气,加上今日之事,顾诗华亦瞧出二娘不是个蠢笨的,心里对二娘的喜欢竟超过那朝夕相处却一言不合就要甩脸子的顾诗蕊。
待二娘吃饱喝足,秉着地主之谊,顾诗华便将这府里府外、包括燕京一些权门之事挑着紧要的有趣的讲了。直到黄昏将饭之时,许氏打发秋纹来叫,二娘才装了两袖子饼回去。
这时府里各房摆饭上菜,都准备用膳了。姜氏刚由丫鬟服侍着净了手,正准备坐到桌前,忽听外面杜妈妈拔高了声音喜道:“侯爷。”
姜氏一怔,绕过饭桌向门口迎去。
顾世飞进来,瞅了一眼桌子。
姜氏立即道:“侯爷用过饭了没有,要是没有,就这儿一块吃吧。”
顾世飞抬手,也不坐下,就站着道:“我吃过了。过几天就是安国公太夫人的寿诞,你把二娘也带去见见世面,有合适的也留意些,家里娶过妻的就算了。”
姜氏惊呆,顾世飞说完就跨出了门槛,姜氏忙追上:“那怎么跟人说?”
这老东西是想让顾山一家入族谱?那顾山就是嫡长子了。
顾世飞脚步顿住:“先说是远方亲戚。”
姜氏长出一口气,看着顾世飞出了角门,对着满桌子菜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小姜氏闻讯赶来,示意杜妈妈和姚妈妈带人出去,关了门低声道:“原想着父亲会厌恶那傻货,不知她使了什么计,竟还白得了两百两银子!”
姜氏心烦小姜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喝道:“你懂什么?那老货吃饭跟牛一样喷的到处都是,好不容易见了一个跟他一样的,可不当宝贝一样!”
小姜氏本来正郁闷,听婆婆说公公是牛,想笑不敢笑,问道:“父亲说让那傻货去赴宴?”
方才杜妈妈过去请小姜氏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这正是姜氏现在心烦之事。顾世飞不嫌丢人,她嫌丢人。
见姜氏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小姜氏近前低声道:“谁人没有三门穷亲戚,毕竟是老家来的,远香近臭,父亲难免图个新鲜。那一家子上得了台面也就罢了,明明是扶不起的阿斗,只要父亲见着他们的丑态,受不了几日就赶出去了。”
姜氏也是这么想的,但想起来是她带着顾二娘赴宴,就恨不得吐那老货一脸。
幸好小姜氏是个机灵的,细语慢声劝道:“您是一品夫人,夫人们认得都是您。父亲弄个上不得台面的,真说起来旁人也只能说您大义。要是丢人,也丢的是那边的脸,跟咱们有甚么关系?”
姜氏瞧小姜氏一眼,慢坐了起来。小姜氏忙去扶她,拿过靠枕垫在她腰后面。
“我是怕碍了蕊丫头的亲事。”
姜氏一提这个,小姜氏脸上就一片憋屈,要不是为着姜氏不喜,她真想跪在姜氏面前。
“姑母,您不知道……这两日府里事多,我也不敢烦您。钱家那位又吃官司了。在牙婆那儿看上个婢女非要买回来,那婢女已经被人买走了。非带着人抢了回来,还把前头买那婢女的人打死了。”
府里的三个姑娘,只有顾诗蕊许了人家,是姜氏精挑细选的宰相严亭的亲家端明殿学士钱京的长子钱益。钱京这个学士之名与他人不太一样。钱家祖上原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改而行商,后成皇商,专意为宫中采办杂料,家中巨富。端明殿学士之名乃是圣人特意封赏,实际上只领俸禄不办事儿。
那钱益初跟顾诗蕊订婚之时不过十余岁,顶多有点性情奢侈,言语傲慢,哪知近些年斗鸡走马、声名狼藉,尚未迎娶顾诗蕊过门,家中姬妾成群,连丫鬟也不放过,甚至还生了两个儿子。小姜氏早派人查过,但知道了也不敢退亲,只能劝顾诗蕊认命。可心底,还是希望姜氏能做主退了这门亲事。
小姜氏才说了一句,就被姜氏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住:“好了,哪有不偷腥的猫儿,蕊丫头嫁过去有了管束就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还不都是为了兴泽。”
果然还是这么说,真不在意你可别气的躺床上呀。小姜氏一面腹语一面擦了擦泪:“母亲说的是。”转而想起来今日顾诗华带走了二娘,对姜氏一说,姜氏只是冷笑“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愈发堕落了”。
小姜氏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姜氏的儿子,姜氏却偏心到极点,反正偏的是自家,她只管坐享其成。不过在顾诗蕊的婚事上,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姜氏不疼小姜氏疼,安国公府太夫人的寿诞,她也盼了很久了。
姜氏和小姜氏要看二娘出丑,先把这个喜讯告诉许氏,临到赴宴头天才送一大堆绫罗绸缎衣物过去,无不华丽昂贵,把许氏看得是眼花缭乱。
时间紧迫,小姜氏亲自帮着挑选,那些大红湖绿的衣裳穿在二娘身上愈发显得她黑如煤炭。在小姜氏的鼓励之下,许氏整整挑了一日才给二娘选了石榴红云锦妆花褙子,蓝绿色纱挑线裙子,跟裹驴屎蛋儿一样。
二娘不敢出声,一张嘴,她娘就泫然欲泣要晕过去。
次日四更天就被她娘叫了起来,梳了双环高髻,戴着云髻儿,涂了胭脂,头上插满珠花,就跟一个移动花篮子一样跟着姜氏祝寿去了。
姜氏带着小姜氏、顾诗华、顾诗蕊、顾二娘乘坐犊车,顾兴业、顾兴泽哥俩儿骑马跟着。
除了顾诗华,其他人瞧见二娘时,表情都不太自然。
顾诗华暗里给二娘另外准备了一套衣裳,二娘收了却没有穿。此时反抗姜氏,只会令一家人在侯府陷入困境。况且,就算她打扮成天仙也不会有谁看上一个连嫁妆也没有的村姑。
因为二娘的装扮,犊车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快乐。
顾诗蕊甚至大方地跟二娘分享了她染指甲的秘诀。
顾诗华隐有担忧,但她亦自身难保,因为姜氏甚至不许张氏赴宴,她的婚事一样捏在姜氏的手里。
除了顾诗蕊,其他人似乎都有些沉默。姜氏闭目养神,直到快到安国公府,才睁开眼睛吩咐她们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丢了安定侯府的脸面。
安国公府的大门比侯府气派的多,门前还有两个大狮子。下车见一粉青大影壁,前面停着十多抬小轿。二娘知道这是迎接女眷所用,跟着姜氏后面做了轿子,秋纹则跟在轿子旁边随行。至于顾兴业、顾兴泽哥俩入府的时候就迎到前头去了。
轿帘是淡绿怀素纱,坐里面能隐约瞧见外面,二娘用手指挑开一道缝,向外看去。不知走到了哪儿,先见玲珑山石,上覆紫芸青芷,苍郁茂盛;遥望水磨群墙,崇阁巍峨,层楼高起,富贵之象,远超安定侯府。
轿子停在垂花门前,里面已经笑声一片。二娘看到姜氏重新理了理衣裳,才昂首向内走去。
她跟着入内,只见大红灯笼两溜高照,上下人等,打扮的花团锦簇。里面出来好几个贵妇,亲热扶住姜氏,瞥见二娘时,都是一怔,收回视线后又偷看数眼。姜氏尚能泰然处之,小姜氏就颇显尴尬。二娘跟着先到花厅。花厅之上摆了十多桌,摆满了各色茶果,每桌中央还都插着新鲜花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