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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饮杯中月、拾陆

    蓝晏清将製墨坊的一些成品送到盛如玄住处的厅堂里,后者挑了几件出来说要送到其他友好的宗门,又交代了一些宫中事务后有些感叹对他说:「可惜宋繁樺不再製灵墨,不然肯定比这些都还好。他们一族更能精妙掌握将灵气和材料融合的要诀,与生俱来的天赋,我们人族学也学不来。算了,其他门派有得用就好,把这些送去吧。」
    「是。」
    盛如玄看蓝晏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有话想讲就讲吧。」
    「派了不少弟子去找,可是在潢山一带还是没找到盛雪。师父不担心?」
    盛如玄闔眼靠在椅背上说:「他在修真界并没有强到被盯上,他要是去人间也不算太弱小,不用太担心。阵法也没有妖邪侵入的痕跡,应该是他自己贪玩偷跑出去了。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得知盛雪不在,不是还松了口气?」
    蓝晏清垂眼低语:「弟子只是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周师妹的事。」
    「照实说吧,他再伤心还是得接受这些事实。过去也不乏有跟他要好的弟子在修炼中遇劫而逝,有生就有死,他总要学着长大。」
    「但小师弟把周师妹当亲妹妹看待,我担心他接受不了……」
    「晏清。」盛如玄轻叹:「这也是你的修行,为师知道你特别爱护盛雪,但就因为这样,有些时候反而要狠下心。一味的呵护并非好事,总是心软的话也绝对得不到想要的。」
    蓝晏清知道师父这么讲也没错,师父平时对他虽然温和,但该严厉的时候也不心软,总是如父亲一样关爱、教养他,只是师父对小师弟还是太狠心了些,但他反省自己或许是关心则乱,于是回应说:「弟子明白了,我会好好和盛雪说,多谢师父开导。」
    盛如玄欣慰一笑:「你明白就好,去吧。」
    蓝晏清一离开,盛如玄就起身去了书房,角落的黑釉花瓶中有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散发幽香,收拾乾净的书案上只摆了一本翻到一半的书籍,另一侧摆设两张椅子和一张茶几,后面有张屏风,屏风上描绘的景色是潢山的一部分。
    其实它是灵素仙子的墨宝,天清屏风。画里的景物会随四时流转而变化,如今屏风画里是逐渐回暖迎春的景象,冰雪消融,不少地方恢復绿意。
    这天清屏风暗藏玄机,杜明尧曾向盛如玄借此屏风,把某次捉到的眾多杂妖投进画屏里,那些杂妖修为不高,一接近画屏就被烧得灰飞湮灭,是能藉着持有者意念降妖除魔的法宝,也能收进各种活物。继承灵素宫的人自然也传承了这件宝物,盛如玄指尖擦过山嵐、飞瀑时也沾了些水气,他的手最后没入画里的山域之中,接着整个人进到画里,像是被屏风吸入一样。
    盛如玄缓缓眨了下眼,他还站在书房里,摆设相同,不过这却是在屏风里头,他走出书房外,从露台和廊道上能看见一样的潢山美景,此时在书房隔壁的寝室传出砸东西的声响。他走回寝室,一个女人将他房里砸得乱七八糟,但他不以为意,对那女子背影喊:「霏缨,生气伤身。罢了,爱砸便砸吧,能消气就好。」反正画里的事物,过了一天就会恢復了。
    袁霏缨转身怒瞪来者,情绪起伏很大,她脸上都是泪痕,发髻也有些乱了,也不知砸东西发洩了多久。她被关在天清屏风里,虽然能感知到四时变化,可是法宝内的时间流逝能被操控,她不相信盛如玄,所以也不确定自己被关了多久。
    房内桌、椅不仅都被摔烂,各种器皿摆饰也都砸碎或被法术轰过,袁霏缨还是气不过,飞去拿掛在墙上的剑指向盛如玄,可是手里长剑立刻变成一段梅枝。盛如玄捏着梅枝一端轻轻一抽,隐含的力道就令袁霏缨踉蹌,他顺势搂她入怀道:「你想不想念孩子?我让他来看你?他现在什么都好,有我看着,会越来越好的。」
    袁霏缨听他提孩子就悚然倒抽一口气,盛如玄温柔体贴的问话像是威胁,而且眼下她自身难保,又哪里顾得上孩子。她曾经熟悉的师兄、夫君,现在令她感到陌生和可怕,她对他曾有过的爱恋早就被恐惧和怨愤所取代。
    她带着哭腔央求:「我不看孩子了,我什么都不要,师兄你放了我吧?我都把界玨交给你了,只要、只要找到特殊血脉就能用它去天人屿了。我现在这样,对你也没有任何威胁啊。我不会再去欺负你喜欢的那些女子,如今我连修为都几乎没了,念在我娘亲是你师父……的情份上……放、放我走吧?」
    「不。」盛如玄微笑拒绝,轻轻咋舌,抓她肩臂让她面对自己,用指背替她抚去眼角泪水,他态度平和道:「说得好像我有多可怕,会吃了你似的。霏缨,我将你留在画屏中是要保护你。所以知道界玨存在的人都晓得是你拿走它,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你。你看你藏在人间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还差点被别人逮着了,若非我及时发现并救下你,你恐怕连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那些为了早日飞升仙界的傢伙有多疯狂你不是不晓得。」
    因为内心畏惧,袁霏缨无法直视他太久,她话音止不住的颤抖,咬牙低语:「你不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你才和那天人曖昧,想从她那儿取走界玨。」
    盛如玄搂着她的腰浅笑说:「你又错了。我是为了我们,只要有界玨,你跟我都能去更好的地方。还有我们的孩子。」
    盛如玄的语气特别轻柔,袁霏缨没察觉自己中了迷幻术,陷入短暂的恍惚。她忽然很怀念以前和盛师兄恩爱的日子,儘管短暂,她却很珍惜那段回忆。她知道盛师兄性情风流,常与其他女子曖昧,常令她妒嫉,但她还是爱着盛如玄,包括他的风流,即使心生怨恨,也无可救药的追逐、爱慕,渴望独佔盛如玄的心。她认为盛师兄与他人都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她就算吃醋也只当作是夫妻间的情趣。
    直到那个天人女子出现才让她感到威胁,她也说不上原因,只觉得一切都变了。她感觉这次真的要失去盛师兄,她不能接受,所以不顾自己已身怀六甲也要去找那天人女子算帐。其实她当初没多想,把师兄已经拿到手的界玨偷了过来,万一有天她失去了夫君和孩子,她起码还能靠这东西远离苦海。
    「所以了。」盛如玄摸上袁霏缨的脸,温声哄道:「乖乖待在这里,我有空会来看你。这是你娘亲留下的宝物,它绝对能护着你,谁也找不到你。」
    袁霏缨恐慌得抓紧他的手,激动摇头:「师兄、师兄你、你放了我吧,这里什么都没有,都是假的,我不要在这里!我出去也不会闹的,师兄你先放我出去,我求你了,我受不了一个人在这里,我要疯了!」
    面对袁霏缨可怜哀求,盛如玄只带着笑意凝视她,像是满意她的脆弱与狂躁,彷彿离开他就活不了一样,他心情愉悦的说:「那我今天就多陪一陪你吧。」
    袁霏缨察觉盛如玄的眼神微变,他眼里有很纯粹的欲望,吓得她缩手退开,扭头就想跑,但立刻就被法术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她被盛如玄抱起来,越过满地破烂的家具被轻放到还乾净整齐的床里,她惊恐瞪着盛如玄,心中有个强烈的直觉。
    盛如玄好笑道:「怎么?我们原本就是夫妻,久违的温存也不好?」
    「你不是……」袁霏缨疯了似的尖叫:「你不是师兄,师兄不会关着我的,师兄不会这样对我,你不是我认识的师兄!」
    盛如玄轻笑两声,慢条斯理解开她衣带回应:「爱说傻话呢,看来你离开得太久,都不认我了。霏缨,我不是你师兄还会是谁呢?」
    「师兄他,他……」袁霏缨有些错乱,她也不晓得自己在喊什么,也许是盛如玄这样关着她太伤她的心了,所以她并不想承认这个人是盛如玄。真是太伤心了,十几年过去,她逃了好久,可是几乎没有一天开心,只能藉着回忆当初她和师兄恩爱的回忆安慰自己,她觉得好悲哀。
    身上衣物没有被脱光,只是稍微解松了些,袁霏缨无助望着那人把她私密的衣物脱下,她没想过他还会对自己这样温柔,甚至对她露出贪婪的神态,近乎粗暴的抚摸、亲吻,她不禁有些动情,但更多的是茫然。
    是她对师兄还不够瞭解?还是师兄变得太多,或她变得太多?她的确变了,从前她也是很单纯的心性,没有太多心机,只是看着师兄那些风流债才慢慢多了心眼,学会暂时粉饰太平、装聋作哑,学会暗地争斗,只要是对师兄好的东西她都想替师兄弄来,想变成师兄需要的伴侣。
    「呃,不要、不要了。」袁霏缨觉得腹里有些酸胀,虽无法力束缚着,但她开推不开盛如玄,这些无力的抵抗都成了盛如玄眼中的情趣。盛如玄始终掛着笑意,令她羞耻而愤怒,她不是玩物,也不是废物!
    盛如玄又笑了:「躲什么?」
    「如果不放了我,就、就杀我,否则我一定,一定也要,还你的、啊呃,嗯。」
    「该是恩爱的时候,怎么老讲这样的话?」盛如玄用力顶了她几下,亲吻她,哪怕她扭头闪躲,他也无妨,好像舔到哪里都能享受。
    这场情事有些失控,越来越粗暴,可是袁霏缨的身体却沉溺其中,她开始哭,盛如玄更加兴奋了,怎样都不放过她,笑着对她说:「再给我生孩子吧?」
    「不、饶了我啊啊、不能那么──」袁霏缨被环在臂膀里,身子断断续续抽搐,揪着被子呜咽。她明明很爱盛如玄,但这人给的东西却都不是她要的。
    「我恨你。」她虚弱的吐露,口齿模糊咒骂着,盛如玄吻住她的嘴,她连反咬的力气都没有,床里一片狼藉。
    盛如玄也是难得纵情,这回他一整晚都没休息,黎明前才抱着袁霏缨歇下。天亮后,房间恢復到原来没遭破坏的样子,床里也是,连被子都是叠得方整,只有床里的两人还衣衫不整。
    袁霏缨醒来时,盛如玄已经收拾好仪容,她身上衣物也被换过,她现在没什么力气发火或是求饶,像傀儡木偶似的呆坐在床上。
    盛如玄踱近床边,弯身摸她脸庞愉悦道:「过两天我再来。别做傻事,在这里你是死不了的,我下了禁制,别做无谓的事。」
    「你不是师兄。」
    盛如玄轻哼:「又讲傻话。」
    「师兄很风流的。因为他心里,其实只有自己,身边是谁都可以。可你昨晚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好像……」
    「失去过才懂得珍惜,自从你跑了以后,我一直都在找你,也不风流了。我变得专情于你,你却不满意了?难道我要再去拈花惹草,你才觉得好?」
    袁霏缨皱了下眉,师兄的确会讲这种话哄她,她心里很矛盾,难不成她喜欢的是风流的师兄?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得有些严重了。
    盛如玄说:「我会尽快来见你,你的确是有些走火入魔,情形不算严重,我拿药来给你,慢慢调养会好起来的。为了我,你要快点好起来,最好再替我生些孩子。」
    「修仙者难有子嗣。你别想了。」
    袁霏缨说完想到了一些事,盛如玄每次说要让她看孩子,来的都是两个小孩,一个是蓝晏清,一个是小羊。她就在屏风里望着书房那两个孩子,她惊觉自己做的事早就被盛如玄看穿,陡然瞪大眼看盛如玄。
    盛如玄挑眉笑问:「怎么了?」
    「我们、我们唯一的孩子,你……早就发现了?」
    盛如玄脸上的笑意不及眼底,他说:「我一直都盯着你,总不会连你那点心思都没发现。」
    话音方落,袁霏缨喉间发出闷声,随即呕出一口血,她的眼眶也流下血泪,头发开始变得苍白,眼尾、嘴角也出现细纹,整个人都在衰老。
    盛如玄看她样子不对劲,应是咒力或某些法术所致,急忙召出一张发出金光的符打到她体内,护其心脉和大穴,守住元神,他有些焦急问:「这是怎么回事?」
    袁霏缨推开人,趴床上猛咳了一会儿才稍微缓过来,她用衰老许多的嗓音喃喃自语:「不可能啊,他还是孩子,不可能化解的……」
    盛如玄听出端倪,质问她说:「你给谁下诅咒了?」
    袁霏缨侧首睨他,发出诡异的笑:「是你的孩子啊,你的孩子,呵。心痛吧?」
    「我和你只有一个孩子。」
    「不,是你另一个孩子啊。你和那天人女子生的。我都知道,你还要、呵、咳,还想要继续骗我。」
    盛如玄默然盯着她半晌,忽地轻声嗤笑。「就说你傻。」
    ***
    小羊被虫鸣鸟叫扰醒,但身体还很累,所以闭眼赖床,好像怎么睡都不够,但他知道该醒了。他馀光看到明蔚撑颊靠在床缘,那清俊的脸上一如往常的慵懒平静,好像一切停留在他入睡前,也不晓得明蔚在这儿多久了。
    「我睡多久?现在什么时辰?」小羊坐起来,茫然四顾。
    明蔚听他话音乾涩沙哑,又去倒水给他,随口回答:「睡了一晚上,都还没午时,不过也快了,巳时末。」
    「谢谢。」小羊喝了水有点精神,眼睛也亮了些。
    「想不想吃点什么?」
    小羊摇头,他刚睡醒没食欲,而且好几日没有饮食,只靠明蔚渡气、餵药养着他,他现在喝的还是灵泉,暂时没想过要吃东西。
    明蔚坐到床边问:「有没有想做什么?」
    「不是说有温泉?现在天色还早就去泡一泡?」
    「好。」明蔚说:「我们再待两天就下山吧。」
    小羊欣然同意,等明蔚给他准备更替的衣物就要出发。明蔚跟他说前夜已事先驱使山精野怪帮忙凿个浅池出来,一到那儿就能泡温泉。
    由于小羊还没恢復体力,明蔚转身背对他蹲低,一副要背他的样子,他有些害羞问:「要背我啊?」
    明蔚说:「你想自己慢慢走也行,走到那儿天也黑了。」才刚说完小羊就靠上来,少年细瘦的双臂环上他颈项。
    「麻烦你了。」小羊轻声嘟噥。明蔚宽厚的掌心将他往上托了托,带他在林间穿梭,明蔚的雪白发丝不时在他眼前飞扬,他有些贪恋的侧首靠向明蔚后颈,分不清闻到的是树林间初春的花木气味还是明蔚身上的气息,有股淡雅微凉的草木香。
    「到了。」明蔚出声,他知道小羊打盹儿了。
    小羊立刻醒来摸嘴角,幸好没流口水。温泉池畔还搁了置物架和一张小几,上面摆着两隻杯子,他望着明蔚发愣,明蔚把带来的东西搁下对他浅笑说:「光看我做什么?我是温泉?」
    小羊歛眸挠颊,心想他的丑态明蔚全看过了,没什么的。他脱到剩一件单衣,蹲到池边捞些水泼身上,水温恰好,他要继续脱光,明蔚拦住他说:「外面冷,你就这样泡着吧,我还带了新的给你换。」
    「喔。」小羊转身背对他翘唇,偷偷嘟嘴扮了个鬼脸。他想放下发髻,明蔚再次阻止他说:「别在温泉里洗头,下了山再洗。」
    「真囉嗦。」小羊慢慢泡进池中,水池深浅刚好淹到他锁骨下,底下都是圆滑的石子,热气蒸得他又有点昏昏欲睡,周围事物都看不清了。他闭目养神,接着听到一旁的水声,心知明蔚也下来了。
    「小羊,手给我。」明蔚执起少年的手开始按揉穴道。
    「呵呃。」小羊疼得直抽气,压抑闷哼,但他还能分心想明蔚是脱光了下来泡的还是怎样?他犹豫了会儿,稍微睁眼偷瞄,明蔚扎了半头的长发只有下面浸在水里,衣着还是完好的,而且温泉这么热,这傢伙好像没流汗。
    「你就这样泡温泉?」小羊声调有些高,穿这么整齐下水干嘛?
    「陪你而已,再说我并非本尊,泡不泡也没什么意思。」他不需要泡这温泉,也不懂少年为何反应有些激烈。
    「穿太多了。」
    「所以?」
    小羊垮下脸嫌弃:「好蠢。」
    明蔚眼神有些冷,他这辈子还没被谁说过蠢。
    「啊、噢,轻点啦,好痛。」
    「痛才有效。」明蔚冷笑,其实他也喜欢欺负少年,当然不是存着坏心那种,而是莫可奈何的接受他作为,看到小羊困扰却又还是向着他,那模样很可爱。
    小羊放弃求饶,明蔚也不折腾他了,他仰首张大嘴巴打呵欠,明蔚的手慢慢按到他肩颈,他顺势转身露出后背,明蔚那双好看的手就在他背上使劲的按,但是没有想像中那么痛,反而被推揉得很舒服,舒服到吐息间哼出细吟。过了会儿,小羊也受不了自己的呻吟,抿唇压抑。
    背后传来轻笑:「不要憋着,憋着不好。」
    「我没有。」小羊说话声也很压抑。
    「明明很舒服,大方享受就好。」
    「还好。」小羊继续逞强,单衣有些松垮,露出半边肩膀和后背,他不晓得自己身体都潮红了,晒不黑的玉白身躯染上浅緋色,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躯有着曖昧的美。
    「我知道你喜欢。」明蔚含笑低语。
    这话像是不经意说的,却击中小羊内心,让他有点心虚和迷惘,这是说他喜欢被伺候还是看穿他的心了?小羊琢磨半晌也没勇气问明白,明蔚停手了,让他转身面对自己,关心他说:「精神好些了?」
    小羊垂首应声,下巴被明蔚轻捏、端起脸,他蹙眉睨人,明蔚依然慵懒轻闲的态度念他说:「怎么闹起彆扭了?最近常这样喜怒无常,我也没狠狠欺负你啊。」
    「不要这样。」小羊拨开他的手退开一些,这一动就敞露胸口,他慌忙拢好衣襟侧过身说:「我只是想到一些事心情不好。不是有意针对你,别在意。」
    「说来听听?」
    小羊没想过要聊什么,但他的确有心事:「也没什么,只是想到灵素宫待了这么久,最后还是由你来帮我解咒。」
    「你不喜欢由我来做这件事?」
    「无关喜欢不喜欢。」小羊斜睞他一眼,面露愧色说:「我知道这得耗损不少道行,我不希望你付出这么多,也不希望有谁被我拖累。但是,我不想死,那就一定会有人因为我而──」
    明蔚截断他的话说:「我这么做只是各取所需,从一开始就约定好了,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至于灵素宫的事也不必我多说什么,你心里都看得透澈。」因为知道小羊会有多难受,所以他并不想讲得太明白,哪怕一开始他们就清楚灵素宫没有谁肯耗上百年道行救一个毫无修炼天赋的孩子。
    即使耗损的道行只要再练就能练回来,但修行路太艰辛,谁都不想冒险。小羊也是知道的,想到这里他对明蔚愧疚浅笑说:「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也不必这样。」
    明蔚皱眉,眼神有些冷了,他不喜欢小羊太见外。
    「不必这样想。缔结契约是你情我愿,我都接受了,你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坦白告诉你,不管我有没有被封印着,对这世间都没有太多留恋,在封印里消亡或是随波逐流都是一样的,那时邀你饮酒也是一时兴起,图个消遣。
    照顾你,就像照顾一株幼苗,也不难。哪怕后来发现你这棵幼苗是病了的也无妨。如果你活得好我就高兴,要是救不活也无法强求。但要是半死不活的,那我看了也不快活。所以你别再讲这些了,我不喜欢听。」
    小羊被那番话惹笑,忍着笑意噘唇嘀咕:「又在倚老卖老。」
    「……别泡太久,头会晕。起来吧。」
    「啊。」小羊随意应了声,衣服湿饱了水气变得有些重,衣料紧密裹住身子,他离开池子后看到自己身形若隐若现有些尷尬,慌忙走去拿衣服换。
    明蔚仗着修为高又擅长法术,上岸后身上乾爽如初,他看小羊慌乱的样子就想笑,故意说:「别慌,你蓝师兄又不在这里。」
    小羊被那番话惹笑,忍着笑意噘唇嘀咕:「又在倚老卖老。」
    「……别泡太久,头会晕。起来吧。」
    「啊。」小羊敷衍应声,衣服湿饱水气变重了,衣料紧裹着身躯,他看到自己这样有点尷尬,赶紧跑去换穿衣服,连袪水咒都忘了用。
    明蔚上岸后仍是一身乾爽如初,悠然欣赏小羊慌乱的样子,逗那少年说:「别慌,你蓝师兄又不在这里。」
    小羊闻言就冷下脸。是啦,就只有蓝师兄会多看他几眼,明蔚是见多识广的妖魔,对他这样毫无看头的孩子是不屑一顾的吧。再说,明蔚搞不好是喜欢女子的。想通了这点,他自觉可笑可叹,也怪他自作多情,其实打从一开始因为暗生情愫而困扰的只有他自己吧。
    「你不要扯蓝师兄了。都是因为我没有早点察觉,然后好好跟他讲清楚。下回我一定跟他说清楚,师兄是正人君子,肯定不会勉强我。」
    明蔚轻嗤一声:「正人君子会趁你睡着做些有的没的?」
    「那也是因为一时情难自禁吧。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偶尔难免会把持不住。这我也能理解。」
    「你理解?你喜欢过人么?」
    小羊哑然半晌才道:「总之我都不怪他了,你不要老是说他。」
    明蔚听他言词里都在护着姓蓝的小子,心中不快,冷声道:「本来就没我的事,就当我鸡婆多嘴、倚老卖老了。」
    小羊换好一身窄袖的水色常服,回头看着明蔚提醒说:「这次是你先开始的,不是我先提的,别衝着我发脾气啊。」
    「呵,我怎么敢。」
    小羊被他阴阳怪气的样子惹得哭笑不得,过去拍他手臂说:「好啦,够了,别这样讲话。我是不想你为这些事操心,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明蔚轻拍小羊脸颊说:「是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你帮明斐逃走,光这点就够了。」
    「因为我喜欢你啊。」小羊说完轻笑,歛眸转身说:「喜欢你陪着我,我想帮自己喜欢的朋友。」
    明蔚望着少年的发旋,挑眉疑问:「朋友?」
    「你不想当我朋友?」
    「不想。」
    「什么啊,又是我一厢情愿?」小羊语气戏謔,先是用玩笑掩饰真心,现在则是真的成了玩笑,所以他此刻的笑也是发自内心的释然。「反正我不管,我就一厢情愿了。」
    「随便你。」
    小羊看明蔚冷下脸转身就走,不晓得是哪句话惹对方不快,他追上去问:「你在不高兴?」
    明蔚冷淡回应:「没有。我一直是这样。」
    「噯,背我回去吧。」小羊打定主意赖上明蔚。
    「你要活动活动筋骨才好得快,自己跑回去。」
    「我刚泡完澡又得流汗?不要啦!」
    明蔚始终没丢下小羊一人,但还是让小羊自己走回小屋。小羊喝完水肚子开始叫,明蔚跟他说:「你现在多少可以试着吃些东西,我去弄些吃的回来。你待屋里别出去,这山里有不少精怪。」
    「牠们都很皮?」
    明蔚已经踱到门边,闻言转身提醒:「和潢山的不一样,这儿的会吃人。」
    「呃。」
    「你带的符不多了,又没力气,斗不赢的。乖乖待着。」
    等明蔚回来已是夕阳西斜,小羊瘫在床上,他睡得很浅,饿得厉害,所以一听门口动静就从床上蹦起来,跑去门口迎接。明蔚带回一大篓的山菜野蕈,还摘了些玉兰花。
    「没有肉?」小羊翻了翻男子卸下的竹篓有点失望。
    「下了山再吃肉,你现在吃的话会吐出来,或是闹肚疼。」
    「唉,那我寧可饮月魄。」
    「此话当真?我也不介意,其实就这样辟穀也好。」
    「不不,辟穀有什么好的,我喜欢吃东西啊。」他看过一些辟穀很久、道行颇高的前辈面对美食美酒都是嗅一嗅就完了,好像那样已经把饮食的精华吸走,但对他而言饮食的精华绝对还是要把它们放到嘴里细细品尝。
    明蔚一脸「我就知道你」的眼神,宠溺的笑了下,拿食材去料理了。小羊跟进厨房帮忙,用蕈子跟野菜做小菜和粥,摘来的那些花洗净了就包些菜料一起吃。
    小羊被粥烫了舌尖,皱脸哈气,改挟小菜吃,一边可惜道:「这些要是用炸的一定更好吃。」
    「你现在不能吃炸的。」
    「哼。」
    明蔚眉眼含笑望着小羊,他不是真想惹小羊不痛快,而是爱看小羊有精神的样子,就连生气都那么鲜活可爱,让他总忍不住想逗弄、欺负。
    小羊朝明蔚扮鬼脸,又恢復笑脸聊说:「其实这样过日子也不错,你真不考虑往后我们结伴同行,互相照应?」
    「我想的,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们早晚要分开。」
    「别老是想着怎么分开啦。那你想怎样?」
    「先说说你吧,除了找娘亲,你还想做什么?」
    小羊把挟进嘴里的菜嚼烂嚥下,思忖说:「我想啊,反正修炼也徒劳,就下山学点东西、混口饭吃,要不就当个普通道士。要是这一处不好混就换个地方,到处走走看看,先前在潢山待久也看腻了大山大河,我想看看人间繁华。下了山就没人管我了,逍遥自在的多好啊。」
    对于将来的想像,都是越想越美,小羊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双眸弯狭,长睫阴影里彷彿藏着璀璨的星子。
    小羊是那样的活泼又充满生气,明蔚只是这么静静望着也觉得心怜不捨,好像连自己多碰一下都要心疼,他知道自己投入太多心思,这份心情难以收拾了。不过好在他也不是对此有什么执念,收不回就收不回吧。他暗暗叹息,听小羊反问:「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
    「不是找到明斐,跟她相认,然后兄妹好好的过?」
    「我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
    小羊不解:「咦?我不懂。既然有线索,怎么不把人找到,然后团聚?」
    「那是你们人族惯有的想法。对我来说,她活得好好的,就算不在我身边也没关係。再说她也未必记得我。」
    小羊实在无法理解,但明蔚看来并不纠结,也不是在隐忍什么,而是早就看开了似的。他问:「若是在意对方,怎样都会想多相处、多瞭解啊。你跟明斐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回首的过去?」
    「算是有吧。」明蔚饮茶的动作微顿,却也不打算再多讲。
    小羊也不好探人隐私,低头挟菜吃,少顷又听明蔚说:「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要是有了在意的人,的确会想再相处得久一些。」
    「是吧。」
    「怪不得你老是想跟我说契约期满以后的事,看来是真的很喜欢我了。」
    「唔。」
    「黏人的孩子。」
    「喂。」
    明蔚被瞪了,却神色愉快的端起酒杯,优雅浅抿一口,喃喃自语般说着:「我也是因为喜欢才刻意放手,紧抓着的未必就能有好结果,不如留点念想。凡事不要做尽。但是,也不是没有想过对自己好一点,放纵自己把想要的都留住,捏碎了也不放走。你说哪一种好?」
    小羊皱眉,认真相劝:「能不能好好捧着别捏碎?那是你妹啊,捏碎谁赔你?」
    明蔚没应话,而是意味深远望着少年微笑。他不是在说明斐啊……
    ***
    从大秘境回来得知盛雪失踪后,蓝晏清就一直无法静心修炼。他相信师父会找到盛雪,他也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和法子,可是师父并不喜欢他自作主张,尤其是不喜欢他太过在意盛雪,所以他一直在忍耐和等待消息。
    他每日都会到师父居处底下的一座亭子里待一会儿,看有没有谁给师父通报小师弟的下落。这里平日云雾繚绕,天晴时能看清楚沿山壁而筑的阶梯、廊道,还有一重又一重的簷角和楼阁,也能瞧见有谁进出师父那儿。
    他感觉得出师父虽然在意小师弟,但却不是出于关爱,起初他以为是父子间疏离太久缺乏相处,但这其中又好像有什么矛盾。他甚至猜想师父是把小师弟当诱饵,希望让长年逃离在外的师母能回来。可是师母都离开这么久,会回来么?
    他同情小师弟,觉得小师弟的遭遇和他这个孤儿也没两样,于是处处留心照顾,不知不觉间就将人搁上心头。他不敢让师父知道,却不怕小师弟察觉他的心意,也许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就算小师弟到处讲也不会被相信吧。但他的小师弟是那么温和善良的人,又坚强,也不会四处道人是非,他知道小师弟依赖并喜欢自己,倘若有天小师弟会喜欢上谁,那个人只会是他吧。
    儘管他这样自信,还是有些妒嫉周师妹,哪怕他清楚他们之间是手足之情。知道周谅在大秘境可能遇劫回不来了,他担心小师弟伤心,却又有点隐密的高兴。小师弟再怎样伤心难过总得接受事实,最后也只能依赖他了不是?
    不过小师弟究竟是为何离开灵素宫?是去找师母了?
    蓝晏清在亭子里默默梳理思绪,想得倦乏而叹息,接着感知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掠过山亭外,对方是去见师父的,他忍不住来到亭外佇足等候。
    宋繁樺知道有人在留意他,他绕过一丛金黄花木后看到那个叫蓝晏清的少年修士,和小羊年纪相同,不过个子高一些,生得也出眾,又是盛如玄的首徒,所以他有印象。他沉默迎视,那少年主动过来攀谈:「宋前辈难得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你好奇?」
    蓝晏清记得小师弟偶尔会聊提起这狼族,印象宋繁樺的性情直率,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他也心急如焚,所以直接就问:「前辈知道盛雪失踪的事吧。先前我们在大秘境无法和外界联系,后来才听说他失踪数月,我很担心,又不想一直打扰师父,只能四处打听看看。不知前辈可有我小师弟的任何消息?」
    宋繁樺和蓝晏清毫无交集,小羊也不常提起,反倒是周谅提过几次,都在抱怨这小子管太多小羊的事。他对蓝晏清没有好恶,也不打算结交或回应太多,因此平淡回答:「没有。我来,是跟宫主道别。」
    蓝晏清有些意外:「你要走了?」他知道宋繁樺的来歷,不禁好奇问:「你可知道出了潢山一带可能会遇上不少麻烦?」这傢伙毕竟是妖魔啊。
    宋繁樺这时才有点表情,哼笑道:「又不是没离开过,小羊跟周谅不就是我去忆梦谷救回来的。」
    「小师弟和你也是有交情的,你走了,要是师弟回来知道的话,会难过吧。」
    宋繁樺看蓝晏清似乎是真的担心小羊,于是告诉他说:「我跟宫主道别,他让我帮他做最后一件事,就是找到小羊,从此就两不相欠。我会找他回来,所以这些你不用担心了。」
    蓝晏清不清楚那狼族妖魔有何能耐,但也知道师父不只一次让宋繁樺去办棘手的事,肯定是本事不小。他闻言就欣喜行了一礼谢道:「那就先谢过宋前辈了。」一抬头,宋繁樺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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