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波人冲我转弯抹角的说太子,听得我头晕,到底怎么一回事?” 齐国公问姜进。
姜进苦笑,从开头说起,“将士有心向太子展示士气,未想太子第一次遇上这场面,被惊得从马上摔了下去! ”
齐国公扬眉,“马惊了?”
姜进无奈的摇摇头,十万将士高喊精忠报国,马没惊,太子倒惊了,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加之太子身宽体重,随侍也没接着,太子在众将士跟前摔了个狗啃泥。“为体面计,只能说太子一到大理就因水土不服病了,带病前来。”
齐国公啧了一声,真是长见识了,示意姜进继续。
姜进肃容,那还能说小事,更严重的是,“穆磊被一仓曹收买,对他用发霉的库粮充作军粮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半道上将士腹痛如绞,不少人上吐下泻,被叛军趁虚而入,伤亡惨烈。谢奎险险捡回一条命,右手经脉伤了,能不能治好尚未可知。”
齐国公摸摸锃亮的大光头,“谢奎这老小子都十几年没打过败仗了,这次摔得可够狠的!以他那脾气还不得活剥了穆磊,怕是太子也讨不到好”
穆家并非显贵望族,穆磊能随行大理,全赖他有个当太子妃的姐姐,是太子做主把他带上的。
“等查清楚这批粮食是穆磊经的手,谢峰(谢奎长子)拿着剑就要去劈了穆磊,穆磊跑到了太子那儿,要不是人拦着,谢峰都要提剑追进去了。穆磊见那仓曹已经悬梁自尽了,死无对证,信誓旦旦说他也是被仓曹蒙蔽,并不知粮食有问题。”
齐国公嗤笑一声,“蠢货,死了一个仓曹,难道那些运粮的,收粮的人都死了不成,要不是穆磊出面打点,能这么顺利的糊弄过去。”
姜进叹了一口气,可太子信了,他真的信了。穆磊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己是无心之失,现在悔不当初。
太子就对谢峰说,“穆磊经验不足,力有未逮,可要说他故意为之,孤却是不信的。”
那一刻,周遭人的神色都变了。那时候还有不少人觉的太子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穆家的面子。毕竟人是他带来的,权力也是他给的。谢磊故意还是无意,其中差别可大了去了。
大家伙也在斟酌是不是要给太子这个面子,把这事揭过去。
他们来之前都是被皇帝召见过,皇帝没明说,但意思大家都懂。
大理是大周属国,在大周的政策下,百姓逐渐汉化,兵力日渐衰弱,皇帝本意就是细水慢流的蚕食,然后彻底纳入版图,而不是只作为属国。这次大理段氏叛乱意图脱离大周控制,大周上下根本不觉得这是一场恶战。所有将领都觉得这是一个加官进爵的好机会,大周朝的规矩,非军功不封爵,哪怕你家出了个太后。
而他们被选上,是因为皇帝要他们辅佐太子,说白了,他们是皇帝加在太子身上的筹码。
太子不会打仗,大家都知道,江山,皇帝已经打下来了,太子会不会打仗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只要会使用能打仗的那撮人就成。
这次让太子领兵,皇帝一是想给太子刷刷威望,打胜仗了,那就是在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领导之下,我们才能顺利平定大理乱军。再吹吹太子如何体恤士卒,知人善用,仁厚慈善。二是让太子和皇帝选中的这批肱骨之臣培养感情。
他们愿意揭过去,谢家却不肯答应,太子点头把牵扯其中的人带上来,那时,众人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了。然后太子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太子,太子,太子!”齐国公一连说了三个太子,“可真……”
“老二!”镇国公沉声。
齐国公把到嘴边的话就着手上杯子里的茶喝了下去,问道,“太子真和谢家闹僵了,就为了一个穆磊?”
谢氏,老牌世族,当年在战乱中势力保存较好的望族,带领当地豪强开城门迎接皇帝。谢氏人才济济,文武兼备,为皇帝立下汗马功劳,不可小觑。
穆家老爷子倒是个人物,否则女儿也不能嫁进皇家,然子弟平庸,自他过世,穆家便一日不如一日。穆磊眼高手低,年过三十,一事无成。
但凡明白人,都知道要拉拢哪个,尤其是在谢家占理的时候。
姜进木着脸道,“太子明白后也说要严惩,按着军法,当众枭首都不为过,可太子一听要枭首便开始含糊。谢家不肯罢休,太子不忍心,谢峰年轻气盛为父不平,语气便重了些。”
齐国公挠挠脸,“我听说都扯到太子姑息养奸,纵容外戚欺凌功臣了,把太子气晕了过去。”
姜进面无表情,“到了大理后,太子身子一直不大好,又心痛将士伤亡加之被穆磊伤了心,才晕过去。”
齐国公嘿嘿一笑,“混小子,在我面前还打马虎眼。” 太子被谢峰气晕这名声可不好,不管是对太子还是谢家而言,又问,“那后来太子怎么同意杀了穆磊?”
“我和丁缪,司马弈私下谏了大半日,才说动太子,太子要给穆磊留全尸便赐了他毒酒。” 都到这地步了,大家不可能由着太子胡闹,否则丢脸的不仅是太子,就连他们都得落个曲意奉承,不顾将士性命的恶名。就是皇帝那,见他们为了讨好太子而不顾是非怕也要怪罪,他要给儿子留忠臣良将不是奸佞幸臣。
“毒酒,”齐国公嗤笑,“他以为还在东宫吗?反正都是一个死字,何不拿穆磊的人头安抚谢家和众将士。”
姜进叹气,“我已经尽力了。”他不是没跟太子说明其中利害,可太子执意,他能怎么办?真和谢峰似的指着太子鼻子骂,犯不着!反正该做该说的他都说了,他问心无愧。
齐国公突然正色,望着镇国公的眼睛道,“大哥你是认定太子了?”
镇国公神情凌厉起来,“你想干嘛!”
齐国公赔笑,“我自然是跟着大哥走的,难道咱们姜家人还要自己打擂台不成。”又摇了摇头,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太子恐非圣君。”
镇国公厉声,“闭嘴!你还当自己是黄口小儿,这种话也敢乱说。”
“这不是只有咱们几个吗?有外人我这嘴自然闭紧咯。”齐国公不以为杵。
“私下说顺口了,保不准就带出来一两句,尤其是醉后。你年纪也不小了,日后少喝。”
齐国公眉头一挑,没反驳,心道,反正我在丰南大营,你够不着。
静默了会儿,镇国公语调无奈,“除了他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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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
琅琊长公主府坐落于昌平街,这条街上住的无不是皇亲宗室,遂私下又被称为龙凤街。
淑阳郡主正抱着姜瑶光坐在车内,忽觉马车缓缓停下,掀开帘子问窗外的姜进,“怎么了?”
骑在马上的姜进温声道,“前头是七公主的辇轿,让她们先行。” 七公主,封号泰宁,与端王都是继后所出。
淑阳郡主点头。
姜进低头伸出一根手指头拨了拨姜瑶光的手,“今儿风大,小心着凉。”
淑阳郡主颔首,放下窗帘。
七公主得知遇上的是姜进和淑阳郡主,便停下辇轿打招呼,隔着窗户笑道,“原来是表姐,表姐这是要去看姑姑?”
淑阳郡主含笑道,“正是。”
七公主瞄一眼车旁姜进,掩嘴轻笑,“表姐可真是好福气,姐夫刚从前线回来就陪着你回娘家探望。”
“驸马难不成不好,京城谁人不知,驸马对你千依百顺。”
七公主嘴角上扬,她知道有人说驸马畏妻如虎,可那又如何,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七公主美目流转,“听说今儿太子妃邀了不少姐妹到宫里赏樱,我们却是没眼福了。我倒是想看看呢,可惜了太子妃都没给我下张帖子。”穆磊死了,穆家的事可还没完,之前大理叛乱尚未平定,太子一干人等也未还朝,众人这才按下不表。如今该封赏的都封赏了,今天早朝就有人参太子,参穆家了。太子妃邀人赏樱,那是宴无好宴,求人呢!
淑阳郡主含了笑不接话茬。要她说,这的确是太子妃的疏忽,太子和端王一日未撕破脸皮,那规矩就得都做足了。七公主作为妹妹,又是出了名活跃爱凑热闹,太子妃身居后宫,轻易不得邀命妇,只能邀宗室皇亲,把大半公主郡主都请了却拉下七公主,就是失礼。
七公主唉声叹气了一回,“我这个被拉下的只能去叨扰五嫂了,幸好端王府的樱花也开了,表姐要不要一块去,不如把姑姑也邀上。”
“七表妹的美意我代阿娘心领了,只今天阿娘那还有些事,怕是不能前往。”
七公主惋惜,“那倒是可惜了,改日姑姑和表姐得闲了,我再给你们下帖子。”
淑阳郡主笑着应了。
“那我就不耽误表姐行程了,表姐代我向姑姑姑父请个安,改日我再登门请安。”
“阿娘知道你这份心意必是欢喜的。”淑阳郡主道。
四郡主放下帘子后,脸上的笑容便隐了。
车厢内的侍女翠玉递了一杯蜂蜜红枣茶上前,揣摩着主子的心思道,“奴婢瞧着淑阳郡主未去宫里,这是存了心思和东宫划开道呢!”
“我倒是想呢,”七公主抿一口茶水,“可哪有这样的好事,姜氏自来是惟皇命是从,父皇保太子一日,姜氏便不会支持别人。淑阳表姐不肯赴宴,那是怕了太子妃,太子妃这个人自以为是又沉不住气,她娘家出了事,这下肯定是急的团团转,见着淑阳表姐,还不得求人帮她娘家,穆磊干的是人事吗?若是不应,保不准太子妃就要口不择言,闹起来,传出去,外人看来那就是姜氏和东宫的矛盾了。”
“那可真难为淑阳郡主了,可只怕淑阳郡主避而不去,照样得被太子妃记挂。”
七公主转了转茶盏,笑容愉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以太子妃心性,这真说不准,她巴不得太子妃把一干人的心寒透了,最好让父皇对东宫失望。
穆氏是太子自己选的,那时候太子还只是个普通皇子,皇帝自然不会干预太多,若非大哥英年早逝,哪轮得到她得意忘形。不过要是大哥还在,端王自然生不出夺嫡的心思,实在是争不过,可如今这位太子,除了原配嫡出,哪点比得上哥哥。
姜家一行人到了长公主府,尹氏亲自在二门等候,淑阳郡主见了她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哪用得着你在这里候着。”
尹氏低了头看看被裹在襁褓里的姜瑶光,神色有些许不自在。前阵儿琅琊长公主说想定了姜瑶光和郑谨,尹氏对姜瑶光没有意见,她和淑阳郡主之间也无龌龊,姜氏门第更没话说,然而她早在三年前就在口头上答应了她姐姐聘外甥女申嘉玉为媳。
长姐遇人不淑,婚后只得一女,弥留之际都在担心女儿被夫家磋磨,将女儿托付于尹氏,为让长姐死后瞑目,尹氏一口应下。
事后心中忐忑,她越过丈夫公婆定下儿子婚事,定的还是自己外甥女,申家门第上又略低了点,到底理亏。尹氏情怯之下,想着等嘉玉出了母孝再说,等孝期过了,又想让嘉玉投了长公主的喜欢再说也不迟,便时不时把外甥女接过来小住,一拖就拖到了琅琊长公主开口,不得不说。
琅琊长公主当时脸色就变了,在郑学士和郑熙哲的转圜下,这门亲事过了明路,她却着实被长公主冷落了一阵,尹氏自知理亏,不敢有怨言。这次出迎到二门也是有意向淑阳郡主赔礼。
尹氏抿了抿嘴角,“久不见姐姐来,我便自请来迎一迎。”
淑阳郡主携了尹氏的手往里走,“难不成还怕我迷路了不成。”
尹氏见她神色如常,松了一口气。
淑阳郡主看在眼里,笑了笑。事成定局,她这个大姑子多说无益,没得闹得家宅不宁。尹氏想聘外甥女为媳,这事并不过分。说句不吉利的话,若遭难的是哲弟儿女,她也会动同样的心思,尹氏错在先斩后奏,且还是被逼无奈再奏。
进了正屋,琅琊长公主把姜瑶光从奶娘手里抢过来之后才开口,“阿进精神不错,在外头没受伤吧?”
姜进道,“一切安好,劳岳母为我挂心。”
淑阳郡主接话,“他在南边带了一些东西过来,阿娘和弟妹要不要瞧瞧?”
琅琊长公主眉开眼笑,“难为你有心,那便看看吧!”作为和皇帝感情很好的妹妹,琅琊长公主这里从来都不缺好东西,她欢喜的是女婿的心意。
琅琊长公主又询问了女婿在外情况,便对姜进道,“你岳父和熙哲在书房,你过去吧,咱们讨论那些东西,想来你是没兴趣听的。”今天虽非休沐日,但是郑家父子却是在家的,两人挂了个清闲又清贵的官职,并不需要上朝坐班。郑熙哲随父,无意经济仕途,不同的是,甄学士好经传,甄熙和好丹青。
姜进赔了笑告退。
侍女将一匣子又一匣子的珠宝摆放在桌上,各色宝石,珍珠、瓷器琳琅满目,光看着便非凡品。
尹氏愣了愣,姜进打了一场仗回来,旋即就带了这么些珠宝首饰来,这些东西的来历显而易见。之前便常听人说勋贵的万贯家财是战争财,来路并不那么光明正大,万万没想到姜进也会如此。尹氏心念电转,面上便带出一些来。
琅琊长公主人老成精,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是有人会趁着战乱趁火打劫,人品好点的打劫为富不仁的当地豪强,人渣就没那么多讲究的,可还有一些将领却是不屑干这个的。
这世上还有个词叫战利品,敌人都被你砍了,他的库房可不会消失,这才是大头。一部分上缴,一部分分赏属下,还有一些几个头头脑脑瓜分,这是潜规则,打仗那是把脑袋别在腰上,没有好处谁乐意拼命。这些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却可光明正大的做。
“你去厨房看看菜做的怎么样了?那鳌花鱼可别做坏了。”琅琊长公主笑对淑阳郡主道,“今年比去年上贡的晚了小半月,今早才送到,你还没尝过吧?”
尹氏面上一臊,知道自己被婆母看穿了,忐忑的垂下眼睛,定了定神后退下。
淑阳郡主不动声色的看一眼尹氏,道,“我这不要来这儿用午膳,难不成还要在家里吃一顿再出门。”因着她爱吃这鱼,每年镇国公的都能分到不少,今早就有人回她了。
“这厨子是新请的,就擅长做鱼,你和阿勤就喜欢吃这些,待会儿你尝尝,要是合意就带回去。”
淑阳郡主道,“阿娘留着便是,我正好有由头带着阿勤来打秋风。”
琅琊长公主掐她的脸,“我哪儿委屈你了,说话跟个破落户似的。”
淑阳郡主后仰,“你外孙女还在这呢,阿娘怎么着也得给我留点面子不是。”
琅琊长公主低头就对上眼睛瞪的大大的姜瑶光,“咱们长生可别学你娘。”
姜瑶光冲着她咧嘴笑。
“你弟妹见识少,回头我她说两句就明白了,你别上心。”琅琊长公主冷不丁道,她唯有一儿一女,万不想姐弟之间出了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