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不再看她,又缓缓的躺回去,手中不断转着腕上的佛珠。闹开是没用的,金老夫人都弄死女儿和孙女了,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债多了不愁,添一条谋害曾孙女的罪名,至多打骂一顿,人照样是府里的老太君。眼下镇国公和齐国公生她的气,可过上三年五载,心里就只记着她的好,保不准就接回来继续孝顺,亲母子哪有隔夜的仇。
俞氏神情一厉,手中的佛珠就这么被硬生生扯断了线条,哗啦啦滚散开来。她在胡氏身上栽了跟头,不能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了。
之后几日,俞氏依旧心如死灰的模样,只有孙妈妈知道她这宁静之下酝酿着什么,终于在月底给她找到了机会。
陪伴了妻子一阵子,镇国公不好再请假,忧心忡忡的回京。前脚镇国公走了,后脚俞氏就出了门,除了心腹外,无人知晓。
就是在山庄里的姜老太爷都不知道俞氏来了,俞氏嫁入姜氏近四十年,陪着镇国公白手起家,又连生五子,地位稳若磐石,想瞒过不理事的姜老太爷太容易了。
午歇醒来的金老夫人,凑了几个丫鬟打叶子戏,兴致颇高。病了一个曾孙女,死了一个曾孙女和孙媳妇对她丁点影响都没有,又不是儿孙,有什么要紧的。
听说四姑娘没了,金老夫人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年二房一连得了三个女儿,尤其是第三胎,就差那么一点。四姑娘在她眼里就是个命硬的扫把星,横看竖看不顺眼,打她出生起,金老夫人便有些蠢蠢欲动。虽因为女儿的事被大儿子警告过,可又想当年三娘的事不是照样瞒天过海了,便趁着俞氏不注意的时候下了手,就盼着这俗方显灵,叫二孙子有后。
后来四姑娘没死成了傻子,金老夫人有点儿心虚,怕叫人发现了,可俞氏保护的好,她也束手无策,这么多年下来平安无事她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直到因为姜十三娘的事,牵出了三娘之事,齐国公大发雷霆的模样着实吓坏了她。那一阵金老夫人夜不能寐,就怕四姑娘的事也暴露出来。眼下,人死了,她终于放心了。
“老夫人!”门口的黄婆子见到面无表情的俞氏,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寒噤,谄媚迎上来,“您来向太夫人请安啦。”分了一个丫鬟去报信。
俞氏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入内,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留在外头,一见这架势,黄婆子就有点腿软,干巴巴一笑,十分乖觉的立在原地。
金老夫人摸起一张牌,没好气道,“她来干嘛!”她一直都觉得儿子把她送到这儿来,背后少不了俞氏的煽风点火,也是她作妖,自己才迟迟不能回去享福。
俞氏一进门,便被这屋里的大红大绿刺痛了眼,再见金老夫人还有闲情雅致打牌,眸光渐冷。
不消俞氏吩咐,孙妈妈带着人驱散屋内下人。
金老夫人站起来,怒斥,“你要做什么,这是我的地方。”
俞氏勾了勾嘴角,脸上出现颇深的法令纹,“我有事问你。”
金老夫人眼皮乱跳,下意识就觉得不妙,要往外走,嘴里还骂道,“反了天了,这是你一个做媳妇对婆婆说的话吗?老大呢,老二呢?”
看着色厉内荏的金老夫人,俞氏微微一哂。
被拦下的金老夫人眉头乱跳,转身瞪着俞氏,厉声质问,“你要干嘛?”
俞氏步步逼近,金老夫人连连后退,直到撞上门,退无可退,骇然看着一脸阴霾的俞氏,结结巴巴道,“你要干嘛?”
俞氏目光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摊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三枚长针,“这是在盈盈身上发现的。”字眼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金老夫人瞳孔剧烈收缩,脸一搭儿白一搭儿青,她慌乱的撇过眼,飞快道,“不干我的事。”说着猛地一推俞氏,转身就去开门,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金老夫人骇得面无人色,抖着手指着俞氏,尖声道,“你想做什么,放我出去,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儿子不会饶了你的。”
俞氏惨然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就因为你儿子,我忍了你四十年,纵得你为所欲为,弄得我家宅不宁。”倏地声音骤降,“如今我不想忍你了,你能奈我何。”
之前对金老夫人的怀疑是九成,还有一成是胡氏。她使人打听过,针扎女孩求男胎是一地方恶俗。金老夫人有嫌疑,胡氏也有。
如今看金老夫人模样,还有什么不确定,一切都是她干的,就因为她蠢,相信一句子虚乌有的胡话,便如此残害她孙女。俞氏只想让她尝尝那种被针在皮肉里钻的痛楚。
金老夫人一怔之后,歇斯底里的拍着门喊救命,马上就被人制住了手脚。望着逐渐走近的俞氏,金老夫人一阵一阵的冒汗,瞬间冷汗淋漓。先是咆哮,后是咒骂,接着是哀求,可俞氏不为所动。
孙妈妈噗通一下子跪在俞氏面前,她知道俞氏是来找金老夫人算账,可她只以为俞氏会打骂一顿金老夫人。然等她看清俞氏眼底汹涌的杀意,孙妈妈差点魂飞魄散。
以下犯上,以卑犯尊,金老夫人再是罪大恶极,俞氏谋害婆婆的事一旦传出去,必将身败名裂。
她抱着俞氏的腿,苦苦哀求,“夫人,您不能这么做吗?不值当为了她毁了您自己。”便是实在气不过,要杀金老夫人,下药意外都可以,对俞氏甚至可以说轻而易举,为何要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俞氏垂眼看着她,满目哀色,“我必须亲手为盈盈报仇,否则我日夜不得安宁。你们我自会安顿好,他不敢迁怒你们。”这个他指谁,大家心知肚明。
孙妈妈跪下泣道,“奴婢们的命都是您给的,便是豁出命又算什么,可您是瓷器,她是瓦罐,您不值当为她这么做。你要怎么做,老奴为您动手”
“你做和我做,有何区别。”俞氏古怪一笑,“你想多了,我便是杀了她,姜伯儒也不会动我的,我有儿有孙有娘家,他不敢。可惜我之前看不明白,我想全了夫妻之情,也图一个好名声,我这辈子就是心太贪,什么都想要,结果害了至亲骨肉。”
孙妈妈满心苍凉,可从此夫妻之间便是不反目成仇也必将形同陌路。她亲眼看着二人青梅竹马长大,琴瑟和谐,一路扶持走到现今,于心不忍。
听着她们的对话,金老夫人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又惊又怒的看着俞氏,不断挣扎,可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俞氏迫近。
忽然一股尿骚味传出来。
俞氏垂目一看,金老夫人吓得失禁了。
俞氏嗤笑一声,“亲手残害女儿、孙女和曾孙女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怕呢!”
却说回城的镇国公,行至半路,心跳紊乱,直觉不好。在战场上这种直觉数次救了他的性命,思索一番,镇国公调转马头回丁香山庄。
下马之后直奔俞氏处,发觉俞氏不在屋内,镇国公不由发慌,立刻带着人赶到父母所在山庄。
到后见院外阵仗,登时心跳如擂鼓,站在那儿,镇国公竟然不敢要求开门。定了定神,镇国公深吸一口气,命门口婆子开门,守门的婆子也不推却,直接放行。
镇国公只身一人入内,一踏进屋子就反手重新合上门。待看清门内情形,一股凉意蹿到他头顶,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镇国公飞奔过去,抖着手指在躺于地上的金老夫鼻下一探,头眩目昏,几乎栽倒。他伸手合上金老夫人怒睁的双目,眼中犹在的恐惧深深地刺痛了镇国公,再有鼻尖传来的异味。母亲身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镇国公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你为何如此?”
坐在椅子上的俞氏抬眼看他,嘴角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讥笑,“你的母亲谋害女儿,孙女,曾孙女,她难道不该死吗?”
镇国公大惊失色,很快就猜到,那日他和齐国公争执可能被俞氏听见了。可曾孙女?联想到刚刚夭折的四姑娘,四姑娘是因胡氏感染天花,但想起二姐和三娘死因,镇国公心底冒出一个念头来,难道母亲也对四姑娘做了那等事。
俞氏愤恨的看着他,“你一下子就明白了,因为你心里清楚,这就是你娘能做出来的事。你明知道她丧心病狂灭绝人性,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说了我一定会防备她的,我一定不会给她机会动手!”
镇国公踉跄几步,心底涌上无尽的自责和懊悔。他想说自己警告过金老夫人,可显然毫无作用。
“你知道吗?你娘在盈盈身上插了三根针,两根都头上,一根在肚子里,我都不敢想象,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些年她在我怀里哭着喊疼,我总是告诉她不疼,不疼,吹吹就不疼。可怎么能不疼,那是活活扎在肉里的针啊。我在她身上扎针,她痛哭流涕,哀嚎不绝,生生把自己吓死了。她怎么就能狠心往盈盈身上扎,那时候她才八个月大点。”说着说着,俞氏泪流满面。
镇国公脸色惨白,爆喝一声,“你不要再说了!”
俞氏抹掉眼泪,“你心痛了,想杀了我为你娘报仇。心痛了才好,你也就能知道我得知这一切的心情了。没有切肤之痛,便觉得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如安和,咱们想着不就是娶个女人,就是不堪了点再调/教就是,男人天地在外头。可和胡氏过日子是他,安和清高雅致,娶胡氏这么一个粗鄙蠢毒之人,他得多委屈,可我俩都不曾感同身受替他想过。”
镇国公的身体轻颤,悲不自胜,“安和之事,是我亏欠了他,你可以怨我。可母亲,母亲,她是对不住四丫头,你告诉我,我会……”
“你会如何,会替盈盈报仇,打她还是骂她,盈盈直接死于胡氏的手,你怎么会为了盈盈让你娘去死。母亲只有一个,孙女你有七个,以后还会有。”
镇国公无言以对。
“可我不行,那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就因为她,从小痴傻,被人嘲笑,还要饱受病痛折磨。那么乖巧的孩子,就这么夭折了。”俞氏伸手指着金老夫人的尸体,神色激动,“而她作恶多端,双手沾满亲人的血,却能锦衣玉食,奴婢环绕的寿终正寝,凭什么!”
镇国公心里明白俞氏所言不差,可金老夫人是他亲娘,对他掏心掏肺,小时候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都紧着他的亲娘。眼下却惨死,死在他妻子手上,让他情何以堪。
俞氏见他额上经脉鼓起,苦苦压抑的模样,讥讽一笑,“你想休了我还是想,杀了我!”
姜进便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俞氏的心腹发觉俞氏对金老夫人起了杀心,怕事后俞氏有危险,便派人去给姜进报信,眼下也就他能在两位公爷的怒气下保全俞氏。
姜进扫一眼金老夫人,难免有些不忍,金老夫人纵有不是,对他这嫡长孙却是疼爱有加,可与俞氏相比,他自然偏向生母。他彷佛没听见母亲的狠话,对镇国公行礼之后,便上前扶着俞氏往外走。
俞氏走到门口,回望一眼呆立在那的镇国公,心里钝钝的疼起来,旋即毫不留恋的抬脚。
独留在屋内的镇国公环顾一圈,面对金老夫人的尸体,老泪纵横。
☆、第63章 没有标题
金老夫人死了,两府都要守孝,便是外放的姜三爷也要辞官回京。大周以孝治国,甚少有夺情之说,所以一家人老老实实的交接了差事丁忧回家。
早些年,镇国公与齐国公便将自己这一支的祖坟迁到京城,圈了一块地供后人使用,还在附近修建别庄供祭拜守孝之用。眼下两府人都搬进去,别庄第一次入住了如许人,生出一股别样的热闹来。
一番扰攘,镇国公与齐国公兄弟俩终于闲下来,相对而坐,半响无语。
齐国公清了清嗓子,“咱们虽然要守三年,阿进几个一年便能出仕,倒也无妨。”只要皇帝不在这一年内驾崩了就成,新旧交替抢班□□的时候不在场,就亏大发了。这阵子家里接二连三的死人,出城守孝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镇国公唔了一声,眼皮都不撩一下。
齐国公见他这模样怪道不落忍的。金老夫人怎么死的,他已经知道了,若说对俞氏无怨,那是假的,那可是他亲娘,想报仇,也下不了手。俞氏是他长嫂,自幼对他照顾有加,又是金老夫人缺德在先,金老夫人干的事,换成别人家老太太,齐国公得说俞氏干得漂亮!可轮到自己了,哪能无动于衷。总归他们只是叔嫂,从此敬而远之便是,有心避开,一年都遇不上几回。
最可怜的是镇国公,齐国公同情的看他一眼,四十年的夫妻之情啊!这几天,夫妻俩的情形真是应了一个词,形同陌路。
齐国公开口,“逝者已逝,这事也不能全怪大嫂,过阵子等大家都缓过气来,大哥好好和大嫂谈一下。”
镇国公沉沉叹一声,四姑娘和金老夫人两条人命,横亘在夫妻之间,已经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了,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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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只是别庄,地方有限,姜瑶光和三姑娘住一个院落。
见人在铺床褥,姜瑶光凑上前闻了闻,嘀咕,“总觉得有股子怪味道。”
三姑娘抓起被子闻了闻,皱眉,“这阵子都在下雨,被褥受潮了也只能熏一熏,还不许用熏香,这味道能好闻到哪。”
姜瑶光叹了一口气,守孝的规矩着实繁琐。
收拾屋子的丹眉将两位只能捣乱的小主子赶到率先整出来的客厅,同时奉上几碟子瓜果点心。
被嫌弃的姜瑶光和三姑娘坐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姜瑶光撑着脸看窗外,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落了满地的桐花,从她这儿望过去,白白/粉粉的一片。
“喵—喵—”
短而急促的叫声唤回了姜瑶光的注意力,低头一看,两只猫儿打成一团。一母同胞,然而显然姜瑶光养的汤团处于下风,被他兄弟压在下面,只能发出委屈的叫声。
“圆球。”三姑娘拍了拍手掌。
圆滚滚的圆球睥睨的看一眼肚皮朝天的妹子,昂首挺胸的蹿到炕上,特别威武霸气的蹲在三姑娘边上,三姑娘挠了挠它的下巴,“你又欺负汤团了!你是哥哥怎么能欺负妹妹呢。”被挠的舒服的圆球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反观挨揍的汤团,十分没出息的蹿到姜瑶光怀里,细细绵绵的叫唤,那叫一个委屈。
姜瑶光要了一条小鱼干安慰它受伤的小心灵。
得了心爱的小鱼干,兴奋地汤团叫个不停,瞄了隔壁一眼,才低头享用。
“你觉不觉她浑身都透着一股得意劲。”姜瑶光点了点下巴,觉得匪夷所思。
三姑娘忙着安抚炸毛的圆球,“宠物似主人。”
“胡说,我才没它这么没出息呢。”姜瑶光一推汤团的脑袋,将正在享用美食的小家伙推的一个踉跄,转过身来,不满的叫了一声。
姜瑶光不乐意了,从盒子里拿了两条鱼干出来。
汤团一瞧,眼珠子跟着姜瑶光的手动,细细嫩嫩的叫,可见姜瑶光递给了三姑娘,顿时叫声凄厉起来,一下子蹿过去抢,然后被圆球一巴掌拍回来,在炕上打了一个滚,也不起来,就趴在那儿,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三姑娘都看不下去了,想还给她,怎奈圆球叼起鱼干就蹿了出去。
姜瑶光绷不住,捶着案几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活该,在我院里称王称霸,这下遇上克星了吧。”
汤团趴在那儿继续忧郁脸。
嘲笑够了,姜瑶光才拿着吃食将它哄回来。
“雨停了,咱们去祖母那看看。”姜瑶光道,“想来祖母那也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