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伯夫人可谓关心婉凝至极,距宋府上次一别不久,便请了宫中的御医来把平安脉。
婉凝是日晨起刚梳妆完毕,正用膳食时,听得下人回话,说永安伯夫人请的陈御医来了。她忙让丫鬟们收拾干净桌子,一边又要嬷嬷把宫里的御医大人请进来。
就见一个年近古稀的小老头提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脸上的褶子重重,一双眸子却精光四射。嬷嬷见这陈御医年纪都这般大了,倒也不需要避嫌,便大大方方地请他坐在小姐对面。
陈御医看了看温婉凝的气色,慢条斯理的诊了一回脉,静默半晌,方不紧不慢开口道:“县主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自娘胎里便养分不足,气虚体寒,故则时常生病。”
婉凝听之,点了点头,小声地自责道:“是的,我从小便是如此,比起旁人来总是气弱了几分,时常卧病在床,令父兄他们担心。”
那御医颔首道:“倒也无妨。以后下官专门为县主治病,县主按下官开的方子抓药喝药,并注意保重自身,日后定当远离这身量不足之症。”
一旁的奶嬷嬷听了,不住跪下来磕头道谢,称赞陈御医仙风道骨,若是他能治好小姐的病,便是让她老人家再给他磕三百个头也可。陈御医忙扶起嬷嬷,说“不敢、不敢”。
婉凝急忙让丫鬟从小螺甸柜子里拿了两粒足量的银锭子递给他,陈御医推辞不得,方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不一会儿,丫鬟们递上大夫给开的方子。婉凝看了一眼,俱是“紫苏、桔梗、白芍、荆芥”之类的成分,乃闺中常用补药,便点点螓首,让吩咐厨房以后按此方子小心熬药。
自此以后,陈老御医得了令隔三岔五便往温府跑,专心替婉凝治病,视县主身体好转情况,再增减药方,一月下来,婉凝的夜咳不禁之症竟是好了许多。
温提骁每日自宫中或外面回来,见困扰妹妹常年的顽疾有所解决进益,自然欣喜无比,重重赏了陈御医一番。又见婉凝自回京以后,便总是闷在家中,京里的风土人情一应未见,便特特择了休沐一日,带婉凝出府游玩。
都中街市逢朝廷官员休假,当然繁华无比、人流如织。温提骁为了轻装简便,只得他二人出行,护着妹妹一路在十里长街上游玩、把赏。
待到日悬正午,婉凝气喘吁吁地道累,温提骁才带她踏足一新近走红的素菜馆——名唤“如意斋”。
这“如意斋”说来有三大特色:
一、菜肴精美;二、环境高雅;三、价格高昂。故则在京中贵胄圈中驰名已久,口耳相传,纷纷捧场,就连婉凝也曾听府中下人们谈及过一言二语。
那如意斋后院有一条专供女眷出入的小道,温提骁扶着婉凝在后门下了马车,马上就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笑容可掬上前给裴贇请安,笑道:“侯爷,您要的包厢给您留着一早上呢,这边请。”说着便领着他们往内走。
婉凝边跟着哥哥走,边想哥哥是早已为今日出游做足准备,连这等小事也未曾忘却。
一群人上得二楼,进了一间雅座,婉凝和哥哥对着坐在木席上了。
她悄悄打量包厢,见房内放着一张紫檀木梅花几,几上一个青铜宣德炉,炉内焚着名贵的迦南香。茶具精美,茶叶也是上好的狮峰龙井。
婉凝暗暗咂舌,道这家如意斋还真是不惜血本,也不知道那老板是什么来头。
温提骁看完单子,点了一通菜,便命侍奉的将窗户上的隔扇打开,与婉凝对坐饮茶赏景。
这时隔壁包厢隐隐传来交谈声,似乎参杂着女子的声音,婉凝细细听来,觉得是跟自己一样的女眷。
过不一会菜上桌了,满满一桌十来个素菜,品色俱佳,令人胃口不禁大开。婉凝许是逛得累了,竟主动动筷尝了许多。
温提骁见妹妹吃的高兴,不由心悦,笑着给婉凝夹菜,又命人上了酒,因婉凝体弱不能喝酒,他便一边吃菜,一边自斟自饮。
一时酒酣饭饱,婉凝喝过香茶漱口,温提骁唤来店内小二结账,那小二的却说:“侯爷,掌柜的说这个房间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温提骁听得奇怪,与同样疑惑的婉凝对视一眼,便命小二去把掌柜的请来亲自问话。
一会掌柜的来了,是个四十上下,面皮白净,笑容满面的胖子,他上前给温提骁行了礼,笑道:“可是巧了,今儿个我们大东家正好也在店里,才先见得两位进店吃饭,特意嘱咐小的把二位的饭钱记到他的账上。”
温提骁问道:“你们大东家认识我们?”
掌柜的笑着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温提骁还欲待问他们大东家是谁,转念又一想这如意斋的大东家一向神秘莫测,问了也是白问。便直接了当道:“虽不知你们大东家是何缘故要请我们吃饭,但无功不受禄,这个饭钱还是咱们自己结了来的好。”
说罢便拿出一锭银子来,那掌柜的顿时脸色一变,急忙上前作揖道:
“侯爷,实不相瞒,今儿个您前脚掏银子,后脚小的就真得卷铺盖滚人了。还请侯爷念在小的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高抬贵手,莫为难小的了!”
那掌柜一面不住向温提骁磕头告错求情,一面只求旁边的大小姐能替自己说话。婉凝见掌柜的这样,实在不忍,便轻轻拉了拉哥哥的袖子。温提骁也见这掌柜的实在撬不开口,虽心下千回百转,到底只能作了罢。
他收起银子,带着婉凝出了雅间,却不想在走廊上碰到两个朱环翠绕的丽人,身后跟着一大群丫鬟仆从。
温提骁一见之下,暗道一声不好,待要转身回避,却莫及,其中一位丽人早已瞟到他,急忙兴奋地大声喊道:
“温大将军!”
婉凝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穿金着银的身影奔到眼前。
她悄悄抬眼望去,面前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墨眉大眼,妆扮富贵,头上戴着只有皇室女子才可佩戴的金凤钗。她遂不解地转头望向哥哥,却见温提骁面露头痛之色。
婉凝便默默挪挪锦履,退至兄长身后。
这时另一位女子也走了过来,比前先那位略年长一点,容长鹅蛋脸,遂生得极为艳丽,面相却不好惹,只听她背着手冷哼一声:
“温大将军见到我们,为何还不跪下行礼?”
温提骁只得携婉凝下跪,道:
“参见福怡郡主,静宁郡主。”
这位叫静宁郡主的才略带傲慢的“恩”了一声。福怡郡主在一旁唤“免礼免礼”,伸手忙扶温提骁起来,又转头看到了郎君身旁冰肌玉骨的女子,不免语气中也带了醋意:
“温将军,她是谁呀?”
婉凝初见二位郡主,未敢擅自抬头,温提骁一把拉过她到身后,道:“这是舍妹,与微臣从西北一道回来。她胆子小,生人见得少,身子也弱,如果两位郡主没什么吩咐的话,怕叨扰贵人,还恕微臣带舍妹要先行告退。”
那福怡郡主急忙拦住面前的郎君问:
“将军,这次的西郊狩猎您到底去不去呀?前儿皇伯父在我面前提起来,还夸您骑射功夫好呢。”
温提骁只正色回道:“历来西郊狩猎名单都由圣上钦点,臣不敢妄自揣测。届时名单公布,郡主自当知晓。还请恕臣告辞。”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带着婉凝走了。
走至长廊转角处,婉凝悄悄回头,见那位福怡郡主还呆呆望着这个方向。
回到府中,劳累了一天,温提骁抚抚额心,正欲让下人带小姐回房休息,却见婉凝止步,似有话要说。
他长叹一声,说:“你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婉凝便上来问道:“哥哥,今儿那两位郡主是什么来历?为何哥哥好像很怕她们似的。”
温提骁一边解身上的裘袄,一边回她:“我那不是怕,是避之唯恐不及。”
婉凝眨眨秋水明眸:“那又是为何要避之不及呢?”
温提骁斜眸撩了玉莹一眼,见她似有女儿打趣之意,便哼道:
“那位福怡郡主乃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礼亲王的遗腹女,还未出生礼亲王就死了,是礼亲王留下来的唯一血脉。故而圣上格外溺爱,更甚于自己的皇子公主,便令她养成了个颇为骄纵的性子,恣意妄为惯了的,宫内宫外无人敢惹她。而那位静宁郡主是当今长公主的女儿,总跟她福怡一处玩的,也不是个好惹的。所以对于我们这种武将来说,自然是能远多少便远多少。”
婉凝这才明了,心中却也不乏有些婉惜。
原以为哥哥是得到了个好姻缘,能够赶在回西北之前成家立业,却是性子大大不合的,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有个嫂子进门,便吁叹了一口气。
那温提骁岂能不知她的心思,佯装生怒道:“怎么,嫌弃哥哥?那下次可不带你出去玩了。”
婉凝忙拽拽哥哥的袖子,娇声道:“凝儿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打趣哥哥了,哥哥就饶了妹妹这一回吧。”
温提骁哼了一声,也不接话,婉凝眼珠一转,忙又说道:“哥哥,那郡主所说的西郊狩猎又是怎么回事呢?“
温提骁心知婉凝在转移话题,只为她的小心思暗笑,却也不点破。
“圣上每年春天都会去西山狩猎,从王子皇孙和大臣中钦点一批人随行,到了西山,由御林军圈定围场,搭建营帐。狩猎结束时会清点各人的狩猎成果,得前三者,圣上每年都会给予嘉奖。”
婉凝点点头,问:“那哥哥今年会去吗?”
温提骁思索了片刻,低声道:“十有八九应该会去。去也罢了,到时候便猎点好皮子回来,给你做过冬的大氅,省得回西北去冻着。”
婉凝抿嘴一笑,知道哥哥这是不生自己气了,便“呔”了一声,当与哥哥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