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山归来之后不久,京中终于踏入仲春时节。牧野四下春意盎然,日晖明媚,天籁啁啁,都城内外笼罩在一片桃紫云蒸霞蔚中。
温府也忽一日突然忙乱起来。
你道是为了何故?
原来乃婉凝的生辰到了。
今年是婉凝第一次回京后过生日,她虽则有热孝在身,不得大肆操办,但温提骁为了这个亲妹妹自然是重视无比,早早便命府中奴才好生准备。
下人们有装点屋宅的,有购置新鲜菜品的,也有四处送帖延请宾客的,好不繁乱,只恨不多生出一双脚来。
温提骁仍嫌不够,又亲自去永安伯府请来姨夫姨妈二位做正宾,又邀了宋府同辈中人并京中相熟的也来,将府中前堂后屋一应俱打扫干净收拾出来,只作待客设宴之用。
那温提骁刚袭了爵位,皇上又在春狩宴上颇为赞扬他,谁不愿意凑这个好?于是便纷纷笑着作揖回道,“定赴定赴”。
及至婉凝生辰前两日,温提骁想着带她去京城最出名的珠宝铺子萃玉楼给挑几件首饰,便早早携了婉凝往萃玉楼去。
婉凝今日穿了一件鸭蛋青五瓣梅花褙子,并碧绿色二十四幅湘幅裙,脂粉未施,只在鬓间别了一溜拇指大小的梅花璎珞,肤色胜雪,清丽无双。
出府上了马车,温提骁策马随行。待到了萃玉楼,从女眷专用的后门上得二楼,掌柜的刚把各类京中最流行的头面首饰拿出来,温提骁正陪婉凝细细把赏时,就见侯府的管事匆匆来找温提骁,说宫里传旨让他速速进宫一趟。温提骁一怔,思量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婉凝说道:“你挑了中意的首饰便早些回府,不可多做逗留,待会管家和护卫们自会送你回府。”说罢便下楼上马匆匆走了。
婉凝在窗口目送哥哥远去许久,才折身回来,翻看托盘中的首饰。
她先是拿起一只碧绿飘翠的镯子瞧了瞧,后又执起一支金丝八宝攒珠簪看了看,忽眼睛又飘向旁边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挑拣了许久,然则终究没有可令眼前一亮之物。
那掌柜的是个梳着高椎髻的妇人,极会察言观色,见温府小姐对眼前的首饰兴趣缺缺,忙命人慎重地取来一个紫檀木云水纹匣子,送到婉凝眼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口中笑道:
“这是咱们店里新得的宝贝,还从未拿出来示人,也不知能否入得了姑娘的眼。”
婉凝遂一眼望去,只见木匣中静静躺着一枚玉兰花形状的玉佩,花瓣舒展,栩栩如生,玉身色泽莹润,晶莹剔透,观之目眩神移,竟一时挪不开眼睛。
婉凝实在是喜欢至极,一时忍不住伸手欲拿起那玉佩摩挲把玩,却不料忽被人一把抢夺过去,还将她用力推至一旁,跌倒在地。
丫鬟们赶紧扶婉凝起来,询问自家小姐身上有无伤痕。婉凝摇头道“没事儿”,她掸掸身上的灰尘,看向推她的人,只见是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盛装女子,年方十五六岁,身穿一件桃红色褙子,面容艳丽,神色高傲,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那姑娘伸出一双葱葱玉指饶有兴趣地把玩了一阵那枚玉佩,遂下巴高抬,对掌柜的说道:“这枚玉佩我要了。一会送到我府上去,找账房领银子就是了。”完全无视一旁婉凝的存在。
掌柜的眼睛觑着婉凝,迟疑着不敢接话。
这时一直立在婉凝身后的丫鬟气道:“这玉佩明明是我们小姐先看上的,你这人怎的如此霸道!”。
那女子听得此话,眼中怒意一盛,转头望着这小丫鬟厉声道:“我只知道这枚玉佩现在在我手中,你们早看上了?早看上了为何磨磨唧唧不买?”
丫鬟气急:“我们小姐刚要拿起就被你抢走了,你们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吗?”
那盛装贵女身后的侍女喝道:“大胆!你可知我们小姐是谁?竟敢如此放肆!”
小丫鬟气不过,正要说话,婉凝回眸止住她。
她上前朝这女子弯了弯腰,温声道:“还未曾请教小姐府上。”
那丫鬟傲然道:“我们姑娘是忠毅勇侯温府的大小姐,温提骁大将军的亲妹妹。”
此话一出,温府众人皆愕然,待回过神来,婉凝身后的小丫鬟终于又气又笑地说道:
“胡吣什么!我们小姐才是忠毅勇侯的亲妹妹!你们是从哪冒出来的!”
那枚女子闻得此话大怒,正欲开口发作一番,忽凝眸上下打量婉凝,好一会儿才露出恍然之色,脸上变得青一阵红一阵,咬唇恨恨瞪了婉凝一阵。忽一把又抢过那紫檀盒子,口中说道:“今儿这玉佩我是要定了,掌柜的,也不用上咱们府上去支银子了,要多少钱,我现在就给你便是。”
掌柜的颇为为难地看了婉凝一眼,只能硬着头皮说:“这玉佩品相上佳,雕工细腻,敝店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枚,实价五百两白银。”
婉凝和众人皆是一怔,万万没想到这枚玉佩虽则美,却如此昂贵,那丽人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脸上阴晴不定,忽猛地一跺脚,咬牙掷下紫檀盒子,愤愤地一径下楼去了。
婉凝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之色。丫鬟们也恨声道:“这个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如此蛮横无礼,居然还打着咱们小姐的旗号,若是将军知晓了,必不轻饶她。”
掌柜的听了这话,笑道:“那位小姐确是姓温,闺名云娇,听说是忠毅勇侯府旁支的,早年间跟本府分了家。不过出手却极是阔绰,经常光临敝店,今儿如果不是这枚玉佩太过贵重,想必她也不会罢手的。”
婉凝这才明了。原来是东府的人,却不知被教导出个这么蛮泼的样子。后一想又不关自己的事情,遂掉转头来只专注看着那枚玉佩,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玉指反复摩挲,玉质温润极了。
只可惜婉凝心中虽然喜欢得紧,但是五百两白银数目却是太贵,都可以在京中买座宅院了,她踌躇了半晌,到底没舍得买,只得郁郁地回府去了。
温提骁及到傍晚方才回府,坐在堂前椅子上,寡言少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婉凝猜可能跟今早宣他进宫的圣旨有关,便忍不住问道:“圣上因为何事召见哥哥?”
温提骁说道:“护军营的蔡副统领突发急病,不得当值,皇上便命我暂代其职,待其身体痊愈,再回西北去。”
婉凝十分惊讶:“也就是说,我们还要在京中再住一阵子?那何时能回西北去呢?”
温提骁叹了一口气:“本是打算下月底启程的,如今也须得蔡副统领身体痊愈方行走得了了。”
婉凝也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温提骁又眉头紧皱,暗声道:“我总觉得此事实在蹊跷,似乎有人在背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偏偏我又查不到背后之人是谁。”
婉凝对朝堂之事并不十分了解,也未知哥哥在朝中是否有树立之敌人。她见哥哥愁眉不展,只能细心宽慰了哥哥一番。
待到陪哥哥吃完晚饭,婉凝还想再同他说些体己话,却见温提骁又匆匆穿好衣服要出府,只说要她早些歇息,他晚些时候才回来。婉凝这才作了罢,回屋去了。
是夜,春帷天阔,月明千里。
京中东北角一间布置雅致的朝臣书房,书桌上的赤金蛸足香炉香烟缭绕。案后的人此时正伸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一件物事,半晌,才对一旁垂手而立的黑衣人说道:“她看中了这枚玉佩?”
黑衣人回道:“是,主子,那温家小姐十分喜爱,百般摩挲,后似是因价钱太贵才未买。”
书桌后的人嘴角勾了勾,手指轻轻抚过舒展的玉兰花瓣,似回忆了须臾,才沉声道:“下去吧。
黑衣人瞬间没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