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宣那天进宫,只看到李棠宴的师姐独自坐在殿中。
她出去了?
阮霓衣见他来,便招呼他坐下。
“阿宴一会儿就出来了……”她说着,眼眸微转,声音就多了点欢快,“她来啦。”
崔子宣无意向她说的地方看了一眼,目光就定住了。
李棠宴穿了件对襟襦裙,她没再如平时涂黑皮肤,紫丁香颜色的纱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她戴的饰品也并不复杂,多是简单精致的,但却愈发显得她清丽。
她不笑也不说话的时候,有些孤高的气质。
但她走动起来,因为有点不自在,那情态又像是街头常见的大家娇俏的小姐。这下让人怎么也想不起她平时示人的男子样貌了。
她也不懂化妆,只点了点口脂,素净却眉目如画的脸上带了点不易发觉的微微羞涩。
他一早就知道她好看的……崔子宣别过头喝了口茶。
“阿宴真好看。”师姐绕着李棠宴左右欣赏,毫不吝惜赞美,“崔大人你说呢?”
“咳……嗯。”
李棠宴被说得有些腼腆起来。如此妆扮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她看着身上陌生的色彩,一时有些恍惚。
过了会儿又忽然想,如果她这样子让那个人看了,又会说什么呢?也会觉得好看吗?
——
南宫照的大军节节胜利。
消息传到了圣都,有的人欢喜,有的人担忧。
朱康并不得民心,他搜刮民脂民膏多年,没人愿意看见他做改朝换代的梦。但战争终究是战争,平头老百姓只想过太平日子。
李棠宴有一日听宫人说起,就连昔日走马斗狗不求上进的宝光郡主,竟也参军去了。她不知如何离开了圣都,加入了南宫照麾下,如今已是后陈朝百姓口中的奇女子,在民间激起了不少女子参军讨伐朱贼的热忱。
也有热衷于才子佳人故事的人,已经脑补了一段宝光郡主和南宫将军并肩作战的佳话。
宝光这个名字,若是读得重了,还能让李棠宴触及回忆中一些微小的疼痛。她听了这件事,也只是当听过了。
朱康很有些纳闷,南宫照之前分明是有些保守的,现在作风愈发激进,士气极盛,八分的兵力发挥了十分,攻城掠地,步步逼近圣都,他的势力却是连连溃败。
另一方面,南宫照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朱康听说江南的商帮借助漕运的势力助他运输军需,还多有物资的助力。
这些商人碰见这种事理应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如此帮他?
朱康焦头烂额之时,百思不得其解。一时他额侧青筋直跳,眼神变得阴鸷。
李棠宴早知有这时分。
朱康将她拦在无人的偏殿,阴沉的脸色下隐隐有怒气,质问她宝藏在哪。
李棠宴并不害怕他,淡淡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
“已经没有了。”
朱康恨得目眦欲裂。
“你把它给南宫照了?”是疑问,但已是肯定的语气,怒意滔天。
李棠宴没有说话。朱康控制不住暴怒的情绪,竟就冲到李棠宴面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李棠宴因疼痛皱紧了眉,但她的目光仍是极轻蔑地看着朱康:
“就算是你得到了那东西也没有用。”她说。
“朱康,你会输的。”
朱康被彻底激怒,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李棠宴尝到了窒息的味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要死了吗?
颈间的手忽然松开,李棠宴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一个人影出现在她前面,褐色的衣角,是师父褚婴。
又一个人慌乱地从外面赶来,是阮霓衣,牢牢扶住了她。
——
看着处理过伤势躺在床上刚刚睡着的李棠宴,褚婴和阮霓衣神色都有些凝重。
“阿宴……一直有些厌世吗……”褚婴低声道。
她在激怒朱康的时候多半真的没想过后果。
原来她的仇恨竟真的深到这个地步……十几年来的噩梦一直缠绕着她吗?
“她可能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重要……”阮霓衣眼泪掉个不停,“不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人爱她。”或许在她小时候经常会想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只有自己活着,一直想不通,慢慢地,把报仇变成了一种执念。
褚婴回想起刚到雾岚山时总是一声不吭的李棠宴,一时无话。
“你怎么会来的?”阮霓衣哭了一会儿,想起这件事。
褚婴看着她哭红的眼,“你们师兄给我写了信。”
其实他从李棠宴阮霓衣离开青州府时就跟着了,下山后才收到南宫照的信。
——
差一个月过年的时候,南宫照攻进了圣都。
朱康想挟持皇帝,没想到皇帝已被贵妃伙同崔子宣等人早早送走。在大殿被擒的时候,朱康尚不能理解南宫照怎会如此顺利地进京。
他左思右想仍不能明白。
“吴御辰是你的人?!”他忽然想到。
只有这个解释,他把禁军都交给吴御辰统管,吴御辰并非寻常之辈,南宫照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走到这里。
那么就是吴御辰让南宫照进来的,至少是未用全力。
“他不是我的人。”南宫照随口答道。
南宫照脸上溅了不知道谁的血,手中银剑亦然。
他一直是有些反差在身上的。不打仗的时候,他爱穿浅色衣服,光风霁月,谈吐得宜,你以为他是个好教养的贵公子。到了战场时,他又会流露出平常贵公子们绝不会有的果决锐意,你也不会怀疑他能十步杀一人。
他肤色白,脸上沾了血就显得更白一些,银盔之下眼神锐利,他又像个神仙又像个修罗。他提起了手中的剑。
朱康临死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