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实际上,这个问题就连魏仲元本人都没想明白过。
    明明孟珩虽然浑身杀气四溢叫人不敢多看一眼,但那也是一视同仁、不过凡人在他眼里如同草芥罢了,怎么偏偏他魏仲元第一次和孟珩打照面就成了对方的眼中钉?
    魏仲元想不通,他怂,被孟珩几次没理由硬找理由地教训之后,听见孟珩的名字都腿软得想往地上跪,只得绕着孟珩走路。
    可这再怎么躲,也是躲不过孟珩有心找上门来的。
    魏仲元这日例常打听了孟珩的下落,才敢约了几个朋友一道出门喝酒吟诗作对。
    酒席上几人难免讲到汴京城最近的风风雨雨,其中一人神秘地讲起了几日前的孟府,“你们也知道,我心悦孟二姑娘许久了,因此那日,我也随母亲去了孟府见孟老夫人,可后来发生的事儿可真叫人大开眼界!”
    一旁人捧场,“出什么事儿了?我听说那日你们可走得有些早,而且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们慢慢听我讲——不过我可得说,还好魏仲元没去,否则你是第一个叫人笑掉大牙的。”
    “关我什么事?”魏仲元莫名其妙,“我又不想娶孟二姑娘,我配吗?”
    “那日在孟府的不止孟老夫人、孟府各位夫人、孟二姑娘……”这人压低了嗓音,“大将军也在!”
    魏仲元一个哆嗦,果然将手里酒壶摔了。
    损友们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你要是那日也在,铁定一进门就跌地上拽不起来了!”
    魏仲元恼羞成怒,“大……他现在又不在!你们少取笑我!”
    “得得得,我接着说,后面你们就笑不出来了——这我也是回家之后才慢慢琢磨出来的。”提起话茬那人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我寻思孟二姑娘是想看看我们勇不勇猛、胆识如何,因而安排了一场劫匪潜入孟府、被人发现逃跑的戏码。我们才刚坐定说了一刻钟话,突然外头咣当一声什么东西给砸碎了,然后就听人大喊‘快将贼人拿下!’,我当时都傻了。”
    “孟府青天大白日的能进贼人?”有人质疑。
    “我哪来得及想这么多,刚听完呢,穿着黑衣、手持兵器、凶神恶煞、长得像江洋大盗似的贼人就闯进了院子里——你们评评理,我当时手无寸铁,当然不能和他打,这是送命,对吧?”
    魏仲元也听得入了神,他摆摆手道,“大将军不是在么,那贼人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不是!我原也是这么想的!”说话那人心有余悸地摆摆手,“我想,有大将军在,那这区区小贼岂不是手到擒来,有什么我上去送死的份?万一他挟我当人质怎么办?”
    “呸,谁要听你怎么了,说正经的!然后呢?”
    “然后……”这人咽了口唾沫,好像仍能看见当时那一幕似的,“大将军动作太快,我什么也没瞧见,只见他三两下就将几个贼人按在地上,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刀出了鞘,手起、刀落,我连刀身都看不清,只瞧见挥动时叫人气都不敢喘的刀光了。”
    桌上几个酒友都愣住了。
    过了半晌,才有人颤着声音道,“死……死了?”
    “我见到那时也是这么想的,但那刀到底是没砍掉脑袋,贼人最后叫孟府下人拖走,我看见那人都给吓得屎尿横流了都……”
    “这,换我我不也得吓个屁滚尿流?”
    魏仲元觉得一阵冷风刮过,下意识抱住自己臂膀,“再然后呢?你们就散了?”
    “再然后才是更吓人的。”少年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再然后啊,大将军没收刀,他提着刀站起来,把坐啊站在旁边的所有人都环视了一圈,不夸张,他眼神就分给我那么一瞬间,我就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砍掉脑袋了。”
    “难道这是传言中大将军那……”
    “我觉得八成是!”少年喝了口酒壮胆,而后才鬼鬼祟祟地道,“孟老夫人喊了一声大将军的名字,大将军看她一眼,提着出鞘的刀就走,然后几家人才散的,我也不知道后头怎么了,只知道母亲叮嘱我不准将那日的事情讲出去。我说给你们听,是把你们当兄弟,可别往外到处传啊!”
    “是是是好好好。”酒友们一阵敷衍地回复,几人都很心不在焉地连喝了几杯酒来缓解身体里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
    醉眼昏花间,有个凭栏看街的人大着舌头道,“你们看,酒楼底下那人是不是大将军?”
    魏仲元酒顿时被吓醒了大半,他手脚并用地扑到窗边往下一看,惊恐地倒抽一口冷气,“吾命今日休矣!”
    第12章
    盛卿卿在自己小院子里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时,又同几日前一样,门口突然传来了声响。
    经过那日之事,盛卿卿多少有点敏感,她抬了眼让青鸾过去看看,片刻青鸾便将孟大夫人带了进来。
    盛卿卿一怔,飞快放下手中把玩的物件起身,“大舅母。”
    “卿卿啊,”大夫人喊得亲切,“前几日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同你道谢呢——这些一会儿再说,你这就随我出去走上一趟、帮舅母一个小忙,可好?”
    这场景实在同几日前一模一样,盛卿卿不将两件事想到一块都难,“大舅母说的帮忙,是大将军的事吗?”
    “对对对。”孟大夫人毫不生疏地上前挽了盛卿卿的手臂就把她往外带,嘴里飞快地道,“你不是正好也还没看过汴京的风光吗?我这就带你出去四处走走!”
    前日那将领还好说,孟大夫人几乎是挟持了盛卿卿,她只得无奈地随着对方往外走,轻声细语地安抚,“出什么事了?和前几日一样吗?”
    “我想着应该差不多。”孟大夫人模棱两可地说道,“乖卿卿,你就随我去看上一眼,要是孟珩那傻孩子没事儿,舅母就带你四处随意逛到天黑,你想买什么都成,啊。”
    这几乎都算得上是利诱了。
    盛卿卿被这位性格分外耿直的大舅母逗笑了,她握了对方的手背道,“您别急,我去就是了。我是江陵人,大将军的恩我永远记着。”
    “这个好,你多记点他的好。”孟大夫人立刻赞成。
    盛卿卿笑意更深,“大将军在我心中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呀。”
    凶神恶煞是有点儿,可当武将的嘛,有几个能儒雅似文臣的?
    孟大夫人诧异地看了盛卿卿眼,欣慰地抚了她的手,“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盛卿卿琢磨这话里的意思,孟大夫人自个儿也挺嫌弃孟珩脾气的。
    “我爹娘要是和大舅母一样有个这般人中之龙的儿子,定是乐得合不拢嘴了。”她语笑盈盈地道。
    孟大夫人险些就接了话,好在想到盛卿卿的父母一个没在世,顿了顿才道,“虎父无犬子,孟珩以后的孩子应当也不错。”
    盛卿卿甜甜地捧场,看不出一丁点儿的敷衍恭维,“那是定然的,大舅母便等着抱孙子就是。”
    孟大夫人瞅了盛卿卿的不卖破绽的表情半晌,心里头有点没底,干脆也不再多问,逮着盛卿卿上了车便直奔汴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八仙楼。
    马车走得有些急,盛卿卿便猜到大约确实是孟珩出了什么紧急事况,才叫孟大夫人急匆匆地来找她。
    可汴京城就这么大,盛卿卿和孟珩两个都在里头,难不成以后孟珩一犯病,所有人都要到孟府来喊她去“出手相救”?
    更何况,尽管有孟娉婷亲口说能接近犯病的孟珩的人只她一个,盛卿卿想破脑袋也不觉得自己有那般通天本领。
    眼下这状况,岂不是赤脚大夫看病,看活一个算一个?
    要是哪日一个没看活,岂不是糟了糕?
    想着,盛卿卿还是准备和孟大夫人交个底,“大舅母,那日在孟府的事是个巧合,我自觉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并没什么特殊的,换作是别的什么人也一样可以。”
    孟大夫人嗯嗯了两声,不知道从马车什么地方掏了个蜜饯给盛卿卿,“快到了,你先吃这个解解闷儿。”
    盛卿卿眨眨眼,接了蜜饯送到嘴里,舌尖一顶塞到了旁边,左腮便小小鼓起一块,衬得她白里透红的少女面容连带着变得孩子气起来。
    孟大夫人顿生疼爱之情,心想自己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好看是鬼斧神工的好看,偏生一个比一个没表情,一点也不贴心,不由得感慨,“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您有我这么个外甥女呀。”盛卿卿笑着道,“都好几年没人给我塞糖吃了,大舅母对我真好。”
    “你这孩子也太好收买了。”孟大夫人无奈地想,真这么好骗,孟珩又不出手,万一叫被人家骗去了可如何是好?
    盛卿卿摆正脸色,认真道,“那是我知道大舅母对我好、疼我,我才这么好收买的;别的人万金也买不动我。”
    “小嘴儿真会说话。”孟大夫人顿时都有点忘记正在酒楼的亲儿子了,她将蜜饯整包掏出来,不容拒绝地塞进了盛卿卿手里,豪情万丈道,“这点小玩意儿管够,想吃了和舅母说声,立刻就给你送来!”
    盛卿卿抱着香气扑鼻的蜜饯吃了一路,等马车停下时,嘴里还塞着半个没吃完的。
    孟大夫人掀帘往外看了一眼和往日一般无二的八仙楼,有些纳闷,“不是给我说他气势汹汹地来这儿找魏仲元了吗?怎么这么安静?”
    盛卿卿也跟着悄悄打量人来人往的八仙楼,动作很是小心娇憨,“这热闹得很呀,哪里安静了?”
    “我原以为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来着。”孟大夫人一扭头,“不管了,咱们去看看——”
    “大舅母,不如先让人去酒楼里问问大将军还在不在,若不在,咱们就不必进去走一趟了。”盛卿卿提议道。
    孟府大夫人独自来八仙楼,还转悠一圈就走,这种奇怪事儿被传出去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孟大夫人恍然,这才叫了身旁人去酒楼里问详情。
    盛卿卿看着门帘缝隙外的酒楼,心道孟大夫人听的消息错了,指不定孟珩压根不在这儿也说不定。
    再说了,喝个酒而已,哪里就非要将她出孟府里请出来的程度了?
    盛卿卿这念头刚在脑袋里跑完,头顶方向突然传来了嘈杂声。
    她这方位却是看不见头顶方向的。
    倒是孟大夫人派出的下人跑了回来,同大夫人耳语两句。
    “卿卿!”
    “哎。”盛卿卿转过脸,见孟大夫人喊了自己一声便匆匆跳下马车,只得也跟着往外下了车。
    车外人投来的视线盛卿卿暂时无暇顾及,她快步追着孟大夫人上了八仙楼的二楼,只觉得和人声鼎沸的一楼比起来,二楼不仅人烟稀少,而且酒味比楼下的浓了何止七八倍,简直好似桌椅摆设都刚从酒坛里捞出来似的。
    整个二楼就坐着一桌人,还都四仰八叉地倒在了方桌边上,看面色一个个醉得不轻。
    桌边还坐着的就两个人。
    一个背对着盛卿卿和孟大夫人的是孟珩,另一个正对着她们的年轻人,盛卿卿却没见过。
    年轻人倒是没有酒后的面色酡红,他整张脸都是煞白的,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好不吓人。
    盛卿卿仔细盯着那年轻人瞧了会儿,只见他一手提着酒壶给自己倒酒,两手都在发抖,倒一杯漏半杯,而后哆嗦着将酒杯举到嘴边喝了下去。
    ——紧接着,他又开始倒下一杯酒。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他,简直看着像是在借酒消愁似的。
    盛卿卿心中这么想着,跟在盛大夫人身后放轻脚步踏上二楼。
    盛大夫人的前脚落到二楼地面上时,孟珩就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漫不经心,像是从脚步声就辨认出了她似的。
    就在孟珩这一眼扫过孟大夫人即将回过头去时,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被孟大夫人挡在身后的盛卿卿。
    ——他光知道有人去通知孟大夫人,没想到孟大夫人居然将盛卿卿也带了过来!
    “喝。”孟珩立刻沉声对魏仲元令道。
    魏仲元有苦难言,他不知道往肚子里灌了多少酒,只可恨自己酒量好,也不敢装晕倒下,只觉得每一杯喝进嘴里的都不是酒而是穿肠毒药,偏偏在孟珩的要求下不敢停止,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
    可孟珩还嫌他动作太慢!
    魏仲元哭的心都有了,他视死如归地一闭眼,提了酒壶往嘴里灌,几大口下去,喝得太凶,将自己给呛着了。
    孟珩摸了摸长刀,想着有多大可能性在盛卿卿看见魏仲元前一刀将他砍了。
    杀人不难,难的是不被盛卿卿看见。
    孟珩艰难地克制了这个不怀好意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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