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娉婷顿了顿,才道,“回殿下,这是前些日子才来孟府的表姑娘,姓盛。”
三皇子兴致盎然的眼神在盛卿卿身上转了两圈。
而后他突然玩味地道,“抬起头来看看?”
盛卿卿总算明白过来孟娉婷听见三皇子的名字为何就如临大敌,敢情这位皇子对女色别有钟情。
这样想着,盛卿卿心中倒也并不害怕,她朝三皇子福身道了句失礼,便大大方方地抬头看向了他。
三皇子的视线几乎像是什么活物似的将盛卿卿从头到脚舔舐了一遍,那感觉能叫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叫什么名字?”三皇子舔了舔嘴唇。
盛卿卿平静地报了真名,脑中已想着该如何今日在这梨园里将三皇子应付过去了。
看这位三皇子人模人样,应当也做不出当场抢人的事情来,总不至于闹翻脸去。
“卿卿真绝色,诚不我欺。”三皇子意有所指地道。
听他一开口便直接唤自己闺名,盛卿卿也眉毛都没扬一下,道,“我这样粗俗的人不知怎么的竟能入三殿下的耳朵里?”
三皇子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我今日便坐在卿卿边上听戏,也能话上一二,如何?”
盛卿卿自然没法拒绝,她看了眼自己另旁空着的位置,隔得倒也有两条手臂那么远。
只是少不得要花时间应付这位三皇子,听不了戏了。
“我不通戏文,也不太懂规矩,今日是奉外祖母之名来陪二姐姐听个热闹,殿下若指望我对这戏讲出一二三来,便要让三殿下失望了。”盛卿卿慢悠悠地道,“若三殿下不介意,那这梨园,您自然坐哪儿都可以。”
话里又是提了孟老夫人又隐晦说了自己礼数不全,三皇子竟好似都没听进去似的,哈哈一笑便掀袍在盛卿卿另一头的座位上坐下了。
盛卿卿被他掀袍那瞬间挥起的流光溢彩险些晃了眼睛,真怕那上面哪块美玉没缝结实,不小心飞了出去。
“你们都坐吧,不是要开场了?”三皇子扬声说着,目光却跟扎了根似的流连在盛卿卿身上,对孟六姑娘的浮夸之词感到了些许满意。
虽然得不到孟娉婷,但这个盛卿卿却比孟娉婷更令他想要纳入掌中把玩。
——而且,得到盛卿卿可比得到孟娉婷容易得多。
众人纷纷应是坐下,孟娉婷入座时颇有些心不在焉,她悄悄地看了盛卿卿一眼。
盛卿卿没转脸,却不动声色地探过手去,捏了一下孟娉婷的手。
上次孟娉婷叫她这么一捏就安定了下来,这次可没那么简单。
她看着三皇子那几乎是□□-裸的眼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寻思着若实在不行,只能搬出孟老夫人来救场了。
三皇子虽不是个好东西,但只领个闲职的他,对上孟府多少是有点虚的。
否则,三皇子怎么不招惹她孟娉婷,偏盯上了无依无靠的盛卿卿呢?
想到这里,孟娉婷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旁边孟六姑娘的位置,眼神微微一沉。
盛卿卿这一场戏和上次一样没听进去几句,她只顾着应付身旁这位显然无心听戏、只热衷逗她说话的三皇子了。
一折戏的功夫下来,也足够盛卿卿揣摩清楚这位三皇子是个什么性格——他就是人如其表,一个金光闪闪的绣花枕头罢了,全靠在外的衣着装点,说出来的话却往往叫人发笑不止。
盛卿卿这么想,也就毫不掩饰地笑了,看得一旁的孟娉婷心里一紧。
“你笑什么?”三皇子一愣,问话时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我原见了天潢贵胄,心中多少有些惶恐,可没想到三殿下是个说话这么有趣的人,真真叫人虚惊一场。”盛卿卿不慌不慌地笑道。
三皇子立刻开怀地挺起了胸膛,一幅受了夸奖的喜悦模样。
孟娉婷不动声色地将提起的那口气吐了出去,心中不知道多少次地叹道:盛卿卿是真的胆子大。
也难怪,孟珩她都不怕,三皇子跟孟珩怎么能比?
三皇子来时气势汹汹,好像看着下一秒就要将盛卿卿从梨园里强行带走,可一折戏的功夫下来,盛卿卿已将这位心比天高的草包皇子驯服了一半,对方也不再一幅急色的样子,而是和她吹擂起来自己在宫中的所见所闻。
幕间时,盛卿卿捧着茶杯听三皇子侃侃而谈,捧场地频频发出惊讶赞叹的声音,将年纪也不小的三皇子几乎吹上了天。
孟娉婷垂眉在旁听了一会儿,有些愣神:再这么下去,盛卿卿都快将皇宫秘闻从三皇子的嘴里掏出来了。
“……胡贵妃倒是说得不错,这身衣服的主意也是她给我出的,我中意得很,跟美人儿一般,不漂亮的衣服要来何用?”三皇子说了半晌,颇有些口干舌燥地停了下来。
他看着一旁专心致志聆听的盛卿卿,咽了口口水,觉得嗓子眼里有些发痛,“这戏也没什么好听的,卿卿,不如你陪我去外面走走?”
盛卿卿笑着提壶给三皇子续了茶水,才道,“三殿下口渴了吧,先喝口水。”
三皇子确实是渴了,拿起杯子喝水时,才听盛卿卿边将壶放下边道,“我有些不太放心孟六姑娘,她开场前就说去找她的表姐,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三殿下神通广大,能否行个方便,在崇云楼里帮着找找人,看她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问这话时,盛卿卿一脸担忧,注意力却大半集中在了三皇子的脸上。
果然,她的话才说到一半,三皇子面上就露出了相当不以为然的神情,往梨园门外看了一眼。
——三皇子知道孟六姑娘在什么地方。
盛卿卿心中冷笑。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三皇子拍着胸脯满口答应,“我这就让人去找她!”
“那太好了,”盛卿卿绽开笑颜,“多谢三殿下,我就在这儿等着孟六姑娘回来,只盼望她别和上次一样又受了伤才好。”
“崇云楼里能出什么事?”三皇子半是嘲讽地说,“除非是人运气到头,自己走在路上跌了一跤。”
盛卿卿心道上一次孟六姑娘可不就这么受的伤么。
她失笑道,“三殿下惯会开玩笑,世上哪有人这么倒霉?我不信。”
三皇子不服气地道,“怎么不会?我府里有个下人,从前宫中跟出来的,他有日便是……”
就在这时候,梨园的管事战战兢兢地过来请示三皇子是否要接着往下唱。
被打断的三皇子不耐烦地瞪了管事一眼,正要开口,却听盛卿卿插话道,“再听两折二姐姐喜欢的吧,外祖母可特意叮嘱过,我今日是陪着二姐姐来梨园的。”
她说罢,波光粼粼的视线转向三皇子,歪头用带着微微江陵口音的官话问道,“三殿下,好不好?”
三皇子晕晕乎乎地顺着盛卿卿的话应了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盛卿卿催着往下说倒霉不倒霉的事了。
孟娉婷早悄悄遣了下人回孟府去搬救兵,正愁一折戏的时间不够孟府人赶来,听见盛卿卿三言两语就哄着三皇子改了主意,才放松了两分。
她心中不由得想,就算盛卿卿真嫁进了那些世家里面,凭她的手段,其实倒也并不怕什么。
可盛卿卿一心一意就想嫁个普普通通的夫家,孟老夫人也没法子。
台上唱到第三折戏的时候,孟娉婷余光瞧见自己方才派回孟府的丫鬟从门口进来,朝她比了个收拾,知道救兵已到,心中大石终于落了地。
她让丫头直接去找了孟老夫人,老夫人定会安排一个能叫她们在三皇子面前安然脱身的理由。
第三折戏一唱完,孟娉婷便起身道,“殿下,府中似乎有事,祖母派人来唤我们回去了。”
三皇子意犹未尽,他愣了一下才摆摆手,“那你回去吧,卿卿再留着同我说会儿话。”
孟府嬷嬷低声同孟娉婷耳语了两句,后者蹙眉为难道,“殿下恕罪,祖母说了,盛妹妹也得一道回去,是皇后让人往孟府发了赏赐,也有盛妹妹的一份。”
听见皇后二字,三皇子的面色一板,不悦道,“母后亲临也就罢了,派人送个赏赐而已,我的面子也抵不过?”
孟娉婷没想到三皇子这般死缠烂打,一时愕然,正要再度开口的时候,盛卿卿抢了句先。
“外祖母对我和孙女一样,她唤我,我必然是要立刻回去的,这是做小辈的本分。”盛卿卿顿了顿,面色不改地顶着三皇子逐渐不善的目光道,“下次若还像今日一般有缘,三殿下带您方才说的府中栽种的那种花给我开眼,可好?”
一棍子又一颗枣下去,三皇子的面色还真好看了一些,“那——”
“别的三殿下便不必费心送我了。”盛卿卿含笑道,“比起旁的黄白之物来,我更喜欢花。”
光听这笑盈盈的话语,愣谁也听不出她刚才自然而然地直接打断了三皇子的话。
盛卿卿语笑嫣然说话时虽将三皇子牢牢制住,却不是惯常美人卖弄色相那一套。
当她有意要悄悄左右一个人想法时,是那种人见了都想捧在手掌心里对她好的模样,七分少女的娇俏里又混着三分孩童似的天真,与媚俗妖艳全然沾不上边。
除非对她早就心生恶意,否则还真没人会轻易去伤害她。
那仿佛是件令人想一想都觉得极不忍心的事情。
在旁看着的孟娉婷眼睁睁看着三皇子勉强努力收敛了脾气,又老大不高兴地道,“花而已,我今日就让人给你送去,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盛卿卿笑着道完谢便告了退,三皇子虽看起来有些不满,但还是一幅给面子的模样放了人。
孟娉婷随着盛卿卿一路步出崇云楼都没敢完全放下心来,生怕三皇子突然改变了主意又叫人追上来,等到上了孟府停在崇云楼门口的马车时才长出了一口气。
“吓着你了?”盛卿卿含笑问道,“是我连累你了。”
孟娉婷瞪了她一眼,才掀帘问外头的嬷嬷,“六妹妹呢?”
既然借口是说孟老夫人喊她们三人一起回去,做戏做全套,自然也不能将孟六姑娘给落下。
外头的嬷嬷低声道,“让人进去找了有两刻钟,这会儿还没找着。”
她刚说完,就瞧见崇云楼里两个侍卫带着孟六姑娘朝马车走了过来。
侍卫脸上没什么表情,到了马车金钱才行礼道,“孟二姑娘,盛姑娘,三皇子传话,说孟六姑娘找到了。”
孟六姑娘讨饶地朝掀开帷裳的孟娉婷双手合十,撒娇道,“我贪玩了一会儿,让二姐姐担心了。”
孟娉婷淡淡扫她一眼,也懒得揭穿,道,“上车吧,祖母召我们回去。”
等孟六姑娘往马车前头绕去,孟娉婷又低声对侍卫道了谢,见他们没有多说别的便转身离开,立刻对车夫道,“回孟府。”
崇云楼的风波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三人回到孟府后径直去拜见孟老夫人,最后唯独孟娉婷给留了下来。
“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孟老夫人慢慢地问。
孟娉婷不敢怠慢,将今日崇云楼里种种细细说了一遍,既无偏袒也无揣测,但只这些实情也够孟老夫人推断出剩余的碎片来了。
说到临走前,孟六姑娘是被三皇子的侍卫送回,孟娉婷才停了下来,最后道,“祖母,就这些了。”
孟老夫人半晌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她合目沉思着,看起来几乎像是睡着了似的。
孟娉婷安安静静地等了半晌,才又听见孟老夫人开口,“你倒是和卿卿相处得不错。”
孟娉婷想了想,道,“我以明镜鉴人,他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人罢了。”
“卿卿的母亲……当年同你很相似。”孟老夫人像是叹息般地道,“难怪那孩子也同你亲近。”
孟娉婷恍然,“原来如此。不过我倒觉得她极擅长照顾人,是个体贴的性子,倒不像是被娇惯着长大的。”
孟老夫人似乎被孟娉婷话中某处触动,她动了动手指,睁开眼睛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不用担心。卿卿的婚事,我还是多少能做主的。”
孟娉婷应了声,见孟老夫人微微摆手,便识趣地告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