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气势压得三皇子屁都不敢放一个,开口时声音却很平静,“不行。”
三皇子也不知道孟珩说的是什么,惊恐地一个劲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我、我知道了!不行!”
“什么不行?”孟珩反问。
三皇子的脑子平时便不怎么好使,这时候更是如同一团墨汁,他边哭边道,“我不知道呜呜呜……”
“娶盛卿卿,不行。”孟珩低声说给他听。
三皇子恍惚瞧见孟珩腰间的刀已经出鞘了两指宽,觉得孟珩简直是要把这六个字用刀刻在他天灵盖上似的,疯狂点头,“我不娶了不娶了!”
孟珩仍旧盯着他看,拇指顶着刀纹一点一点往外出,寒芒从一点化成了一截。
孟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她低声喝道,“孟珩!”
孟珩浑然不闻,反手握住长刀缓缓抽到一半时,追在孟珩身后来孟府的壮汉终于赶到,一到正厅门口就看见这一幕,他连忙大喊,“大将军回神!”
孟珩眼里一时只有三皇子一个人,他知晓自己心底杀意叫嚣着的是要杀死此人,唯独最后半分理智警告乞求他不要这么做。
可杀意到底占了压倒性的上风。
壮汉咽了口口水,别无他法,“老夫人,快去请盛姑娘来——只有她有办法了!”
在听见壮汉的这句话前,三皇子的精神绷紧到了极致,对着近在咫尺、似乎散发着令人窒息血腥气的刀刃,他干脆地眼睛一白晕了过去。
壮汉趁机上前两步,沉声道,“大将军,盛姑娘……盛卿卿就在来此的路上了。”
听见盛卿卿的名字,握着出鞘半截长刀的孟珩平静地侧脸看了他一眼。
第25章
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第三次了,盛卿卿几乎是被嬷嬷撵着从院子里出去时,也没上次那般紧张,只是步伐加快了些。
——前脚她才刚听说三皇子来见孟老夫人,怎么后脚就成了孟珩,还犯病了?
等到了前厅,嬷嬷擦了把汗,低声道,“表姑娘,您进去看看吧。”
盛卿卿应了声,入门时瞧见里头人还不少。
孟老夫人还坐在上头,孟大夫人显然刚刚赶到,就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
三皇子晕倒在椅子里不省人事,孟珩站在椅子旁边,而他手下的那壮汉将军则离他三五步远,满头大汗。
盛卿卿跨进门时,除了三皇子之外的人几乎都瞬时将视线投向了她。
饶是盛卿卿平日淡定,也觉得自己面皮上被这许多人的注视聚焦得微微一灼,“外祖母。”
孟老夫人握着鹰头拐杖低低嗯了一声,又看了孟珩一眼,灰白的眉紧紧皱起。
“卿卿,去吧。”孟大夫人从身后压低了声音说,“劝劝他。”
盛卿卿觉得眼前这场景和当日八仙楼里没什么区别——至少,都是要从孟珩手里救个人下来。上次的没晕,这次的直接给吓晕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才举步往孟珩走去,对方仍是那副饿极了的野兽看见猎物的姿态和眼神,旁人光是看着盛卿卿主动迎上去就不由得心里七上八下。
盛卿卿心中却是相当平静,她不知怎么的就笃定孟珩并不会伤害自己,因而即便朝他一步步靠近,也并不惶恐畏惧。
然而这次和先前两次都不同,盛卿卿才往前走了两步,孟珩就大步流星朝她追了过来,他用拇指将长刀按回鞘中,发出一声“铮——”的清鸣。
孟珩最终停在盛卿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朝她探出了左手。
盛卿卿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察觉孟珩的手落在自己颈侧。
他的手指冰凉得让盛卿卿几乎要打个寒颤,她好不容易才硬生生地给忍住了。
孟珩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手虚虚扼着盛卿卿的脖颈,拇指搭在她颈侧停了一会儿,才讳莫如深地收了回去。
这期间,盛卿卿不动声色地只用眼睛上下将孟珩打量了一遍,发现他的右手仍一动不动地按在兵器上,拇指顶着刀格,随时都能抽出、取人头颅,一幅好似仍在战场的戒备模样。
她想了想,柔声问道,“珩哥哥前几日送我的睡莲还开着呢,我带你去看一看,好不好?”
孟珩没应声,但当盛卿卿试探地往外退了两步后,他立刻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路过孟大夫人身边时,盛卿卿侧过脸,朝她安抚地笑了一下。
孟珩走出前厅时,外面探头探脑的几个三皇子侍卫被他吓了一跳,互相撞在了一起,佩刀和软甲互相磕碰,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乍一听就像是风雨欲来的金戈铁马。
盛卿卿听过真的兵马行进声,心中立刻暗道不好,停步转头时果然见到孟珩的注意力被转移到那几名侍卫身上,刀刃隐隐约约又有出鞘的架势,顾不得多想,回身就去按住孟珩的手。
正不放心地跟到门边的壮汉看见这幕,险些也拔刀上前救人了。
——战场上没了武器几乎就等同于没了命,孟珩这样刀光剑影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又怎么会让旁人碰他的兵器?
就连兵器的擦拭养护,孟珩都从来不假手他人。
盛卿卿的手伸过来时,孟珩几乎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只移动了极小的幅度,他就反应过来那手是谁的,旋即停住了动作。
盛卿卿歪打正着地按住孟珩的手,觉得手指好似微微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凭空刮了一下,却没空顾虑那么多。
她在按住孟珩的手背时就知道自己的力道和孟珩相比是螳臂当车,因而张口便道,“珩哥哥,这里是孟府。”她顿了顿,又接着安抚,“历经数年的征战已结束了。”
大庆打了这么多年的内乱外战,盛卿卿在边关更是见过不知多少士兵在平和无战的日子里也过得如同惊弓之鸟,一点金戈声响便叫他们惊得能从床上惊醒跳起,夜夜梦中甚至都是血流成河的厮杀之境。
原是再温厚不过的老好人,征战归来也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孟珩虽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到底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寻常人啊。
想到这里,盛卿卿不由得心中有些酸涩。
她轻轻地接着说了下去,“你已经不在沙场上了,这里很太平。”
孟珩的手动了一动,而后松开刀柄反手攥住了盛卿卿的手指,动作急切又粗暴地抚过她的指节和细小的伤疤,他含糊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半句话,“……还没结束。”
盛卿卿才十几岁,离结束还早得很。
盛卿卿闻言抬眼看孟珩,见他低垂着脸把玩她的手指,虽神情晦暗不明,到底比刚才好了许多,才放松地笑了起来,“走吧。”
她说罢要抽手,孟珩不肯松开,两人僵持一阵,盛卿卿只好就这般牵着他离开了前厅。
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远,孟大夫人才让三皇子的侍卫进去将三皇子扶起送回府去,亲自送去了门口。
三皇子这会儿还晕着,等他醒来必然怀恨在心,即使无法明着对孟府出手报复,背地里定然是会动些手脚的。
如日中天的孟府此刻正是该低调的时候,一旦做错了什么事情,都可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孟大夫人心中想了这些,但到底是更关心自己儿子的安危,她匆匆回了前厅时,孟老夫人仍没起身。
“母亲,您也都看见了。无巧不成书,一回两回许是碰巧,这都第三回了!”大夫人道,“更何况珩儿今天为何而来,您比我更清楚——若是他们互相之间有意,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合该撮合他们表兄妹的,怎么您尽想着将卿卿嫁到外面去!”
孟老夫人缓慢地摩挲着自己拐杖上的鹰头,她沉默了许久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怕她同她母亲一样的性子,若是逆着她的意思来,恐怕逆行倒施。”
“卿卿的母亲?”大夫人愣了一下,“这位不是……自从出嫁后一次也没回过汴京吗?”
孟老夫人道,“云烟心中多少是恨我的。”
孟云烟正是盛卿卿的亲生母亲,孟老夫人曾经最为疼爱的女儿。
这大夫人只是听说过,可孟府中人对远嫁多年的她却讳莫如深,从不提起,大夫人虽然心中揣测有所蹊跷,倒也没过问一个已经远离汴京的人的事情。
直到盛卿卿到汴京后,大夫人算算盛卿卿的年龄,私底下倒是犯过嘀咕:孟珩比盛卿卿大了足足九岁,怎么当年孟云烟嫁得比她还早上几个月?
“她恨我也就罢了。”孟老夫人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我怕则怕,卿卿那丫头也要被波及其中。珩儿是个好的,对孟府而言也必不可少,我不想他跟着受牵扯。”
孟大夫人反复品味了这句话,只觉得孟老夫人隐瞒了许多陈年旧事,再旁敲侧击地问时,孟老夫人却闭眼摇头不谈了,她只得作罢,在心中记下一点。
——孟云烟匆匆出嫁又一辈子没回过汴京,定然另有缘由。
盛卿卿一路没敢大意,带着孟珩进了自己的院子里,熟门熟路地给他看了上次安王府里那朵睡莲,“喏,我养得是不是还不错?”
孟珩扫了眼确实仍然看着十分新鲜的睡莲,兴趣并不大,他专心地盯着两人的手。
原本他的动作根本算不上握,顶多是往手心里一攥、像是怕什么东西逃了似的;可走着走着,盛卿卿就自然而然地牵起了他。
最早的梦里,还是个孩子的盛卿卿也曾用软乎乎的小手拉着他去过种种地方。
那段梦太长,断断续续缠了孟珩十年,几乎叫他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当他终于决定将两者割断联系后,盛卿卿才姗姗来迟地出现。
“你看,这里安全得很,珩哥哥不必总是那么警惕。”盛卿卿弯腰碰了碰花瓣,才笑问道,“就在院子里坐一坐?”
“对你而言并不安全。”孟珩说。
他只记得魏家害死盛卿卿,缘由却并不清楚。谁又能料到在魏家之前,还半路杀出了个三皇子。
盛卿卿偏头看他,神情很是闲适,“我又不是吓大的,江陵城里我都能一个人走出来,汴京也不要紧的。”
孟珩冷笑了一声。
察觉自己被嘲讽了的盛卿卿有点无奈,她拉了拉孟珩的手让高大的男人跟她一起蹲到了养着睡莲的石盆旁边。
石盆对这单朵硬是被固定在其中的莲花来说有些大,明镜似的水面清晰地倒映出了两个人的脸。
孟珩知道自己这时几乎是凶神恶煞,可借着水面看清自己脸上的神情时,他仍然惊诧于盛卿卿的脉搏居然自始至终都那般平稳。
她不曾说大话,而是真的并不怕他。
“我好着呢。”盛卿卿望着水面道,“至少现在好得很,有手有脚,活蹦乱跳。”
孟珩倏地收紧了手指。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落入他心湖,掀起的却是滔天巨浪。
尽管盛卿卿出现后,孟珩每日的脚印都踩得如履云端,但却是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这是活生生的盛卿卿。
梦里的盛卿卿不能复生,可活生生的盛卿卿就在他身边。
盛卿卿早觉得手上有点刺痛,可孟珩的情形不对劲,她便没有分神松手,孟珩这一下用力正好攥到痛处,她一下没准备,小小地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惊呼。
孟珩的念头还没转完,听见痛呼便意识到不对,立刻松开了手。
两人交握的手掌心里黏腻的不是汗水,而是少许的鲜血,交错纵横在孟珩的掌纹里,红得刺眼。
孟珩红着眼掰开盛卿卿想要曲起的手指,发现虎口附近有一道利刃划开的伤口。
“小伤,”盛卿卿连忙说,“也没出什么血,明日就能结痂了。是我不好,贸然伸手去碰你的兵器……”
盛卿卿的话,孟珩只听了一半进去。
——盛卿卿还活着。
他本该感激涕零、喜不自胜这个人能有出现在他面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