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胡氏跺脚怒道,“我这把年纪被禁足,已经成了汴京城里的笑话了,一个孟珩我对付不了,难道一个盛卿卿我也动不得?——再说了,你好歹也想想小六的婚事,她是你的亲女儿,你难道竟一点也不心疼?”
    孟四爷又抽起了烟。
    他在烟雾缭绕中沉思了许久,开口道,“要和孟珩作对太不划算,更何况只是为了钱。”
    胡氏见他已有了退缩的意思,咬咬牙低声道,“是钱,但这钱的数量,能让任何人发疯。”
    孟四爷也是见惯大富大贵的人,闻言看了看她,不以为然道,“多少钱?”
    胡氏的声音压得更低,“贵妃娘娘送来的信里语焉不详,但她有一句说了,今上见了也要动心。”
    孟四爷神色一动,“哪儿来的这么多钱?给云烟准备嫁妆时我又不是不在府里,孟府拿不出这么多钱。”
    “贵妃娘娘说,这钱来路不能明说,但即便拿了也是拿了,没有冤头债主。”胡氏更用心地说服道,“贵妃娘娘说了会帮我们尽量多地拿到这笔钱,等过了年,自然就知道能用得上在什么地方了。”
    “什么地方?”
    胡氏哎呀一声,焦急地指了指肚皮,“贵妃娘娘有喜了!”
    孟四爷手一抖,“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胡氏赌咒发誓道,“宫里不太平,贵妃娘娘也不敢立刻将消息散出去,等年后养好了胎才会公开。”
    孟四爷沉吟了许久,摇头道,“谁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即便是皇子,年纪也太小了。”
    “今上身体还康健着,少说再活十几二十年的!”胡氏急道,“再说了,有贵妃娘娘帮忙,分的又是你一个外甥女的钱,对孟府百利而无一弊!别说你了,我看你那几个哥哥若是知道,心里肯定也痒痒得很。”
    她好说歹说,见孟四爷还是不表态,顿时恼了。
    “你忘记老夫人是怎么对待你的?你们四个都是她的亲儿子,就你一个不受看重,官位也最低,我在府里受气比谁都多——今天你不也看见了?”胡氏喘了口气,像是要将多年来的不快都宣泄出来似的,“再说,你不是一向恨死了孟云烟吗?要不是她悔婚,你哪里会混成现在这样?你难道还惦念着她和不知道哪个野汉子生下来的女儿算不算你的血亲?她悔婚一走了之时,可没把你当成是亲人!”
    孟四爷眼角一抽,像是被踩中了陈年的痛脚。
    ——当年他确实有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却正巧要走魏家的路子才能成。
    本来两家人成了亲家,怎么帮忙都是举手之劳,可就在孟四爷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时,孟云烟一声不吭地撕毁婚约和人走了。
    到如今,孟四爷也不能说自己就已经将这桩陈年旧事给忘在了脑后。
    若不是那一遭,他如今一定比现在官职地位高得多。
    这也正是孟四爷在听说孟云烟的女儿来孟府投亲之后,没有立刻阻止自己妻子动小小手脚的原因。
    “贵妃娘娘许诺过了。”胡氏又换了口气,“只要你我同心协力,她自会想办法补上你当年那遗憾。”
    孟四爷低头抽了两口烟,脑中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孟珩的亲姐姐却是最有可能当上未来皇后的人,一旦如此,孟府大房的地位更是不可动摇,可见不多久后四房或许就得搬出孟府了。
    而胡家想要让胡贵妃生一个皇子夺嫡,无论此番成功与否,他身后都有了新的助力,不必再留在孟府里当最不起眼的那个。
    孟四爷在胡氏的注视中权衡了许久,最后才开口道,“这事风险极大,让贵妃娘娘先证明诚意吧。”
    胡氏面上终于露出了喜悦的神色来。
    *
    孟六姑娘终于得了自由,生怕自己被汴京城里其他贵女遗忘了的她第二日便飞快联络了自己相熟的小姐妹们,定了个出去游玩的时机。
    这日,她特地好好打扮了自己一番,穿在身上的都是新作的衣服,为的就是不让别人看出她在孟府如今的地位已大不如前。
    换成半年前的孟六姑娘,她是定然不相信在孟府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的自己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栽在了盛卿卿的手里。
    更可恨的是,盛卿卿一没亲自出手,二来居然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昨日宴席上,孟珩直接出手将盛卿卿带走那幕,孟六姑娘仍旧气不打一处来。
    孟珩是孟府的保护神,这谁都知道。
    原本孟府里不论是谁,孟珩都别无二致地一张不耐烦的冷脸,孟六姑娘便觉得是孟珩的性格不近人情,倒也不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无法拉拢这位堂兄。
    可半路杀出个盛卿卿,居然能将孟珩拉到了她身后去,怎么能叫孟六姑娘不心中记恨。
    ——堂妹和表妹之间,难道不是堂妹来得更亲近才对?
    孟珩的行径,全然就是胳膊肘往外拐!
    “你怎么了?”身旁的同伴奇怪地问道,“是身体不舒服么?”
    孟六姑娘回过神来,挂起了笑嘻嘻的表情,道,“我是给这么多天禁足给闷坏了,虽然好吃好喝,但我连孟府都溜不出来,好在祖母网开一面将我提前放出来,我都快憋死了。”
    同伴安抚了她两句,好奇道,“倒没听你说过犯了什么错被孟老夫人禁足?”
    孟六姑娘哪里敢说出三皇子往孟府跑、又求亲的事情是她一手策划的,干笑两声便岔开了话题,“今日既是那琴技出名的闻夫人设宴,你们都准备了些什么?”
    她的同伴没多追究,但同样也没对孟六姑娘坦诚,避重就轻地笑着说,“前些日子练了个新曲,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问闻夫人请教一番。”
    这位闻夫人在汴京乃至大庆都是个相当出名的人物。
    身为女子,她的琴艺冠绝汴京,双十年华时就是首屈一指的琴技大家,宫中设宴也少能请动她去献曲。
    若是弹琴能被这位闻夫人称赞一句,那可是风光至极的荣耀。
    孟六姑娘自小练琴,幼时曾被闻夫人夸奖过一次,因而听同伴说闻夫人再次设宴招待众人时,便立刻决定要去赴宴。
    原因也很简单。
    如果她能再度得到闻夫人的赏识,那定然立刻名声大噪,谁还会记得她被缘由不明地关在府里禁足这么久的事情?
    再者,孟六姑娘此时正相当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能令她满意的定亲人选,还须得是对方主动到孟府去提亲的那种。
    在她看来,若是有青年才俊上门提亲,孟老夫人总不至于拒绝,孟珩也不会突然横插一脚。
    “我这些日子在院里窝着,也只能埋头练琴了。”孟六姑娘抚着自己的琴盒,雀跃地说道,“一会儿有机会,我也要在闻夫人面前展示一番,求求她的指教。”
    她的同伴不置可否,提起了另一桩话题,“闻夫人收了个徒弟,你听说了没有?”
    孟六姑娘惊讶,“那么多世家想要请她去教琴,她都拒绝了,什么时候收的徒?叫什么名字?”
    “还不曾见过。”同伴说道,“想来今日便是她公布的日子了。”
    “想来总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或许同我们差不多,正好谈得来呢。”孟六姑娘说着,心中已下定决心要寻机会和闻夫人的这个徒弟打好关系。
    琴在大庆地位超然,琴师和戏子全然不同,像闻夫人这样的琴艺大家更是在皇亲贵族中也相当受到尊重的。
    这能用得上的友人、门路,总是越多越好的。
    显然和孟六姑娘抱着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当她们到了目的地下马车时,外头已经传来热闹的人声。
    孟六姑娘抱着琴放眼望去,眼前的湖中心飘着一条画舫,靠岸的时候有几条来回运人的小船,而湖边上则是站满了慕名而来围观的人,就连湖边的几栋茶馆酒楼都座无虚席、人头攒动。
    闻夫人的名声之响亮可见一斑。
    孟六姑娘和同伴对视了一眼,两人快步往岸边的小船走去,想要快些到湖中的画舫上挑个好位置。
    她们是拿着请帖的人,给在岸边守着的侍女检查过后,便被请上了精致简单的小船。
    孟六姑娘刚刚坐下,一抬眼就看见盛卿卿居然站在不远的地方,独自一人孤零零的模样,还定定望着画舫的方向,仿佛很是向往。
    孟六姑娘心中一动,起身招呼道,“盛姐姐!”
    盛卿卿目光流转,见到孟六姑娘,一笑,“六姑娘也在。”
    “是啊——盛姐姐也想来听闻夫人弹琴吗?”孟六姑娘一叠声地问道,“这条船正要开了,你快上来吧。”
    盛卿卿摇了摇头,“你先去吧,我不上去。”
    “是不是没有请帖?”孟六姑娘脱口而出,她早猜到如此——她自己手里这请帖还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呢,盛卿卿能有什么地方拿得到?
    盛卿卿不置可否。
    但孟六姑娘立刻露出了焦急的表情,转而对湖边侍女道,“那是我的表姐,可否由我做保,让她一同到画舫上去?”
    “没有请帖,便不能上去的。”侍女温温柔柔地拒绝了。
    孟六姑娘失望地啊了一声,“这帖子可不好得,我表姐手中没有也正常……真不能通融一番?”
    “一张请帖只能让一个人去画舫。”侍女道。
    孟六姑娘只得坐了回去,面上神情有些遗憾,“那盛姐姐,我就先上去了。你别急,或许下次就能有请帖了呢?”
    盛卿卿笑而不语地看着孟六姑娘几乎自说自话地表演了这么一番后,才坐在小船上悠悠离开,心中有点儿想笑。
    早看出这个孟六姑娘好似活在一个戏台子上,随时都能捏着嗓子演上一段,可每每见到,盛卿卿都觉得相当逗趣。
    “盛姐姐?”有人凑到盛卿卿身边,好奇地唤道,“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盛卿卿扭头瞧见身旁的圆脸小姑娘手中摇摇晃晃地抱着一个几乎有她人那么高的琴盒,赶紧弯腰伸手扶了一把,“这么大的琴盒,你也能忘带了?”
    小姑娘正是在安王府里最先给盛卿卿送花的那个,她闻言挺了挺胸,骄傲地道,“我只想着快些来见你,就给忘了。”
    盛卿卿见她一举一动都心惊肉跳得很,干脆将琴盒拿了过来背到自己身后,“我替你拿着,上了画舫就给你。”
    小姑娘乐呵呵地凑到盛卿卿身旁,道,“那我们也去画舫吧。”
    盛卿卿回头看了眼,“二姐姐呢?”
    “孟二姑娘乐不思蜀啦,恐怕过一会儿才能来。”小姑娘踮着脚尖给盛卿卿说了个名字,后者立刻了然。
    ——那个名字正是孟娉婷中意的少年,盛卿卿有过一面之缘。
    盛卿卿当然没有坏人好事的意思,遂跟在小姑娘背后便上了小船。
    侍女朝她们二人恭敬地鞠了一躬,并未讨要任何请帖。
    第49章
    画舫就停在湖心处,小船摇摇晃晃地过去也只花了一小会的功夫,盛卿卿便从画舫的一侧登了上去。
    画舫分了两层,大多人现在都聚集在靠下的一层上,多是年轻男女,几乎人人手中都抱着琴。
    盛卿卿乍一眼看过去,就见到了不少有段日子没见的熟面孔,刚刚前脚登上了画舫的孟六姑娘也正在其中和几人笑着说话。
    盛卿卿只当没看见孟六姑娘,将琴交给穿上的侍女后不久,便有人来招呼众人去二楼就座。
    “一会儿论琴就在二楼进行了。”小姑娘小声对盛卿卿解释道,“盛姐姐先去坐着,我去去就来。”
    她说着,提起裙摆匆匆地绕去了后头。
    盛卿卿目送她离开,才落在众人的末尾慢悠悠上了二层。
    守在二层入口处的侍女见到盛卿卿,便转头对她指了一个在最前排处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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