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森田用笔尖戳着笔记本，笔记本上的内容还是上个星期记录的，这堂课他又在发呆，一个字没写。
    “你最近有心事？”坐他旁边的四宫和树观察了他半天，终于开口问道。“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优等生。”他意有所指地瞥向那片空白的页面，“我听理惠说，你们社有个中国小姑娘喜欢你？”
    森田的笔尖停了下来，墨水在纸张上凝结出一个墨点。是么，理惠知道了，和树也知道了。行吧，反正全世界都知道了，他已经无所谓了。
    他轻笑一声，多少带着点自暴自弃，“是啊。”
    “可以啊纯一，魅力都散发到国外去了。”和树是那种典型的运动系男生，平头，健壮，小麦色肌肤，性格特别爽朗。
    “你觉得是好事？”
    “那不然呢？受欢迎当然是好事。以前就知道你这傢伙长了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特招女生喜欢，我还羡慕你呢。”
    羡慕？到底是谁羡慕谁？森田眼神一垂，随即表情如常道：“你这话千万别被理惠听到，小心她揍你。”
    “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她不会在意啦。”今年是和树和理惠交往的第三年，他们虽然偶尔争吵，但感情一直不错，说老夫老妻也不为过。“话说回来，我一直很纳闷。”和树歪头不解道：“你为啥不谈恋爱？你不喜欢女生？”
    森田瞟了他一眼，“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真的假的？”和树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一个猛男娇羞，护住自己的胸肌身体后仰，“你居然垂涎我的美色？”
    森田：“……”
    一点想吐槽的欲望都没有。
    “你可真是红顏祸水啊。”和树煞有介事地摇头，掰着手指头跟他算起账来，“你看看你，幼稚园的时候，就有两个小丫头为你掐架吧，我到现在还记得她们扯头发的样子，一个丫头脸都抓花了，哇哇哭，吓得老师把家长都请来了。还有小学，你那柜子天天塞满了零食，还不是我含泪帮你吃，我就是那个时候长胖的！害得我都没有小姑娘喜欢。”
    和树条条列举他的罪状，说得森田自己都笑了，“你有这个记性怎么不用在学习上？”
    “还有初中！哪年情人节不是巧克力堆成山？我都给你吃出蛀牙来了！”和树捂着腮帮子，仿佛现在还能回忆起牙医拿电鑽伸进他嘴里的恐怖情形。
    “是是，是我的错，对不起。”森田笑了起来，比起刚开始的笑容，这个笑容总算有了一点温度。
    “心情好点了？”
    和树虽然看起来不拘小节，但心思细腻，很会揣摩人心，就好像那句话说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和他壮汉的形象有极大的反差，不过这也是他难得的优点了。森田低声说了句“谢谢”，怕他不信，又冲他笑了一笑，表示自己真的没事。
    和树托着腮，细细打量他的眉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有些话作为朋友我才跟你说。”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森田唯独受老天爷偏爱，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笑起来尤其好看，但和树就是知道，这小子大部分时候只是在逞强，当他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心时，就会用这样的笑来迷惑对方。
    他可以感觉到，森田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这个麻烦还不方便跟别人商量。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如果能商量，森田早就说了，现在说什么“你觉得是好事？”明显就是为情所困，估计跟那个中国女孩有关。
    但他毕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森田不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拐弯抹角地给点建议。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态度不明确。受欢迎当然是好事，但也不能对谁都曖昧不清吧？别人搞不清楚你的想法，自然会引起矛盾。”
    “你要不呢，就找个女孩谈一场恋爱，亲身体会一下恋爱是怎么回事。有句话说的好，只有真正谈一场恋爱，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要不呢，就不要来者不拒，别人找你要联系方式，你要学会拒绝，别说什么不好意思，没有理由。干乾脆脆地拒绝，对对方也是种尊重。”
    “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就看你想不想解决。”
    森田有拖延症，当他遇到感情问题，就喜欢放着不管，一拖再拖，这并不是什么好习惯。虽然和树不知道他这次又遇到了怎样难缠的对象，但逃避肯定不是办法，直接面对总比整天魂不守舍要强。
    森田知道他的好意，和树的话，他多少是明白的。与其一个人胡思乱想自我折磨，不如快刀斩乱麻，把事情解决了。
    他不是不想解决，而是他始终踏不出那一步。
    那么好的恋爱对象，美女，家境优越，又喜欢自己，还能帮小春治病，换做任何一个男生，可能早就欣然接受了。
    只是他总觉得就这样顺从了，那他喜欢理惠这么多年的坚持，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其实他也知道，他的坚持没有意义，在理惠喜欢上和树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出局了。
    但他就是不想妥协，他似乎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固执什么。也许是叛逆心理吧，从小到大，他都特别听话，父母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打扫卫生，买菜做饭，接弟弟放学，给妹妹守夜，父母不支持他画画，他就放弃考艺术专业，选择就业更好的热门专业。
    他扮演着好儿子，好哥哥，好学生的角色，却从来没有做过一回真正的自己。
    喜欢理惠似乎已经成为了“森田纯一”存在的证明，理惠总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她能坚持自我，为自己的热爱拼尽全力。
    他太羡慕了。
    理惠是他喜欢的女孩，也是他的理想。
    可是现在，现实再一次把他打回原形。他牺牲了时间，牺牲了爱好，现在连唯一的幸福也要失去了。
    如果连喜欢谁，和谁在一起都没有选择的权利，那他的一生究竟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别人而活？
    ……
    转眼到了夏天，理惠组织田径社去长冈集训。今年正好赶上长冈的烟火大会，很多运动系社团的夏季合宿地点都选在了长冈，和树所在的足球社也不例外。
    烟火大会那天，上午训练完，下午理惠就给大家放假了。她约了和树逛庙会，森田自觉不当电灯泡，在门口面带微笑地目送他们离开。
    到了晚上，神社附近的摊贩越发热闹起来，炒麵和章鱼小丸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社团成员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森田想寻个清静，便一个人去了神社的后山，那里地势高，很适合观赏烟火。
    他在山顶找了一个长椅坐下，因为山上没有装路灯，路面太黑了，所以没什么人。理惠发现他不见了，很快就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他说在后山，理惠掛了电话，没一会儿就出现在他眼前。
    “你在这儿干嘛，黑漆漆的，你不怕吗？”
    她为了今天和和树约会，特地穿了浴衣，刚刚为了找他，一路小跑过来，浴衣限制了她的步伐，她正懊恼地把翻起的裙摆抚平。
    森田看着她，浅浅地笑着：“怕社长抓我回去训练？”
    理惠纠正道：“今天不是社长，是作为朋友的理惠。”她摸了摸头发，还好发型没有乱，“走吧，一个人多无聊，去逛庙会啊。”说着，她笑了起来，“我们在玩射击游戏，和树说他百步穿杨，结果十发子弹就中了一发，笑死我了。他还说你一发都打不中，我才不信呢，你快来和他比比看。”
    森田目光柔和，还是坐在原地。
    “理惠？”
    “嗯？”
    “如果再选一次的话，你还会选和树吗？”
    “誒？怎么突然问这个？”理惠还在整理衣服，语气漫不经心。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和树啊，虽然傻是傻了点，但我喜欢他啊。”理惠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她的答案甚至没有第二的选项。
    森田低下头，眼神一片平静，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笑容又恢復如初。
    “你先去吧，我在等人，马上就来。”
    “……好吧，你快点哦，找不到我们就给我打电话。”
    “好，我知道了。”
    理惠没有留恋，也没有问他在等谁，她转头留下一个背影，向她心爱的人飞奔而去。
    他和和树，早就没有比赛的必要了。十发中了一发，已经足够了。他输得很彻底。
    烟花拖着金色的尾翼升入空中，在深蓝色的背景下迸发出色彩绚烂的光芒。等人只是藉口，他也不知道他在等谁。直到突然有人闯入他的世界，他却像早已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静静地看向她的脸。
    火光照亮她美丽的面庞，她满含期待，眼中闪烁着深深的爱恋。
    ……
    也许这就是他的结局。
    ******
    akiii：其实理惠对纯君来说已经成了一种象徵，是他希望成为的样子，而不仅仅是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