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曦同自个从床上爬下来,单脚跳着往前走:“霍琦,霍琦——”
大厅这儿人山人海,哪里还找得着孩子的影子。
杨曦同吃力地跳到咨询台那:“不好意思,能帮我广播一下,找个孩子吗?”
护士却跟没听到似的,眼睛直直地穿过她肩膀,看着她身后什么人,露出温柔而羞涩的笑容。
“护士、护……”
“护士上班也不是给你带孩子的,”身后蓦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干净声音,“你学生在我那。”
杨曦同猛然转过头,先看到的是亚麻色衬衣领口露着的一截锁骨,往上才看到江俨然那张熟悉的侧脸。
换下白大褂的医生看着年轻不少,脸上的戾气也淡去许多。
“你是说霍琦?”
江俨然压根懒得看她,熟练地把一只文件袋交给护士,声音就跟不是他发出的一样:“我已经下班了,你赶紧把人领走。”
杨曦同哑然,“谢谢”两个字压得舌头尖生痛,对着这张生人勿近的脸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江俨然瞥了她一眼,哗啦啦摆弄了下手里的钥匙,一脸阴郁地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杨曦同赶紧跟上,一跳一跳,活脱脱一只青蛙。
江俨然人高腿长,脚下生风,很快就和她拉开一大段距离。
杨曦同跳得满头大汗,险险跟上。
到了办公室门口,却见霍琦跟那个打吊针的小孩正一起抱着只ipad看动画片,两个小脑袋都快扎进屏幕里去了。
杨曦同心口的大石头算是落地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刚刚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现在就玩得乐不思蜀了。
她忍不住拿余光去看江俨然,对方白皙的脸上渐渐笼上一层青气,眉头也越蹙越紧,一看就是要发怒的预兆。
“霍琦,咱们回……”
杨曦同声音未落,江俨然的消瘦手掌已经伸了出去,揪小鸡一样把霍琦对面的小男孩从沙发上提下来:“穿鞋,回家!”
小男孩敢怒不敢言,乖乖低头找鞋。
霍琦则飞奔到杨曦同身边,围着她那只裹着纱布的小腿“吧嗒吧嗒”掉眼泪。
杨曦同安慰:“老师没事——”
她拿余光瞥了下江俨然,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那、那个……谢谢江医生。”
江俨然皱眉瞅着她们这一大一小:“没人接你们?”
杨曦同笑笑:“没什么大问题,我自己开车来的。”
你这样还能开车?
杨曦同似乎猜到了江俨然所想,扶住霍琦的肩膀当拐杖,着示范性地往前跳了一步。
“咚”,人傻命硬,站得倒是挺稳的。
这样“坚强”的伤残人士,江俨然是没有见过的。
但如今见到了,也并不觉得特别——医院里什么样的病患没有?同情心这种东西啊,一旦泛滥,就容易造就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干干脆脆锁了办公室,领着小孩去地下车库。
那孩子早习惯了他的沉默,百无聊赖地拉拉书包带子,边走边嘟囔:“表哥是个大坏蛋,没良心没媳妇。”
江俨然连头都没有回,却在他上车的瞬间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不是那种开玩笑的意思,角度、力量都是和成年人干架的架势。
表弟简直是扑进后座的,呜咽了一声后就开始哭,哭完掏出手机打电话:“舅舅,我表哥又打我,特别特别用力……”
江俨然神色如常地发动车子,顺手把手机关机了。表弟同志在后面告了半天状,听了许多江俨然父亲大骂儿子的话,这才哽咽着挂了电话。
车子已经驶出车库了,医院里堵车是常态,江俨然也早习惯了。他熟门熟路地踩着离合,在人群中一寸寸挪动着往医院门口驶去。
表弟趴着车窗瞧了一会儿,突然摇下车窗开始挥手:“琦琦,琦琦!”
江俨然也瞥见了杨曦同和霍琦——两人坐在路边车位一辆绿色小polo里面,杨曦同正一脸纠结地盯着方向盘。
他就说,这脚开不了车吧。
江俨然正犹豫要不要提醒她别二愣子一样冒险,表弟却已经扭头冲他吼了:“快停车,让琦琦和她老师上咱们的车呀!”
江俨然冷笑:“我开车,帮你泡妞?”
表弟涨红了脸,更大声地吼:“谁会喜欢她那种小屁孩,都还没上小学呢!”
小屁孩,没上小学……
江俨然难得噎住,表弟继续冲外面招手,用那还没变声的正太奶音嘶吼:“琦琦啊,琦琦,我花江涛涛呀!”
表弟作为老花家、老江家真正有血缘的小独苗,两家长辈的宠爱也如滔滔江水一般壮观,
“花江涛涛”这奇葩名字就是证据之一。
虽然,每次报名字的时候总是要解释一句:我不是日本人。
江俨然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一阵牙酸,又忍不住感慨命运不公——姓氏也跟母爱一般,有人多得名字里挤不下,有人却一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