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女儿想的很清楚,不愿嫁给祁苏。”
楚龄山脸色几变,最终由惊转怒,“胡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都订下了的事,容不得你任性”
“爹,”楚娆知道楚龄山的脾性,只得婉转说道:“祁家公子身体向来就弱,万一有一日他先走了,女儿不是要守寡守一世么。”
楚娆也不想将话讲那么绝,可是不这么说,以爹那样固执的性子,根本不会同意。
“你给我闭嘴。”
楚龄山将茶碗一置,黑脸走到楚娆面前,“别人都道是你爷爷救了祁家祖老爷,谁又知道后来祁家救了我们楚家多少次,要不是祁家,哪有楚家现在的丰裕。”
楚龄山所说的,楚娆多少知道。楚家祖上做的是瓷器生意,家底薄弱,到了她爷爷那一代已经是入不敷出的地步,后来阴差阳错帮了祁家祖宗,才有祁家后来三番四次的帮衬。
阮氏看楚龄山神色愈暗,忙上前拉起楚娆,边拉扯边推她出门,“娆儿,你怎么又提此事了,快回去再睡一会儿。云珠,云珠呢,快把小姐扶回去。”
楚娆看着阮氏朝她摇头,可他们根本不知道,再过个半年多,祁苏就要病死了啊。
楚娆坚定地挣脱开阮氏的手,走向主位重又跪了下来,她穿着杏黄色的襦裙,大约是回忆起井底的感受,她双眼通红语带哽咽,本就明艳的容貌,更显得楚楚可怜。
“爹,祁苏身体孱弱,爹真的忍心为了报恩,将女儿嫁一个病秧子么。”
楚龄山看着女儿这番形容,心里突然一紧,但还是强忍着撇过脸,耐着性子道:“你面都没见过,又知道什么。祁家二房的公子远没有传闻那么病弱,那长相,就是你那个自以为潘安在世的大哥都要说一句好。人品,长相俱佳,这还是我们楚家高攀了。”他是见过祁苏的,只比常人苍白几分,若不然,他难道还真舍得将女儿送进火坑么。
“爹,这些我知道的,可是——”
楚娆前世嫁进祁家半年,看多了祁苏的风光霁月,可空有容貌能如何。别人根本就不知道祁苏的身子唯有春季称得上好能见见外人,夏日炎热,秋冬趋寒,一年内他能出宅的次数屈指可数,前世就是快入冬的时候出了远门才……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楚龄山皱着眉头摆手,“婚书一早就交到了祁家,现在已经送上了官府盖印,你就算想退婚,爹也没办法了。”
“婚书?”
此话一出,楚娆脑中如雷声轰鸣,她都忘了,前世的婚书是成婚前两日送到府衙的,可这一世婚期都变了,婚书自然是也提前送了。
楚娆脱力一般跪坐在地上,讷讷自语道:“婚书,那就是无论如何,我都算是祁家的人了。”
“是,所以你不要再想些无关的人,尤其是你表哥。”楚龄山看了阮氏一眼,意味深长。楚娆一向闲散无谓的性子,突然这番折腾,除了称得上青梅竹马的表哥林湛的教唆,楚龄山都不作他想。
阮氏接过视线,只得低头微叹了口气,姐姐姐夫早逝,外甥林湛儿提时寄养在楚家,十三岁才去边关从兵,和楚娆的感情颇深,最近的确时有寄信回来,难道,真的是他唆使娆儿?
楚娆心里沉沉的,却连反驳都作不了,要不然她还能告诉爹娘,她是重生回来的,祁苏会在半年后死么。
僵持到最后,楚娆是怎么被云珠扶着回去的,她都记不清了。
回了房里,楚娆埋在锦被里哭了一个时辰,明知嫁过去是守寡,祁苏待她也是冷淡的很,如果有的选,她当然想重新嫁个普普通通的人家,过简单的一生,干嘛要为了那个病秧子赔上一世。
可眼下,就算她重活一次,她还是没办法改变,难道还能逃婚吗,一个弱女子跑到外头,那不是更危险。
“小姐,您别难受了,姑爷也不一定比表少爷差呢。”云珠顺着楚娆抽泣完还有些颤抖的背宽慰道。
“跟表哥没什么关系,是我不想嫁。”楚娆止住了眼泪,红着眼道。
她现下没心思解释给云珠听,她对林湛只有兄妹之情,毕竟她嫡亲的大哥从小只会捉弄她,反而是林家的表哥一直护着她,让她当成了亲哥哥一般。
“小姐,为什么呀,听说姑爷长得可好看了。”云珠实在不明白,楚娆为什么这么不喜欢祁家公子,这要换作是她云珠的脸偷偷一红。
“反正我不想呆在祁家。”
“小姐,您这般耍性子,万一等嫁了过去,姑爷再休了你,你可怎么办呀。”
“诶?”楚娆原本心里烦闷,被云珠一说,脑中灵光一闪,拉起云珠的手,“云珠你真聪明!”
“小姐,您怎么了。”
楚娆心里燃起了希望,她怎么忘了还有休书这一茬,虽说不能重选一个夫婿难受了点,但事已至此嫁就嫁了,只要最后能捡回一条命,那就是赚的。
婚期既然提前,也不知祁苏会不会提前病重,一切都成了未知。
那么,保险起见,楚娆心里打定了主意。
不管如何,等嫁到了祁家,她一定要让祁苏在三个月内先休了她!
第4章
三月十六这一日,广陵城全城百姓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不为别的,只因今天是祁家与楚家结亲的大好日子。
原本这当然是与城中百姓没什么关系,但祁家天微亮便派人在城东南西北各处安棚赠米,但凡是城中百姓,每户皆可领得一袋白米。便是冲着这个派头,谁不会喜滋滋地衷心祝一对璧人百年好合呢。
从晨光熹微到落日余晖,祁家的伙计派了整整一天的米袋,拿捏时间的分寸刚刚好,黄昏时候,迎亲喜轿正好吉时从祁宅出发,沿街的百姓们手上拎着米袋子,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热闹赞美声不消说,哪还有人会提些新郎因体弱不能亲自迎亲的闲话。
楚家前院是来吃酒祝贺的宾客们,显得热闹非凡,女眷内院里则妆红点绿,安静了不少。
楚娆端坐在梳妆木台前,任由老姆妈替她绞面上妆。
似桃花放蕊般粉嫩的精致脸颊,一双水色杏眸眼尾略带红晕,琼鼻膻口,姿容冶艳之外更平添了几分俏意。
绯罗蹙金绣着百鸟的喜服,领口有些低,莹润白皙的玉颈之下,酥胸如浑圆红玉鼓鼓囊囊,腰肢却不盈一握,界位分明,端的是玲珑身段。
“夫人,瞧瞧我们小姐,真的跟颗明珠似的,姑爷看了怎么会不欢喜啊。”老姆妈看着楚娆长大,看她出落的好,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回头朝着楚夫人说道。
“张妈你莫要夸她,平日里怠惰,也就一张脸可以瞧看。”阮氏笑着嗔怪,顺手拎起霞帔,替楚娆披上,堪堪盖住了胸口春光,转身想了想又忍不住叮嘱道:“娆儿,到时候可不许自己摘了盖头。”
凤冠霞帔之后只得由相公揭下,一来是好彩头,二来,这衣饰暗藏的剪裁也是为了洞房之夜多点夫妻情趣。可惜楚娆此时还在想嫁过去之后要做的事,一点心思都没放在这衣着上,只胡乱应和了几声作罢。
林妈替楚娆妆也上完了,发也梳完了,知道夫人和小姐还有些体己话要讲,便带着云珠退出了房门。
“娆儿,祁家双亲不在,你去了要记得好好待祁家公子,切不可再提起那个事。”
阮氏说的隐晦,楚娆敷衍得点了点头,便换了个话题。她总不能告诉爹娘,她决心三月内去求得休书吧。
母女二人随意闲聊了一阵,因是嫁的不远,倒是没什么太难过的气氛,阮氏微皱眉头,想起一件要说的事来。
“娆儿,云珠,你是一定要带么?娘看不如留在楚宅里,她与你一般大,算算也该出嫁了。”
“娘,我一定要带云珠一起去,不然连个讲话的都没有。”
云珠当年签的不是死契,买进来就与楚娆一起同吃住,名为主仆,但胜似姐妹,尤其楚娆还有个不靠谱的哥哥。是以前世阮氏这么说,楚娆也觉得不能误了云珠嫁人,就没带她去祁家。后来才不过两个月,云珠老家爹娘就替她寻了一门亲,却是当人家妾室,听说一直受正室的欺压,因此前世的楚娆心里就总觉得亏欠,若是自己当初带走了她,或许能替她寻更好的夫家。
这一次重生归来,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带云珠一道去。虽说她现在依旧信紫烟是忠心的,但当初身边要是多了一个信任的人,一切都会不同。无论为了自己还是云珠,楚娆都得捎上她。反正左右不过半年,就算求不得休书,祁苏若是病死,她逃也是会逃回来的,到时候可以再给云珠定一门好亲事。
阮氏眼皮抬了抬,看着坚定神色的楚娆,最终没有再说话。其实娆儿还是太年轻不懂,云珠长得秀气,又是适嫁的年纪,带到祁家,万一祁苏看上了,那随嫁丫鬟当通房的事可就太多了。
罢了,若是祁家公子打定主意要纳小的,也不是一个云珠就能避的了的,就随她去吧。
“好吧,带就带了,有她照顾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祁家迎亲的红色轿队吹吹打打,终于行到了楚宅的正门口,两边的下人手提着厚厚一卷红色绸毯,从轿门口一路通上了楚宅正门,再拎至内院门口,宛若一道夺目红霞。
楚娆披着盖头,在媒人的搀扶下,顺着锦毯迈着小碎步往轿子走。
“夫人,公子他体弱吹不得风,还请夫人见谅。”媒人在旁,边扶着边低声道。
“嗯。”
果然一切都没变,只是提前了一个月,楚娆记得,前世媒人也说了这句话,不过前世第一次成婚,楚娆都没在意祁苏来不来接,这都‘第二次’成亲了,她哪还会放在心上。
喜轿抬得很稳,不紧不慢地绕着广陵城一圈,然后径直走往祁宅。沿街热闹纷呈,多是赞叹之语。
祁家有钱,至于楚家,那小姐可是广陵城双姝之一,虽说见过的人不多,但看看她那个整日在外头招惹黄花姑娘的哥哥楚绥长得那般丰神俊逸的,猜也能猜到嫡亲妹妹的瑰艳容色了。
所以还真是,郎‘财’女貌啊!
“要是祁家公子来迎亲就好了,我听说祁家公子长得跟玉人似的,可好看了。”
“有米就不错了,你净瞎想,祁家公子也是你随便能看到的?”
“那我宁愿少要一袋米!”
“哈哈哈。”
百姓大众笑闹着说些玩笑话,目送这长长的十里红妆,红妆的尽头是大红色丹凤朝阳的贴金花轿,四角出檐的宝塔顶形,绫罗帷幕,满满都是富贵人家的做派,无一不令人欣羡感叹。
喜轿稳稳下落,楚娆知道,这是到祁家了。
她记得祁苏不但没来迎亲,甚至到门口了,他也没来接,除了拜堂的时候出现那么一小会儿,后来就连盖头都没揭就走了。
所以祁苏对她虽说吃穿用度大方的很,但楚娆很明白,他不怎么喜欢这门亲事,现在想来这也是好事,至少休书大概能拿的更容易一些。
然而就在她兀自胡思乱想之际,轿帘竟起了一阵轻动,有只手探了进来。
那手的骨架匀称,指节修长,肤色白皙如玉,手心朝上,指尖微扬。
透过喜轿帘子传来的声音沙哑,更是冷淡,但楚娆听的清楚,因为只有一个字。
他说,“来。”
第5章
外头是吹拉弹唱声不绝,隔着火红轿帘的却是另一番静谧。
盖头下,楚娆惊讶地微张开口,祁苏。他这次竟然来接她了?
她看向那好看的手,红色袖袍遮至腕上三寸,原本蛰伏的臂上青筋因手的垂势而微然显现,明明是白皙清瘦,却又奇异地充满了男子的气息,让人面红不已。
楚娆虚咽了一口抬起手上前,心怦怦的,耳边只剩自己如鼓的心跳声。除开儿时,前世今生加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男子呢。
相碰触的一刹,楚娆小小的手便被纳入了掌心。
他的手很凉,也没有想象中的无力,拉扯她出轿门时似乎只是轻轻一挑,就能将她提起。楚娆忽然觉得这个人很陌生,纵然嫁了两次,她似乎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红锦喜毯上,他带着她,步子不疾不徐,偶尔从喉口溢出的咳嗽声,被周遭热闹的哄笑淹没。但楚娆就走在他身侧,自然听的清楚,难怪方才他的声音低哑,看来是又染了风症吧。
其实时值初春,算是祁苏身子最好的时候,也难怪这次他能出来迎亲。毕竟前世是再晚一个月成婚,暑气初起,别人或许不知,但楚娆十分清楚,祁苏是半分暑气半分寒气都受不得的,全倚仗着宅里的天材地宝护养身体,才能看起来与常人相差无多。
来不及细细整理这些细碎的回忆,她被祁苏牵着已然走至了满是宾客的喜堂。
祁家二房两老在祁苏儿时遇上船难,是以高堂是放了两盏香茶代替,自然也减免了不少礼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礼——成!”
礼司满脸喜气地高声宣完,夹杂着周围宾客偶有喧哗的赞喜声。
虽说是第二次,可是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拉扯力,楚娆的双颊还是生出了红晕,她也不明白为何,这次重生,好像有一些事,都和之前不同,难道祁苏的性子也变了?
“新娘子,就由奴扶着您,跟着公子一道进喜房吧。”喜婆乐呵呵地在一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