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娆站在边角,原以为没她什么事,没想到绿绫竟然还找上门来。
这是在问她?
自己半夜三更过来,她一个正妻都没开口问,倒是被抢了先。
然而她心里念着祁苏发现她偷看的事,实在懒得与绿绫置喙,“我只是随意来看看。”
“看什么?半夜三更的,还能看什么?”绿绫盯着楚娆不依不饶,其实若是平日,她定不会如此。
一个丫鬟凭什么能跟主人家这种语气,但人的气头一旦上来了,难免也有些收不住情绪。
可这么一来,楚娆突然就窜起了些无名火气,绿绫想当妾侍,她管不着,可若当她是软柿子,那她就不乐意了,好歹她是正室夫人。
然而,未待楚娆出声,祁苏冷眼看着绿绫,竟是早一步森冷开口,“与你何由,你还不走么。”
楚娆收回情绪,扭头看向祁苏,她是头一次见他发火,就连方才她偷看的时候,祁苏也没像这般生气,那火气不在言语里,而是在他那冷冰冰的眸色中。
“公——公子,奴婢不是” 一旁绿绫听到祁苏这句话,瞬间换上了一幅面孔,泪水涟涟的,可惜没激起半分怜香惜玉之情。
“出去。”
“是。公子。”
罢了,既然楚娆也在,她想做什么已是不可能,此时不走,也确实没什么意义,可是,她当真是不甘心,就差那么一点,公子那么风光霁月的人儿,要是脱光了,定能逼着他负责的呀。
绿绫回头偷偷呙了楚娆一眼,等着瞧,坏了她的好事,她一定要让楚娆好看!
房门被重重关上,屋室内顿时静悄悄的,熟悉的龙涎香,也愈发的醇浓。
“听了多久。”祁苏恢复了以往正常的冷淡神色,首先开口。
既然被捉了正着,楚娆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她声音低低的,“就是从‘求公子责罚’开始”
“对了,四九呢,平日里处处都能见他,今日怎么不在。”楚娆扯起笑脸,强行扯开话头。
祁苏看了眼楚娆,忽略她的小心思,继续道:“为何不直接进来。”
“我我也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当时就想偷听来着。
楚娆有些惭愧,听墙角确实不对,可她偷听之前明明给自己想了那么多的理由,现在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祁苏看着低着头的楚娆,满满不自在的神色,忽然就觉得刺眼,偷听罢了,他也没什么不能让她听的。
“他与沙弥同住。”
“啊?”楚娆狐疑抬头,慢了一拍反应过来,祁苏应该回的是她之前问的四九,怎的方才不回她,现在又无端回答了,随即顺口接道:“噢,你应该是不喜欢与人同住的吧。”
“嗯,不喜。”
这般闲扯了两句,楚娆自己都没发现,已然少了初初那般因偷听而生出的羞赧愧色,反而有些好奇的问道:“祁苏,其实方才,外面天那么黑,你怎么知道是我在树后?”
祁苏想起那抹熟悉的体态身影,似是随意的口吻,“猜的。”
“哦”也是,这里女眷也就云珠和她,的确挺好猜的,“那,你又怎么知道不是猫叫?”
小狸猫都是这么叫的吧,她学的不是挺像的么,怎么骗过了绿绫,就是没骗过他。
“楚娆,你该回去了。”
“。”
楚娆是满怀期待的,才刚觉得祁苏有点耐心,这一多问了几句,他便露出了原形。她当然也是想早点走,但好歹回答了她再赶她走啊,反正有些人,总有本事让人瞬间想发脾气。
“不说就不说。”
楚娆嘀咕着回身,走到门前快开门时,后头幽幽的传来一句,“我养过。”
楚娆转过头,“什么啊?”
祁苏抬头缓缓对上她的视线,“我养过猫。”
第13章
“嘭——”
楚娆回到墙垣的另一侧自己的住处,背靠着关上木门,脸上淡淡的红晕隐匿在这黑漆漆的房里。
这个人可真奇怪,一会不说一会儿又叫住她说,养过猫罢了,谁稀罕知道了,还说的这么,这么的她都说不出来的感受!
楚娆仿佛已经忘了,明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先问的呢。
大概是门的动静声稍大,云珠支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看清是楚娆,还没睡醒半哑着嗓音道:“小姐,您这要出去还是已经回来了?”
“我刚才睡不着就出去走走,”楚娆遮掩着打了个呵欠,走向床边,“现在困了,睡吧睡吧。”
“唔……可是小姐,你衣服上怎么有股熏香的味道。”
楚娆才刚解下软袍,抬起袖臂一闻,真是龙涎香的味道,应该是呆他房里呆的久了,才沾染上的。
“云珠,你闻错了,”楚娆不着痕迹地离云珠远一点,以此减弱几分熏香,“好啦,睡吧,睡吧。”
“是,小姐。”
看着云珠翻了个身没再多问,楚娆心定下来,不多时,她终于赶在天亮之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小沙弥果然如祁苏说的一般,安安静静地等候在门外,也不知他等了多久,云珠出门打水洗漱的时候才看到。
她忙回房里喊醒了因睡得晚起得晚的楚娆,一通收拾之后,启程去山桃花开的地方已是辰时末。
说起来,山上野桃花虽多,但像楚娆今日要去的,桃花长得那么密的园地,当真也只有那一处。
当初,福源寺香火颇旺,哪怕在半山腰,往来的百姓香客依旧是络绎不绝,也因此,那时候祁家老祖才会送祁苏过来养身。
后来因香火过旺,山下村落的一些商贩们便起了心思,甚至还有人想在寺旁伐山盖楼,以作客栈盈利。
福源寺住持为了山里平静和那些山林野物的生机,最终决定不再接受民间香火,转而专心求佛道。
也是那次开始,好似上天感念,竟让寺里众僧无意间发现了一块桃花灼灼之地,这便是今日楚娆来赏的地方。
楚娆站在进口,遥目所见,漂浮着的一片片粉红花苞似是天边霓霞。
虽说更多的是含羞待放,少有婀娜多姿的,但高高低低的枝桠染了绯粉,依旧好似无穷无尽的漫天花海,美不胜收。
楚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桃花林,当然广陵城中也没有何处能盛得下这番美景。
不过,这来了半天,楚娆倒是没见到祁苏,心尘大师好像也不在,他们都不看桃花的嚒。
小沙弥见楚娆不停来回张望,就猜测她是在找另一位同来的施主,于是笑呵呵道:“女施主,祁施主和心尘师叔今早卯时已经来看过了,现下应是在师叔房里对弈。”
楚娆被看穿心思,有些赧然道:“心尘是你的师叔?”
一来她不好意思,转个话头,二来,心尘那年纪作师兄还差不多,楚娆也有些好奇,这个高僧看起来就是神神秘秘的。
“回女施主,是的,心尘师叔还是福源寺里的代住持,辈分最高了。”
楚娆闻言一脸不可置信,是师叔已经很惊讶了,竟然还是代住持?那么年轻!
“可是不是还有主持吗?为何辈分是最高的。”
“自从明觉方丈圆寂之后,主持之位便一直空着,心尘师叔是继任得人选,不过他不肯做主持,就一直代管。”
“诶,为何不肯呀。”
小沙弥摸了摸头上新烫的戒疤,憨笑到:“这小僧也不知,不过听师伯们说,心尘师叔是悟性最高的了,悟性高所以劫难也重。”
楚娆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她就是顺嘴多问一句,佛家的事她不清楚,自然不敢妄言。
看了一上午的桃花,楚娆反正无事,就带着云珠,跟着小沙弥去积香堂门口走了走。
积香堂是福源寺的后厨,门前有零星的几亩菜地。
“小师傅,那你们只靠着这山间几片瘠土,种的哪够平日食用。”楚娆看着眼前穿着旧蓝色百衲衣的小沙弥,还有这满寺就那么几小块田地,她方才早上还吃的津津有味的素斋,现下想起,就有些不舒服起来。
小沙弥不过十四五岁,生的唇红齿白,垂首乖巧模样道:“谢谢女施主关心,师兄弟们也会外出化缘。寺里用度于我们出家人皆是足够,女施主不必担心。”
“嗯。”
寺里既然不再接香火,楚娆也无法,只得暂时放下此事,但不知为何,她对这福源寺有着莫名的亲近之感。
这是为何呢?难道和她的重生有关?
第14章
福源寺的用度虽不宽裕,但寺院不小,心尘的寝房前,还有个破落却整洁的庭院。
庭院西南角,简易的藤架木廊下横着一张巨石刻镂成的棋盘。
有两个男子相对而坐。
一个一袭白衣,容色虽冷却姿容俊美,执棋之手划过棋盘落子时,从容不迫,气质斐然。
另一个则眉目疏朗带着笑意,每一步皆显得行云流水,纵是被逼至绝境,亦是不显慌乱。
“今年,桃花开的如何。”心尘笑道。
祁苏提起一颗黑子,淡淡道:“开的太晚。”
“非桃花开的晚,而是你比往年早来了十日,为何?”心尘抬头看向祁苏,似乎在等着早就知晓的答案。
祁苏沉默了片刻,收回捻着棋子的两指,掀眸对上心尘的视线, “你说过,若我提前婚期,便能知梦中之人何人。所以,你一早便知是她。”
“贫僧知不知又有何要紧,这世间诸事讲因果,你问我是因,我答你是果,仅此而已。”
心尘神色祥和,单手持着佛珠,右手似是随意的一落,棋盘上的局势又缓和了下来。
“这次梦境,似有不同。”祁苏幽幽开口。
“非是梦境,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祁苏闻声,执子的手一顿,又落进棋盘,眼里闪过的那一丝诧异,很快便消失不见,“她是我的劫么,心尘,你知我素来不信轮回之说。”
“呵呵。”心尘吃尽围内的白色棋子,继而笑道:“那你现下又因何故分神。”
祁苏敛眸,捋了捋月白色的袍摆 ,不再开口。
心尘没再拆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而那笑容很浅,很快便隐了下去,那双明澈得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的双眸有一瞬不知名的怔然。
他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凤之,你才是她的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