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子可是有事?”屈襄站在那里,看向了秦国太子。
秦国太子是典型的秦人,面容四方端正,阳刚十足。他对屈襄一笑,“左尹已经知道了吗?”
屈襄还在郢都的时候,便觉得秦人应当有所请求。
“……”秦国太子转头看向半夏,对半夏微微一笑。
半夏被秦国太子那阳刚气十足的笑容给面庞给惊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冲她笑,她看向屈襄,屈襄坐在那里,八面不动。
“秦太子请讲。”
“婚礼后不久,我就要跟随君父前去征伐狄戎。狄戎之地,寸草不生,而且晴雨变化无常。”秦国太子一面说一面脸庞上露出稍许的感叹,“往往是上刻晴日,下刻就暴雨倾盆。不管秦人让贞人如何占卜,都不能窥见鬼神之意。”
话语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十分明了,屈襄回首看了一眼半夏。
秦人原本打算让半夏直接接来秦国,并且以后就让她定居在雍城了。但是楚王对她看的很重,哪怕有人进谏说她有可能将楚王身边的机密要事给泄露出去,也不见楚王有丁点把她驱逐出渚宫的迹象。
“秦楚联盟,如今两姓联姻,已经是姻亲。之前对楚君请求让苏己一同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公女出嫁,屈襄作为送嫁上卿,至少等到新妇三月返马,才会带着新妇帷车的马匹返回郢都。
三月里,可以做很多事了。
半夏抬头,见到叔芈满脸惊讶,她看向秦国太子,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想起屈襄还在这,默默的又低下头去。
屈襄多少已经能明了楚王的意思,平日半夏在渚宫,哪怕左尹和晋军对抗,也没有让她过来,如今秦人请求,便让人过来。
除了为了彰显对秦国的重视之外,另外恐怕就是为了协助秦军。
两国结盟,共同压制晋国,若不出点实力,仅仅只是靠着姻亲,联盟也不稳。
“苏己。”屈襄唤了她一声。
半夏俯身下来,“既然是国君之命,小女一定尽力。”
她早就料到来秦国,不会仅仅是陪新娘那么简单,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何况之前公孙缪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清楚,再听秦太子说起,丝毫都不意外。
秦太子见状,面露微笑,看向屈襄,“左尹。”
“既然苏己都已经这么说了,臣若是推辞那就是不遵君命了。”屈襄颔首,他已经明了楚王的用意,“不过苏己的安危……”
“这点请左尹放心。”秦太子道,“既然秦人把此言都说出了口,苏己的安慰,秦人自然要说到做到。”
屈襄听后,这才满意的颔首。
叔芈留下半夏,等秦太子和屈襄走后,她让半夏坐到自己面前来,满脸愤愤,“太子到底怎么了,征战难道不是他们男子的事么?干嘛要把苏己也牵扯进来!”
叔芈说着,拉住半夏的手,“征战男子爱去就去,拉着女子同去,是要干甚么!”
傅姆听出叔芈话语中对秦太子的不满,“太子妇谨言慎行,现在是在雍城,若是这话被人听去告诉太子,恐怕对太子妇不利。”
半夏倒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随军出征,对她来说不是第一次,“叔芈别要气恼,既然国君都点头了,那么小女去就是了。小女力气不大,秦人想必应该不会让小女去拿戈戟做个车右的。”
俏皮的话让叔芈忍不住笑了,但是笑了两下之后,叔芈看向半夏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同情。
“太子也真是。”叔芈轻声说了两句,叹了口气,她看了一眼门外。
“苏己乃是女子,征伐也好,献俘也罢,都是他们男子的事,把苏己带上,若是传出去也不怕人耻笑。”
半夏听着叔芈的愤慨之言,并不搭话。
叔芈认为女子不该跟随大军出征,不过她倒是觉得好事一件。之前和公孙缪那么说了,但她也没有真的做好离开楚国的准备,毕竟她在楚国也有家产了,哪里能说走就走。但就这么吊着,秦人也不是傻子,更不会干等。
秦人做事死板,看着相当老实。但是老实却不犯傻。
正好有这么一次,表露自己本领之余,也算是和他们交好,真正的开辟一条路吧?
叔芈和半夏嘀咕了半日秦人的不好,最后秦国君夫人派人过来请她过去,要见秦伯诸多侧室。
秦国君夫人来自晋国,秦国和晋国之前频繁联姻,和楚国联姻的不多。偏偏,楚国和晋国关系恶劣,君夫人遣人来,叔芈不得不去。
叔芈一走,半夏坐了一会,慢慢的起身,往外走。
既然要跟随秦军一道,那么也该做点准备。她爬上帷车,就令御人驾车回去。
御人双手持辔绳,口里吆喝一声。半夏听着那声音莫名有些耳熟,她终于正眼看了那御人一眼。
之前她急着走,没有注意到,现在不看就算了,一看吓得魂飞天外。
坐在车厢外的御人高冠广袖,哪个御人是这么个打扮的!
之前给她御车的御人呢?
半夏慌张的左右看看,“你给我——”
停下两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前头那人手里鞭子敲在马背上。顿时驷马撒开蹄子就跑。半夏整个人噗通一下砸到车里。
马车弛走之后,一个人从旁边走出来,看着空空荡荡的大门口,满脸惊讶,“哎?车呢?”
送半夏出门的寺人满脸奇怪的看着那个方才去解手的御人,御人满脸奇怪,“我不过是去解溲,怎么车都不见了。难道秦人都有见车就驶走的毛病?”
寺人目瞪口呆,“那之前给苏己驾车的人是谁?!”
说完,寺人大觉不妙,“不好,苏己丢啦!”
前头那人驾车很快,半夏在车里,只顾得上抓紧车轼,好让自己别从车里掉了出去。
她两手死死抓住车轼,他驾车驾的格外稳妥,除去刚才突然驾动马车有颠簸之外,后面就十分平稳。
半夏看着他身上的锦衣,还有头上的高冠。他面颊光洁,晕出浅浅的柔和的光晕。
腰腹处一条细窄的皮革束缚在外,勒出在男子之中还算纤细的腰。
“屈眳!”到了此刻半夏那里还会不明白面前的是何人。惊怒之下,她连名带姓的把屈眳的名讳脱口而出。
屈眳有些意外,他挥手看她一眼。而后继续驾车。
御是君子六艺之一,但凡贵族必须要学。而且并不是学个皮毛,而是要熟练。
屈眳早就在郢都的时候学过驾车,驷马在他手下温顺无比,很快就穿过了大道,出了宫门。径直往外而去。
雍城没有城墙,秦人是靠水御城。雍城外是一条条连贯起来的河流,马车一路平稳到奔驰到城郊外,才堪堪停下来。
半夏被屈眳那风驰电掣的速度给吓得脸色发白,两手紧紧抓住车轼不敢放开。
马车和现代轿车很不一样,坐在马车上,减震和封闭和轿车完全没有任何可比之处。烈烈风吹拂在脸上,低头下来,哪怕马车驾驶的相当稳,也吓得够呛。
屈眳一直驾车到雍水旁,才停下来。他拉住辔绳,长长的于了一声,驷马便停了下来。
他回头一看,半夏瘫坐在车内,两手死死抓住车轼不放。
原本柔顺整齐的长发被风吹乱了,还有几缕胡乱的贴在额头和面颊上。
小脸苍白,几乎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屈眳不禁多看了两眼,“苏己?”
半夏被他这两声给唤回了神,她反应过来,两条秀眉都要立起来,“你干嘛!”
她的御人呢,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变成屈眳了!
“我干甚么?”屈眳站起来,轻松的跨到车厢里头去,把她从扶起来,“你方才连名带氏的叫我,我都还没有和你算呢。”
半夏捂住胸口,“若不是你驾了我的车,我才懒得理你。”
她说着挥开屈眳的手,自己撑着从车上下来。
屈眳那会等她上车,就跑的飞快,所以那些侍女也没能来得及跟过来,车厢离地面有些高,她一手提了裙裾,直接跳下来落地。
“我听说,秦人想要你随军。是吗?”
半夏投也没抬,“你知道了啊。”
屈眳眉头一蹙,“我会和父亲说,让你别去。”
“左尹已经答应秦太子了。”半夏抬头直直看着他双眼,“何况为何要去找左尹,我愿意去。”
屈眳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一句话来。
他知道她和平常的女子不同,平常的女子,就算是他的那些姊妹,所求的,也不过是父兄们能给她们寻一个好的夫婿,出嫁之后能尽快产下子嗣。
她有国君赏赐的土地,土地对于女子来说,太多余。因为她们根本不会管理,拿在手里也不知有何用处。她却很高兴的收下来了。
屈眳垂首,“你也曾经跟随父亲出征过,知道行军没有在宫邸里舒适。而且甚么事都可能有。”
“伯昭,国君让我更随左尹一路过来,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只是测测这路上是晴天还是下雨?”
屈眳的脸色变了变。
他下颌绷紧,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半夏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丢在河面上。
屈眳闭了闭眼,“你若是不愿,我有办法让你回郢都。”
“回去之后呢,你在国君那里如何交代?在左尹面前如何交代?”
屈眳转头看她,少年人藏不住心事,他的愠怒和不解明明白白的表露在脸上,“此事就不用苏己操心了。”
“……”半夏扬手把石头丢在水面上,她回头,“不用我操心,到时候别人又会说我狐媚惑人,都还没等到三月,就迷惑男子把我送回郢都了。到时候国君和左尹还不知道要怎么罚我呢。”
“国君怎么会罚你,何况父亲也……”屈眳眼底露出了一丝讥诮,其实她那些话她说的也没错,她的确是狐媚惑人。
“左尹怎么了?”半夏回首,明知故问。
她这么明明白白的问,屈眳倒是说不出来了。她杏眼稍稍眯起来,带些得意冲他笑。
“话说要不然,伯昭真的放心不下的话,可以和秦军一起去。”半夏扯了一把苍耳,毛绒绒的小东西粘在她的衣角。
“甚么?”屈眳大步走到她身边来,居高临下的看她,“为何?”
他为何要跟在秦军之中,哪怕他的确可以,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她是个谎话连篇的女子,他就不知道她那张樱口里,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
这样的女子,凭甚么让他护她。
“伯昭难道觉得,护不住我?”半夏故意逗他。两人这样互有得失,她有时候觉得逗逗他也挺好玩的。
屈眳怒极而笑,“苏己真是高看自己了,我为甚么要护你。就算苏己出事,再怎么也算不到我的头上。”
半夏两眼一转,看着口是心非的少年。她站起来,拍拍沾在身上的软软毛绒绒的苍耳,朝着面前的雍水走去。
举身赴清池。
她一脚就要踏入雍水清澈的河面的时候,手腕上被施加了一股很大的力道,下刻她被扯到屈眳的怀抱里。
“苏己干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