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眳抬了抬手,只见着他的手里提着一只包裹,包裹外面用布包的严严实实,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屈眳快步走过来,“进去吧。”
这话这样子,根本就没有半分前来做客的意思,倒好像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半夏心里有些古怪,她和屈眳一块到室内,屈眳亲自把那只包袱给她解开,里头也是一只漆盒,黑底上,用鲜亮的朱色描画着夸父追日的神话传说。
屈眳打开漆盒,一股带着香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一看,竟然是烤制的金黄的肉脯。
“这个是庖人做出来没多久的,我特意带过来给你尝尝。”说着屈眳就把面前的肉脯往她那儿推了推。
“肉是我昨日田猎时候猎取到的麋鹿,庖人手艺很好,你尝尝。”
“怎么……”半夏看着面前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肉,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不喜欢?”屈眳问。
半夏摇摇头,“不是,伯昭你这次来特意给我送这些的吗?”她这儿离屈氏宫邸也不近,而且就算有马车,一路过来也不是什么很舒服。
“你上次不是让人给我送了肉脯过来么,我这次也送肉脯给你。”屈眳说着,满眼期待看她,“这麋鹿是我一手射杀,没有旁人协助,你尝尝看。”
那满怀期待的样子,让半夏伸手拿了一块,小心放在嘴里仔细咀嚼。肉是烤制的,外面刷了一层蜂蜜,看着亮晶晶,吃到嘴里甘甜回味,肉质外酥里嫩,火候恰到好处。
屈眳看她眼睛一亮,便知道她喜欢,半夏又忍不住吃了两块就停住了。
“怎么了?”屈眳问。
不是很喜欢么,怎么就吃两三块就停下来了。
半夏拿了巾帕擦手,“美味是很美味,不过吃太多了,对身子不好。再美味,也要有所限制才是。”
见屈眳不满的盯着自己,知道自己刚才那话他没听进去,她干脆道,“吃多了会长肉,我可不希望我胖起来。”
屈眳闻言,忍不住视线往下挪,滑过她那纤细不堪一握的纤腰,半夏察觉到他的眼睛有些不在地方,“喂。”
屈眳瞬间收回目光,他正襟危坐,满脸严肃。半夏差点以为他是在祭祀先祖。
“肉脯不能久留,尤其这段日子湿气很重,半夏要是不早点吃完。到时候就坏了。”屈眳道。
这些都是他特意令庖人做的,自然希望她能好好的全吃下去。女子体弱,也需鹿肉好好滋补身体。
“嗯。待会伯昭留下来,陪我一同用膳好了。”半夏说着看看外面的天色,到时候屈眳吃了晚饭,天色应该也不会完全变黑。到时候屈眳还能回去。
“半夏,我来,还有另外一事要和你说。”
半夏抬头。
“庶母家那边来人了,恳求父亲万万不要将庶母送回母国。”屈眳道。
半夏愣了好会,才反应过来屈眳话语里说的是巴姬。她在渚宫里也忙,身边的事情一多,她就把巴姬给忘记了。被屈眳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
“廖姬之前和我说,巴姬是巴国公孙之女,身份高贵……,要是我不给巴姬说情,到时候公孙怪罪下来,我承担不起。”半夏毫不留情的在屈眳的面前,给廖姬挂了个耳刮子,“现在是公孙会找我算账吗?”
算账是自然不会来算账的,巴国距离郢都也有千里之遥,要是那个不知名公孙真的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女儿,赶到郢都,追进渚宫里找她算账,那她对巴姬父亲佩服的五体投地。
屈眳笑了,“怎么可能?”
“那位公孙已经离世了。”屈眳说着些,面上神情没有半点变化,似乎谈论起来的,都是一些与己无关之事。
“公孙已去,余下子嗣就不能再算是公族。要被赐族。”屈眳淡淡道,“庶母家里在这个时候,实在腾不出经历来管巴姬了。”
半夏一下就懂了。诸侯公子很多,公子们也不是什么痴情种,肯定妻妾到处都是,生了公孙,公孙们儿女也少不到哪里去。公孙之后,子嗣们就要被赐族,差不多相当于从公室分离出来自立门户。如果是同母的还好些,如果不是同母兄长,自顾不暇,哪里还来的多余的精力来管?
“说是请求父亲看在巴姬侍奉多年的份上,至少让她在楚国继续呆下去,有个埋骨之地。”屈眳说着,仔细端详半夏的面色。
她平常是个很温柔的性格,哪怕是地位卑贱的贱婢,她都会和颜悦色。巴姬上次实在过分,所以父亲愤怒之下,要把巴姬休回巴国。如果这次父亲听了巴姬兄长的求情,留巴姬在家里,她对父亲应该也会失望吧?
出乎屈眳的预料之外,半夏没有愤怒更没有失望,“左尹之事,左尹自己处置就好。”
屈眳狐疑的盯住她,“你不生气?”
半夏两手捧起脸,胳膊肘支在矮几上,“伯昭倒是说说,我为何要生气啊。”半夏满眼迷惑,“我对左尹的那些侧室,原本就没有多少关注,若不是巴姬无状,我还真记不住她。”
“此事原本就是左尹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也不会插手。”
屈眳在她面上搜寻半日,也没见到她面上有半分口是心非。可见她是真的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半夏果然心胸宽阔。”屈眳过了好会,很是佩服。
就算是男子遇上这样的事,也要犯事者身死,才能一解心头之恨。更何况还是女子?她这份胸臆之宽阔,实在让他佩服不已。
“伯昭想多了。”半夏见屈眳满眼钦佩,不由得解释,“只是你不觉得和她们两个计较实在是太掉分了吗?”
屈眳僵住,那份钦佩之情还在眼里,没来得及散去。他只听她说,“那两个女子,恐怕这辈子除了争夺宠爱,多多生育儿子之外,恐怕脑子里头就没有其他的了。无财无貌,和她们计较,又有甚么好计较的?”
她撑着下巴,见着屈眳目瞪口呆。
屈眳想到那夜她哭的那么伤心,一时间,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对了。”半夏放下撑着脸的手臂,她还正愁自己看不懂那些简牍呢,屈眳来的正好。半夏让人把那些简牍都搬来,然后眼巴巴的捧到屈眳面前,让屈眳教她。
屈眳面色青黑的看了一眼面前积堆如小山的简牍。半夏也知道屈眳过来给自己送好吃的,结果她拉着人教自己看账目。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心里如此想着,面上也越发奉承起来,甚至还带上了些许阿谀。
屈眳坐在那里,斜睨她。半夏讨好的冲他笑。
屈眳心下有了决断,“半夏会让我做白工吗?”
半夏眨眼。上次她把季嬴送给她的肉脯全都给屈眳送过去了,但是屈眳又送了一份给她,所以这个不算。
可她能给屈眳什么呢。而且还能让他高兴,还得让他看得入眼。
屈眳的目光在她的面上不停的逡巡,最后视线停在她湿润柔嫩的唇上。他曾经品尝过樱口的味道,不过每次都很粗暴,而她也很十分生气。
他垂下眼,“那就欠着,到时候再问半夏要。”
“……”半夏总觉得,若是他一次性问她要回来,总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不过能找到屈眳这样的老师,可遇而不可求。放过他,她都不知道要去找谁了。
半夏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听着似乎像是答应了,但是仔细琢磨,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答应。
屈眳取出简牍看了一下,然后开始给她解释,半夏坐在他身边,两人有些距离,屈眳抬抬手,“再过来一些,离得太远了,你也看不清楚不是?”
话语听来很为她着想,可是仔细一想,又有些不太对劲。半夏还是过去了,谁知屈眳再次招了招,“再近点。”
半夏看了看,发现再近一点就真的要贴着了。
“就这样。”半夏说着,一副再也不肯听从他的模样,屈眳心中遗憾,她之前肯靠近,还便是还有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不急,慢慢来。
屈眳清了清心神,开始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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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襄冷眼看着下面跪伏的两个女子,伸手揉了揉眉心。外面的事已经够让他劳神费力,对于家里的事,尤其是侧室们,已经不想再花费半点力气。
他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巴姬和廖姬。
这两个做出来的事,一个比一个让他愤怒。
巴姬兄长的信帛还躺在他的面前,上头为巴姬求情,说巴姬也已经到了入土的时候,看在她服侍了他二十多年的情分上,就让她有个埋骨之地。话语说的很可怜,但是如信帛里所言,巴姬年少出嫁,的确是在他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
如今巴姬已经不再年轻,若是送回巴国,依照巴姬的年纪样貌,再嫁是再嫁不了,像他这样的地位身份。
何况人之一生,也不过短短四十年,活过五十的也不多。巴姬兄长恳请屈襄网开一面。
用词恳切,触动了屈襄对巴姬所剩不多的恻隐之心。
“巴姬,你也不是十二三的小儿了。”屈襄揉了一下眉心,“掌掴女客,你真是做的好事。”
巴姬这段时日,被屈襄关在室内,不许任何人和她有片刻交谈。关到今日,才让她出来。巴姬听屈襄说起,正要反驳,想起这么些日子,又不得不沉默。这是兄长在书信里求情才得来的机会,若是她一开口,就没了。
“还有廖姬。”屈襄看向廖姬,廖姬整个都匍匐在地,“我以前为何不知道,你有这么威风的一面。”
“夫主饶罪,婢子知错了。”廖姬开口求饶。
“两个蠢妇!”屈襄想起这两个女人干的事,原本心头已经淡去了的怒火又重新升起。“你们一个动手一个动口,还真是将人得罪的死死的。既然有这份闲心,何不去打听打听苏己如今在郢都到底是何等地位,哪里是你们能肆意折辱之人!”
巴姬愤懑,正要抬头,被身边的廖姬扯了一把袖子。
“巴姬,你兄长等人已经被巴子赐族,这次他来信为你求情,我暂且可饶你一次,不送你回巴国,如果你胆敢再犯,那么我也不管你在我身边侍奉二十年了。”
“还有廖姬,以往也不知你如此嘴碎。你好自为之。”
两女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屈襄如此不客气,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两个都去苏己那里请罪吧。你们开罪的人不仅是我,而且还有苏己。”屈襄说罢,满面疲惫的一挥手,“你们去吧。”
话语一处,两女再次以头碰地道是。
半夏在家里看那些简牍,屈眳教了她一些怎么看这些简牍的法子,她学的很快,一下就能举一反三。不过比起这些账目上的,最重要的还是真的有个人帮她去守着这些东西。
今日她月事来了,推说身体不适,干脆就没有去渚宫。现在楚王不再像以前一样吃喝玩乐,而且他和卿大夫商议要事,她也不好在场。
在渚宫也只是自己玩自己的。
她把简牍看了一遍,坐的腰酸背痛,去自己专门准备的练功房里舒展筋骨,她正压腿拉伸的时候,外面传来侍女的禀告,“苏己,左尹家来人了。”
“左尹?”半夏蹙眉,她从地上起来。拿了一旁的长衣套上穿好,出去一看。发现好几个侍女站在那里低低私语。
见到半夏过来,立刻垂手道,“苏己,有两个女子在门口。”
半夏到了前庭,见着侍女口里的那两个女子。一照面,半夏的脸就黑了下来。
巴姬和廖姬到了门口,大门除非是有贵客,不然是不会开的。阍人为她们开了一旁的侧门,巴姬和廖姬进去。
一抬头就见到了苏己。
苏己见着她们,没有什么好面色,她在堂上,没有下来迎接她们的意思。
廖姬知道形势比人强,拉着身旁巴姬一道,过去给半夏请罪。
女子请罪有女子请罪的一套,对于女子来说,妇容是最重要的。女子请罪,光足披发,拔簪伏地。
廖姬拉着巴姬前进了几步,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光脚跪伏于地。
“婢子之前,诸多冒犯,还请苏己宽恕。”廖姬道。
“……”巴姬跪在地上,还是不肯说话。
半夏看过来,巴姬终于硬着头皮道,“之前冒犯苏己,还请苏己恕罪。”
半夏站在堂上,没有下去的意思。堂上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楚国为了防湿,屋舍就修的更高。她不下去,就是高高在上俯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