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藏书阁,谢天枢引他们到最后一排书架前,取了其中一册交到他们手里,“先看看这个。”
那书封上写了三个字:坏字经。
两人惊奇地对望一眼:“这是坏字经的秘籍吗?”
“算是,它是坏字经这门武功的原型,”谢天枢道:“你们应该看的是里面的内容。”
把书翻开后,一目十行地读下去,便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武功秘籍,竟是一本佛经。
周梨和江重雪虽然不是佛门中人,但也些许知道几本有名的佛经,却从未听说过坏字经。
中原的佛经都是自天竺传来,经由朝廷派译字官翻译,但是这本坏字经看上去却不像天竺人所写。
谢天枢道:“不错,它的确不是来自天竺,它是由中原人所写,至于究竟是谁写的,已不可考据。”
江重雪扫过几页之后:“这经写的好阴鸷乖戾。”
周梨也有同感。
所谓佛经,所书都是佛家教义,因果轮回,导人向善。
但这本坏字经满篇写的都是什么人心唯恶,天地不仁,神不懂救人,逼不得已时便只能以魔渡人之类的话,而且其中掺杂了很大一部分的修炼之道,教人如何辟谷闭气,如何气运周身,以达到入魔救世的目的。
一般修炼,都讲究养生之法,这本经却教你如何破坏身体,让自身堕入魔道后,再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过写这本书的人辞藻丰富,描绘栩栩如生,甚至乍看之下,还有那么点鞭辟入里的味道,竟想让人慢慢看下去。
江重雪忽然把书一合,周梨怔了怔,只好把眼睛移开,他说:“这经满篇诡辩,很容易导人为恶。”
“正是因为易导人为恶,所以此经问世之时,佛教曾将其叱责为邪魔之物,后少林寺为防世人被此经蛊惑,便将天下所有关于此经的书籍全部搜罗了来,当场焚毁,之后这坏字经便失传了。”
周梨插嘴问:“那这本坏字经是何处来的?”
谢天枢道:“关外传来的。坏字经在中原虽被焚毁了,但它已流传到了中土以外。这本坏字经是我十几年前游历关外偶然所得,当时它已非中土文字,是我把它翻译过来的。”
他把书翻到最后几页,那几页上是几幅人体周身大穴的图,正是在教看此经的人如何运气。
他将前话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谁也没想到,在焚毁之前,少林寺中有一名弟子却偷偷藏起了一本,并且日夜研究,乃至于整个人性情大变,最后他竟在此经中,悟出了一套武功,他甚至以此功打败了当时的少林寺住持,之后在少林一众弟子的围攻下逃离了少林寺,从此无人知其影踪。”
周梨慢慢摸索着说下去:“之后坏字经这门武功便开始流传了,是吗?”
“不能说流传,”谢天枢纠正她,“知道坏字经这门武功的人其实极少,当年那名少林弟子逃走后,江湖上也不曾出现什么血腥杀戮之事,他只是消失了,是死是活都无人知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将悟出的这套武功撰写了下来,留在了这世上。”
江重雪想起了江重山,他练坏字经练到浑身皮肤都溃烂的地步,他微微紧了紧牙关:“师父,这门武功和六道神功一样,都是有缺陷的,是吗?”
谢天枢不点头也不摇头,“不一样。六道神功只不过是太过刚猛,因而伤人自伤。但坏字经这门武功,已不可说是缺陷,而是完全逆了正常的运功之法,这样一来,练坏字经时,也许一开始会功力大增,但练到后面,自然将身体摧毁。”
“奇怪,”周梨歪头:“我还以为当初江大哥练的是颠倒错乱的坏字经,所以才会把身体练坏,原来这武功本来就是这样,那梅影地宫的那个石碑……”
“应该就是真正的坏字经,”江重雪说,“错乱的说法也许只是误传。”
“可是,”周梨疑惑不解:“慕秋华也练了坏字经,为什么他一点事都没有,而且他的坏字经好生厉害。”
谢天枢道:“两个可能,一,他得到了千年灵芝。你们可以看一看这经书的最后一页。”
两人把书页翻到最后,上面画了一株灵芝仙草,下面还写了一行小字:“得灵芝,入魔道,成正果。”意思便是想要把坏字经完全练成,就必须食以千年灵芝。
江重雪恍然:“千年灵芝世上极其稀有,据传天下只有少林寺有一株,不知是不是真的。”
“第二个可能,便是吸功。”谢天枢又给他们翻了几页,手指点在某处字里行间。
两人同声:“吸功?”
谢天枢点头:“我曾研究过此经的运功之法,发现以它所写的方式运功,可以奇异的将别人身上的功力吸纳到自己身上,以此增强自己的内功,这样一来,吸收的功力越多,便可以抵御坏字经给身体造成的伤害。”
周梨沉吟了一会儿,猛地一敲手:“我明白了!”
她眼中盛满光芒:“当年我在小楼,亲眼看到慕秋华伤势发作,楚墨白以春风渡给他疗伤。我当时还以为慕秋华是真的有陈年旧伤在身上,现在想想,原来那根本不是伤,是他练的坏字经在损坏他的身体,所以他才总是一副伤势难愈的样子。”
江重雪听得认真,慢慢悟出了她想说的意思:“楚墨白作为他的徒弟,那些年来一直在用春风渡给慕秋华疗伤,那他就必须把春风渡灌入慕秋华体内。”
“对!”周梨狠狠点了下头,“怪不得慕秋华没有全身溃烂走火入魔而死,就是因为他一直在堂而皇之地吸收楚墨白的春风渡。也许楚墨白的春风渡会消失不见也与此有关。”
江重雪抬起头:“我想慕秋华这些年为了让自己的身体能够完好无损,一定不止吸收了春风渡,他为了吸收别人的功力一定害死了不少人。”
“但吸功只是治标不治本,”谢天枢出言总结:“要想完全练成坏字经,只有以千年灵芝为药引,辅以其他草药,才能将损坏的身体治好。”
周梨想起火灵芝,火灵芝虽不及千年灵芝厉害,但肯定也为慕秋华抵御了很长一段时间。
慕秋华为了自己的身体真是煞费苦心。
江重雪思索了片刻,抬起头,眼睛清亮,“师父觉得,有什么武功可以对付坏字经?春风渡可以吗?或者以魔治魔,六道神功如何?”
谢天枢摇头,他也并非神仙,能知天下事,“坏字经我只看过经书,不曾与它对过招,也并不知它究竟有多厉害。春风渡属仁道的武功,六道神功则为霸道,以仁对霸,仁者可化霸者戾气。但坏字经属真正的邪道之功,阴狠诡谲,能不能为仁者所化、为霸者所伏,尚且未知。”
静默了一刹,周梨和江重雪各自沉思,没得出什么头绪,微觉失望。
谢天枢反而提出了一个建议:“你们如果真的很想了解关于坏字经的全部秘密,或许可以去一趟少林寺。坏字经是从少林寺被带到这世上来的,也许少林寺的人对它最为了解。而天下也的确只有少林寺藏有一株千年灵芝。”
江重雪刚才也想到了,但少林寺早在几十年前就宣布退隐了,况且坏字经一事,是少林寺的污点,他们会愿意再次对别人说起这件事么。
谢天枢淡淡的模样:“我与少林寺住持一辩大师曾有神交,你们若想去,我可代为引荐。”
周梨目光微亮:“可以吗?”
谢天枢答应:“可以。”
他应得爽快,让周梨打起了精神,问了另一个问题:“谢前辈,你与慕秋华此人可曾深交过吗?”
周梨这一问不过是想多知道点慕秋华的事,以策将来万一遇到他时,也可更好的对付他。
谢俊慕风,这两人既是师兄弟,应该比他们这些外人更为了解彼此。
没想到谢天枢把书放回架子上后,背对着他们说:“生死之交,刎颈之友。”
周梨与江重雪互看一眼,周梨慢吞吞地道:“谢前辈是说,曾与慕秋华是……生死之交?”
“是。”谢天枢从书架前转过身,阳光从一侧的窗户纸上漏进来,照到他身上。
这个,真是……难以想象。
谢天枢慢声:“后来,我发现他心术不正,相劝无效之下,便逐渐疏远了。”
他说来轻描淡写,只说一个轮廓,无法叫人深究。
周梨一刹觉得慕秋华更可怕了,他骗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人皆以为他大仁大义,就连谢天枢当年都被他蒙在鼓里。
江重雪询问:“师父,你既与慕秋华深交过,可知此人有什么弱点吗?”
谢天枢的眼神被阳光照到后,变得更加深邃:“我。”
江重雪一怔,“他的弱点是,师父?师父的意思是,他怕你?”
谢天枢目光淡然,说:“是怕,也是恨。慕秋华此人太过聪明,十分自负,他觉得天下人皆是愚蠢不堪的,他骗尽天下人,几无失手,却未想到有朝一日,被我识破了他的真面目,因而恨我。”
周梨道:“他恨前辈,这也算是……”
弱点吗?周梨脸上疑惑。
江重雪与谢天枢不约而同地道:“算。”
周梨没有真正地恨过谁,她不懂恨一个人的感受。
爱恨都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尤其当它们走向极端的时候,一个人若对另一个人怀有极端的爱或恨,那这就是此人的弱点。
慕秋华从未对谁有过爱,连与他最亲的楚墨白他都能下得去手陷害,但他却对谢天枢有一种诡异而扭曲的恨。
周梨沉思着点了点头。
一个人要有爱恨的感情才是一个人,至少慕秋华还有恨的感情,证明他还是个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过了片刻,周梨试探地看向谢天枢,“谢前辈,我想问,如果让前辈去对付慕秋华,前辈可愿出山?”
谢天枢道:“可以。”
依旧答应地很简单,也很快,多少出乎周梨的意料。
“对了,”江重雪忽然想到什么,执起周梨的手腕:“阿梨说她近日修习到一门武功,但只是残本,却有效地缓和了六道神功的缺陷。师父,你知道这是什么武功吗?”
谢天枢听闻,接过周梨的手腕,给她把了下脉,让她试着运气。
周梨便按照那残本上所写的运气,没想到谢天枢竟提了下眉毛,略微惊讶:“这武功……”
“怎么?”周梨紧张。
谢天枢想了想,把她的手放开了,“不必紧张,这武功极好,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害。只不过,这武功太好,你是何处得来的。”
周梨便把那几页残纸给他看,谢天枢看了之后,断言:“这是少林武功。”
她惊讶地张开嘴巴,谢天枢说:“不过究竟是哪一门,我亦不知。”
周梨咳嗽了一声,自己走的什么狗屎运,捡到的竟然是少林秘籍。
江重雪忍不住要笑了:“掉个山谷碰到自己亲爹,捡个秘籍就是少林武功。这位周女侠,你好生厉害。”
周梨汗颜。
离开藏书阁后,江重雪还在拿这个打趣她,她连忙转过话头,说:“没想到谢前辈会答应对付慕秋华。”
江重雪却无甚意外:“别人来求师父,只要是师父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都会答应的。”
“是么,”周梨把手背在身后,目光看着脚底的落花,“谢前辈总是淡淡的样子,不像是热心的人。”
“他的确不是,”两人随处闲走,踏上了一条僻静的岔路,江重雪说:“你可有听过道家的无为而治?师父大约就是那样的人,不过有人来求他,他还是会答应的。”
周梨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岳北幽。
居庙堂,杀外敌,秉持正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周梨敬佩这样的人,甚至多过谢天枢。
谢天枢为人仁义,性情淡泊,这使他虽能力超群却不会过多去插手天下诸事,他之道在于无为,就像他曾告诉她的,凡事不可太尽,否则缘尽。
而岳北幽之道就在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佞臣当道,外匪强悍,他仍以一柄长-枪,去战场杀敌。而这,原本是大多数苟活自保的天下人不会去做的。
逆风执炬,即便有烧手之患,也无所惧。
走着走着,看到两个颇为眼熟的身影,坐在一棵大树下,周梨认了出来,叫他们:“鲁公子,鲁夫人。”
差点忘记了,因为江重雪写了信回浮生阁,把鲁家母子暂时托付给谢天枢,所以他们现在是住在浮生阁的。
周梨看鲁夫人还是脸色空洞,一句话也不说,看来谢天枢也没有完全治好她。
不过她倒是记得人了,看鲁有风时眼睛里也有了些神采,不像以前那样痴痴傻傻,连饭也需要人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