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忽然觉得,也许鲁夫人是自己不想好起来,好起来就代表要面对昔日的记忆,她下意识地不想去承受那些东西,所以即便是谢天枢,也治不了她的痴病。
鲁有风见过他们后,问:“可有我女儿的消息吗?”
小刀堂和求醉城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周梨只好摇摇头,微觉不忍地看到鲁有风脸色苍白,而后他一句话也没有,扶着娘亲走远。
“鲁幼常做的事,不该报在鲁有风身上,不公平。”周梨低声。
江重雪手执一朵落花,“当年叶小鱼被迫害至此,你以为她还会对鲁家存有什么善念么,凡是与鲁幼常有关的一切,都在她毁灭之列。”
周梨叹气:“恨一个人太可怕。我希望这辈子,不要让我有恨的人。”
江重雪思忖片刻,说:“我想去一趟少林寺。”
周梨回头看他,他道:“少林寺曾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就算不为坏字经,我也想去看一看。”
周梨笑了笑:“我也想去。”
她也想知道自己身上这门武功究竟是少林哪一门的武功。
少林武当,那是两座武林中的大山,即便已不问世事,但山依旧是山,伫立在眼前,让他们这些后生之辈怀着仰慕之情,要去攀一攀这座山。
第95章 青城劫
周梨和江重雪准备去少林寺, 谢天枢答应了代他们引荐, 便与他们同行,谁知尚未出发, 江湖上便出了大事。
一日,胭脂楼、点苍派和非鱼楼共同接到一封密信,这信出现的诡秘, 没人知道写这信和送这信的究竟是谁, 它只是突然之间便出现了。
谁知信中所言,却让三派掌门震惊。
信上说梅影即将在哪一月哪一日对这三派进行攻击,请三派掌门提前做好准备。
这信究竟是谁写的, 信上所言是真是假,这写信的人又是如何提前得知梅影行动的。
毫无头绪,然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三派掌门在接到此信的当天便加强了十倍的人力防守, 随即写信给离自己最近的江湖同盟,试图联合抵抗梅影。
六大派中,除了小楼和天玄门已宣告退隐外, 就只有青城派没有接到这封信。
而就在三派接到此信的三天后,梅影在夜半子时, 毫无预兆地突袭了青城派,青城派应战。
血战到第五天时, 青城派已抵抗不住。
这次梅影是全面出击,几乎倾巢而出,誓要将青城派拿下。
原本梅影的计划不在青城派, 只不过自从小楼被逼退隐后,青城派冒得太快,陆奇风更是数度公开表明要与梅影对抗到底,因而得到了许多江湖同道的支持。
为防青城派坐大,到时难以拔除,不如先下手为强。
第九天的时候,从青城派逃出、一身血污的几名弟子,分别快马加鞭地赶往天玄门与胭脂楼寻求救兵。
青城派的位置就在天玄门与胭脂楼中间,与点苍非鱼则要多出一倍的路途。
当初五大派联合其他门派形成二十一派联盟对抗梅影的策略,便是按照地理位置来划分的,哪几派离得近,便联袂相助,立誓哪派有难,须得及时救援。
所以在陆家兄弟闹完天玄门后,便有人冷笑青城派愚蠢如猪,放弃了天玄门这一大盟友,相当于断了自己一臂。
青城派弟子快马加鞭用了两天的时间赶到胭脂楼和天玄门。
莫金光闻言,立即带人赶往青城派。
而去天玄门的弟子,无论如何高声呼喊,里面无一人应承。
柳明轩放了陆蕴陆藉,是为了天玄门。他隐忍至此,再让他去救青城派,那是不可能的。
莫金光从胭脂楼启程时已是晚了,青城派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已经无法等到他的救援。
青城派有个后门,要绕到极深的地方才能看到,梅影正是通过这条幽深的小径潜入了青城派。
现在这条路上随处可见青城弟子的尸首,或被刺穿胸膛,或四肢不全,更惨烈的身首异处,异常血腥。
梅影的人已在收拾最后的残局,把尸体搬出去。
这尸体太多,处理起来麻烦,他们大多都扔到坑里埋了,或者直接放火烧了,否则占着地方,连脚都没处下。
青城派极大,几乎可抵得上两个天玄门,而且其风奢靡,雕梁画栋,修饰得分外华丽。
收尾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正厅那里,残杀尚未结束。
格外挺括的飞檐映在月色之中,一只狻猊静静伏在屋脊上。
数名青城派弟子被刀剑挟持着,满身是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淌了一地血河。
但他们还未死,摇摇晃晃地站着,脸上满是惧色。
这次梅影的确是倾巢而出,五护法俱在,就连绿先生和阴公鬼母也在。除了洛小花外,所有人手上都沾了血腥,不知杀了多少人。
洛小花远远地蹲在一处墙头上,手撑着脸,浮一大白插在剑鞘里,难得没有嬉皮笑脸,似乎是看腻了这几日的杀伐,眉宇里微显漫不经心。
慕秋华站在所有人的中间,他大概是此刻唯一一个和洛小花一样,手上干干净净,衣裳片尘不染的人。
他的脸上没有带任何遮掩,以真面目面对即将覆灭的青城派。
洛小花远远地看着慕秋华的手,可就是这双没有沾上一滴血的手,在所有人对陆奇风进行车轮战后,由他使了最后一击,把陆奇风打到重伤。
洛小花歪了下嘴,他历来没什么怕的人,却一直觉得掌教真是个可怕的家伙。他偏过头,看到了墙下的楚墨白。
楚墨白就站在洛小花蹲的这面墙下,洛小花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溅着几滴没有擦掉的血。
洛小花轻轻哼了哼,楚墨白也会杀正派弟子了,而且,杀的还真不少。
这时传来大哭的声音,哭得异常凄惨,正是陆蕴。
地上狼狈地躺着两个人,同时站着一个人。
陆奇风左手以天虹剑驻地,右臂已被整齐切断,身上并了好几处伤痕。他怒目圆睁,死也不倒下去。
躺着的人里,一个是陆藉,拼了命地要爬起来,奈何伤势太重。
另一个便是陆蕴了,他的伤应该不重,脸上被划了一道剑痕,面无人色,大哭不止,像这三个人里最快要断气的。
“陆掌门好骨气啊,”慕秋华的声音幽幽然的,含了笑说出来的,却阴沉得很,“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和最喜欢的,都是有骨气的人。”
他转过头,看准了一个人,“绿先生,我记得你在湘西时,曾与陆掌门结怨,如今也该是清算这恩怨的时候了。”
于是慕秋华把最后杀人的差事,送给了绿先生。
绿先生这人心眼极小,他在陆奇风手下吃过一败,一直耿耿于怀至今。
今天有报仇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他这人为人处世,向来是恩可忘,仇不可忘,一个人欠了他的东西,他不十倍地讨回来,这辈子都活不清爽。
绿先生手里把玩着针,似乎比在湘西时更老了,但阴沉的气质不改,双眼如鹰,一点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尤其看到他那张布满褶皱沟壑瘦得皮包骨的脸,让人浑身不舒服。
他大概嫌陆蕴太吵,一针飞过去。
绣花针一样细长锐利的银针,擦着陆蕴白嫩的左颊而过,划破了皮肉。
陆蕴猛地拿手摸脸,针上有毒,鲜红的血蓦地变黑。
他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不停打颤,脸上的血液倒流,抽干了一样,白得没有一丝人色。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陆蕴双眼瞪得滚圆,浑身发抖,一直在低声喃喃。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脸色,约莫这几天经历过了活到这么大都没有经历过的惨烈,整个人快要崩溃了。
陆蕴向来嚣张跋扈,意气风发,一旦怕起来,就是大喊大叫,大哭大闹,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但他一直被保护得太好,紧要关头,总有人能护着他,让他全身而退。
在湘西机关山的绝境时,他依旧骄矜之气不减,还从见过他这幅惨败衰弱的模样。
“死是要死的,但没有那么快,”绿先生气定神闲地道:“你会先烂皮肤,再烂骨肉,最后化掉内脏。这过程大约需要三天的时间。”
陆蕴露出微微的茫然,眼睛空洞地看着他,声音嘶哑地道:“解药,给我解药!”
绿先生竟然点头了,向他招手,“来,爬过来,求一求我,我就给你解药。”
陆奇风瞬间回过头,眼神能把陆蕴直接刺穿。
背后陆藉大叫:“蕴儿!”
陆蕴一个求字还未出口,就被这两人定住了身体,嘴巴张了张,抽噎着噤了声。
绿先生冷笑:“你不怕死了吗?”
陆蕴怕死。
但他更怕爹和大哥现在看他的眼神。他沉重地把头低了下来,手指痉挛地抓着空气。
绿先生挑了眉,心中微恼。
他想看到陆蕴折腰俯首,把尊严丢掉。
方才若非陆奇风和陆藉,陆蕴一定会求他。
绿先生阴毒地笑了笑,他现在对陆奇风愈发讨厌了,想着该如何将他剥皮拆骨才可解了心头恨。
陆奇风一身是血,但站得很稳,一动不动,他全身的力量都撑在了天虹剑上。
绿先生晃着手里的针,问:“方才,到第几招了?”
陆奇风的眼睛里喷出剧烈的火焰来。
一旁的未染笑着提醒:“五百零四招。”
这五百零四招,正是他们对陆奇风几轮车轮战下来,陆奇风一共所使的招数。
“才五百零四招?”绿先生笑了几声:“陆掌门真是老了,这还没过一千招,怎么就这幅德性了。从现在开始,我每赢陆掌门一招,就杀一个青城派弟子,陆掌门觉得如何?”
陆奇风嘴巴里含着血:“无耻之辈!”
这话让不屑陆奇风的人听到,必是要笑的。
陆奇风为人行事实在颇多让人诟病的地方,但现在陆奇风身上却有一股末路的悲凉。
他不躲不闪地迎着绿先生蛇一样能吞噬掉他的眼神,绝不弯腰。
绿先生大概也觉出了他这种执拗,他活到这么大的年纪,见过多少人,知道什么样的人你能让他屈服,而又有一些少之又少的人,无论用怎样的办法,都无法使其低头。
于是更怒,捏住细针的手一用力,折断了那根针。
众人的眼睛忽然被银光闪到。
绿先生闪电般出手了,数根银针齐发,明晃晃地像一条条银线交叠纠缠,分别朝陆奇风的眉心、心脏和各处致命大穴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