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那小女便五日之后再来。”她几乎是抢着选了第一个,想着下次诊脉的时候寻个由头,将第二次诊脉的日子推到十六去。
    中秋那样团圆美好的日子,才不想见他!
    傅彦行不再说话,净过手,亲自拿出棋盘,打开盖子将两盒棋子推到涟歌面前,“可善弈?”
    涟歌头皮发麻,摇摇头。
    傅彦行也不知信了没有,将棋盒分别放在左右手边,就着窗外清风徐来,自己同自己下起棋来。
    涟歌呆呆看了半晌,鼓起勇气请辞,“小女母亲还在家中等我用饭……小女便先告辞了。”
    傅彦行头也不抬,好似陷入长考里,许久才唤流安,“送客。”
    等那抹蓝色的身影轻快地消失在院外,傅彦行才将视线收回放在棋盘上,久不落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涟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直到马车停在太守府门前,她才敲敲自己的脑袋,恢复镇静。
    “今日的事,不许透露给任何人知晓,莳花也不许说。”回府之前,她叮嘱莳萝。
    莳萝知道这是自家姑娘了不得的秘密,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可她一向听话,只好道是。
    “我那日要是不收留他就好了。”涟歌轻声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  燕燕:你是选择每天和我见一面还是隔五天和我见一面呢?
    眠眠:我选择狗带!
    第11章 对饮
    心里揣了事,涟歌不再闹着要出门,安静地陪着林氏,或者窝在云亭月榭做鞋子。羽衣坊送来两张上好鹿皮,涟歌留下两双鞋的料子,将剩下部分拿给府中绣娘,让做几双鹿皮手套。
    萧元敬和萧洵父子两个还未归家,府里只有涟歌和林氏,她们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处理什么事,但他们一贯这么忙碌,她们也习惯了。
    母女俩一边安静过日子,一边为十二的赏花会和十五的中秋节做准备,每日这么忙碌下来,涟歌没时间想诊脉的事,心倒是静了不少。
    直到初九晚上,霍青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才又想起这件事来。
    “我家主子让属下提醒姑娘,明日未时,福来酒楼见。”
    听闻是在人来人往的酒楼,涟歌心中的不乐意减少很多,她想起每一次霍青出现都是这般悄无声息,问他,“你该不会是一直都跟着我的吧?”
    霍青板着脸一本正经点头,“主子的身体仰赖姑娘,属下自然要对姑娘的安危负责。”
    涟歌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被人监视一样,想起这几日自己的所做所为都被他探知的一清二楚,有些生气,“那我睡觉的时候呢,你在哪儿?”
    “有时在房顶,有时在树上。”霍青很诚实,他是云卫,知道怎么利用最短的休息时间恢复最大的体能,因此除了必要的休息,确实是时时刻刻隐匿气息护着涟歌的。
    可涟歌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对个听命行事的暗卫撒气,但让她生气的正主她又不敢撒气,只好自己生闷气,无力摆摆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属下告退。”霍青领命,几个眨眼的功夫当真消失在视线外。
    可涟歌知道,他一定还在附近。
    涟歌寻了个去给赏花会定点心的由头,得了出府的机会,依旧只带着莳萝。
    但今日天气不算好,空气沉闷,黑沉沉的云里吸满水,如同浸了水的棉花,厚厚地压下来,多半又要下雨了。
    走进酒楼,徐立已经在候着了,一见她便迎上来,“萧姑娘请。”
    涟歌福身,“徐先生请带路。”
    与一楼二楼的吵杂不同,三楼静的出奇。流安守在一间雅室门口,见了她,将门推开,“姑娘请。”
    涟歌冲他点点头,透过门口的屏风隐约看见傅彦行正跪坐在矮榻上,她走进门去,由流安关上门。
    莳萝满脸警惕,亦是不肯离开,和流安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傅彦行正在煮茶,听见响动,抬头看了涟歌一眼,“坐。”
    涟歌惦记着要下雨了,本想着快些诊完脉能趁雨落之前回府,可他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她又不好催促,也就从善如流,耐着性子坐他对面。
    傅彦行不说话,手中动作不停。他的双手如他人一样好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修剪的弧度都一样齐整,提起水壶时微微用力,隐约可见手背上的青色经脉……
    这是一双能掌天下权,懂经天纬地的手。
    此刻翻弄手中的水壶,却像坐镇营中号令三军一样用沸水将一壶茶反复冲泡三次,然后倒在了一旁的盂里,直到第四次,他才往青瓷茶杯里倒入茶汤,将其中一杯推到涟歌面前,右手掌心朝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若是流安在,他一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殿下竟然亲自给人泡茶喝!!!
    涟歌视线落在他掌心,肌肤光滑纹理分明,小指上有块阴影,似是一条细长的疤,还未看清,他已收回手。
    她并不知道面前这杯茶有多珍贵,见他倒来倒去甚至有些嫌弃。待茶水温度低些,才端起来抿了一口。她不口渴,亦不是为喝茶而来。
    “好茶。”纵然不好茶,她也由衷赞叹这杯茶的好滋味,不是她以往喝过的任何一种,入口时是淡淡的苦涩,进喉后却回味甘甜。
    “此乃枫露白茶。”枫露是云卫们于日出之前那一刻间采集的,自然珍贵,不过这些他不打算说给她听。
    见他一副要与自己讨论茶道的模样,涟歌有些愕然,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便问,“何为白茶?”
    “白茶其条敷阐,其叶莹薄,乃崖林之间,偶然生出,非人力所致。有者不过四五家,生者不过一二株,制茶时未经揉捻,故茶色不易浸出,须沸水冲泡三四次,经历一刻时,茶汤方能泛色。入口生涩,待细细品味,进喉回甘。”
    “听起来十分珍贵。”涟歌怡然,等他说下文。
    “茶之所以珍贵,乃在于有人识茶。”傅彦行丢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将自己的那杯喝的干干净净,起身走到一边,“诊脉吧。”
    涟歌不懂这人怎么话题能转变得那么快,忙打开医药箱,将脉枕拿出垫到他腕下。
    “公子体内的余毒残留的越来越少了……”诊来诊去也只有这一句说的。
    “是么……”傅彦行早知如此,脸涌上不解,“可我这几日总觉得有些胸闷。”
    胸闷并不是那毒的症状,但也可大可小,涟歌好看的眉蹙起,怕他是有什么别的并发症,忙执了他另一只手放在脉枕上,用莹白纤细的手指摸着脉细细诊了一刻钟,除了觉得他的脉搏跳的比自己快些,一无所获。
    涟歌低着头,纤长的眼睫微颤,越想越觉得疑惑,又担心他是中了旁的暗算,忧心不已,“小女诊不出……公子回去可让程大夫再为您诊脉。”
    “罢了,”傅彦行不动声色收回手腕,敛去心神,“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并不像是中毒。”
    涟歌轻笑,“或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等再过几日便能舒服些了。”
    他未再接话,涟歌想起霍青,便试着说,“其实小女在府中很安全,霍侍卫不必如此辛苦。”
    傅彦行摇头,“现在你的命很重要。”
    涟歌当然懂他的意思,一时也无话可说,只是想起此行的第二个目的,便道,“公子,五日后便是中秋了……”未料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你想反悔?”傅彦行眸色疏离,有些不快。
    “不是,”涟歌急忙否认,虽然她百般不乐意,但不会食言而肥,“小女只是想问,能否将五日之期推迟一天,十五那日小女可能不得空闲。”
    “我很闲。”他说。
    涟歌瞪大眼睛,不知他为为何这般不通情达理,只是晚一天诊脉,又不会耽搁他针灸吃药。她有些气恼,合医药箱的动作便有些重了,盖子合上时木头相接,发出“啪嗒”的声响,在幽静的空间里有些突兀。
    她一下被吓住了,不敢再动作。
    傅彦行似是不在意这些,沉声说道,“十五那日我很闲,我去找你便是。”
    “可我总不能将这箱子背着到处走吧?”她要是敢那样做,她父亲非得把她东西全烧了不可。
    “只是诊脉。”箱子不必带了。
    涟歌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告辞的话语还未说出口,便听见狂风吹檐,雨声淅沥,拍打在洞开的窗户上,噼啪作响。
    下大雨了。
    走不成了。
    涟歌心中哀嚎,见他毫无所觉的样子,认命地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把风雨阻隔在外。
    傅彦行在走神。
    这般与涟歌独处,他控制不住的想要观察她,他甚至还记得她给他诊脉时指尖搭腕的温凉滑腻触感,他当时甚至想握住她的手,让她为自己拍拍心口,以减轻胸闷的窒息感……
    十八年来,这样陌生的情愫是第一次在他身上出现,就算他再怎么英武卓绝,面对全然陌生的感觉,照样不知所措。
    暴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只下了一刻钟便云驻雨歇,仿佛未曾来过一般。只有窗外积脆成云的大榕树越发婀娜多姿,水洗过后,绿叶舒展,生机盎然。
    听不见雨声了,涟歌重新将窗户推开,太阳已经穿破云层,重新钻出来普照大地了,亮烈的光线照进来,有些晃眼,空气里弥漫着的全是泥土的气息。
    傅彦行陷入了沉思,哪里能注意到何时下雨何时天晴,他甚至不知她是何时离开的,直到流安大着胆子出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发现对面的人早就不在了。
    不过刹那间他便整理好情绪,“回吧。”
    涟歌去糕点铺子吩咐好十二那日要用的糕点,又买了一盒林氏爱吃的桂花糕,才回府交差,幸好下了雨,林氏没对她为何耽误这么久起疑。
    傅彦行照例喝了药,却见流安提了个篮子出来,里头是几个有些发干的李果,他问,“这是什么?”
    “这是在庄子上的时候,萧姑娘差人送来的李果。”当时他们客居在庄子上,她送的东西便不好扔,流安便将篮子放在箱拢里一块带了回来,忙了这几天才想起来,李子已经有些发蔫了,正准备拿去扔掉。
    傅彦行眉头一动,想起是答应带她回程时她差婢女送来的谢礼,听那婢女说那是她亲自摘的。他走过去挑了两个不那么干的拿在手中摩挲几下,才道,“去扔吧。”
    流安还未走出门,又听他说,“这两个果子我拿来看看……”
    流安觉得纳闷,主子是在跟他解释吗?主子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傅彦行盯着果子看了又看,鬼使神差一般,拿着其中一颗放进嘴里咬——
    真酸!
    作者有话要说:  燕燕:亲自,划重点,要考的!!
    第12章 西山
    八月十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西山别苑三里海棠,连绵不绝,花红枝绿,崇光泛泛。
    说起西山别苑的历史,倒令人唏嘘。百年前有位徐姓太守,花大价钱买了山庄周围三里的土地,然后退耕还林,全部种成海棠送给妻子——只因为他妻子名叫海棠。最后徐太守因贪墨下狱,他那妻子也不知所踪,西山别苑便充了公,又不好卖,便传到历任太守手中。没有所有权,却有使用权。
    海棠林太美,历届太守皆有默契地没再动它,任时光流转,百年过去,海棠林在执政官们有意无意的保护下,繁育的更加繁盛,成了濮阳城一景。
    此次赏花会虽是涟歌出面邀人,但林氏也不舍她过度劳累,事无巨细都帮着她拿主意,只是存了教导她的心思,要她全程参与。
    她们是主人家,一早便去了西山别苑,着人用帷幔专门围出几块空地,供人坐着赏玩。
    涟歌的帖子邀请的是跟她年岁相仿的闺阁女儿,濮阳城中不论商户还是官员,只要家中女儿能在城中说得上名号的都请了过来。但中秋将至,林氏喜好热闹,也写了帖子请了各府夫人,让她们带家中小辈来玩。
    因来赏花的不止有女孩儿,还有男子,选落脚点的时候,涟歌便选了一条两米宽的浅溪,铺了帷幔,男女相对而坐,隔着竹桥,既不影响赏景,也不失礼。
    此时光景正好,正是秋海棠开的最盛的时节,阳光和煦,落英缤纷,美如幻境。不时清风拂过,海棠漫天飞舞,一众容色姣好,美丽娇俏的姑娘们在树下嬉笑,正如花中仙子,争叫对面的少年们看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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