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山鬼抬起头,看向娆荼的眼睛。
娆荼皱眉道:“你两个小眼珠子转什么?”
“不是不是……姑娘太好看了……我怕我盯久了眼珠子不灵活。”山鬼一脸苦相,几乎要哭了:“我真的没有骗姑娘。”
娆荼沉默片刻,忍俊不禁,笑骂了一声,“死妮子,你主子养你是赔本的买卖。”
山鬼见她展颜笑了,才放下心来,“姑娘,你刚刚吓到我了。”
娆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部内的死士,居然能潜伏到皇宫内阁,你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倒真是有些好奇了。”
山鬼忙道:“主子说了,如果一个人活得太明白,就必须承受比常人更沉重的苦痛。”
娆荼淡淡道:“看来你主子并不快乐。”
“咱们别提这些事情了,接下来姑娘打算怎么办呢?”
“静观其变,接下来不必再做什么,自然有人找上门。”
“是裴氏么?”
“你说呢?”
山鬼点点头,由衷赞叹道:“姑娘你真的厉害,我看沈筑被你迷的,都有点神志不清了。”
娆荼皱眉,“不会说话就闭嘴。”
“姑娘,你太不温柔了……”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杨谦送了几个人来——春夏、秋冬、柳杏和几个年老稳重的嬷嬷。
几个丫头见了娆荼都颇为开心,娆荼半躺在床上,对春夏秋冬道:“我失踪这几天,劳公主担心了。”
春夏笑道:“姑娘没事就好,我们做婢子的,好不容易遇见姑娘这样温厚的主子,都为您悬心呢!”
秋冬端出来一个檀木盒子对娆荼道:“公主知道姑娘在此安养,特赐了一盒好香料,有凝神安眠之效。”
娆荼点头道:“既是如此,便收好,明日再点。”
当晚,春夏秋冬睡在外室,山鬼和柳杏守在内室,娆荼注意到柳杏神色异常,便令山鬼支走了春夏秋冬,拉着柳杏的手问怎么回事。
柳杏俯在娆荼耳边道:“奴婢的爹以前在生药铺子当过伙计,所以奴婢自幼能闻辨草药。公主赏的香料里面有生川乌和茂术,皆是滑胎避子药。虽然气味被其他的成分掩去了大半,但我能闻得出来。”
娆荼看向那个檀木盒子,微微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了,姑且不必理会。柳杏儿,你猜春夏秋冬知不知道此事?”
柳杏摇头,“奴婢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
“想必……是知道的。”
娆荼点了点头,“你的山鬼姐姐早已察觉出那香料有异,她是我的心腹,事事都会说与我听。但是我从你口中听到这话,却很高兴,你知道为什么么?”
柳杏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看向娆荼。
娆荼温声道:“多了一个人可以交心,我很欢喜。从今以后,我待你与山鬼无异。”
柳杏眼眶微红,“多谢……多谢姑娘。”
娆荼点了点头,“你出去叫山鬼和春夏秋冬回来,睡下吧。”
她看着柳杏出门的背影,心中暗忖,几个丫头之中,山鬼对她前事尽知,是头一个值得信赖的。只是山鬼另有牵绊,日后必定会有很多迫不得已之处。柳杏却是个清白干净了无牵挂的,有些事情交给柳杏反而要容易。
半夜,娆荼手脚冰凉,在炕上辗转许久刚有了点困意,屋内就闪进一个黑影。
山鬼谨慎,一下子从被子里翻身站起,低喝道:“是谁?”
火折子被打亮,一个修长的身影落在墙壁上。
山鬼惊了一下,连忙放下随手抄起的板凳,惊诧道:“沈大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沈筑看了眼闭目躺在床上的娆荼,三千青丝如瀑,从枕边垂下几乎落在地面上,他朝山鬼挥了挥手,随即吹灭了手中火折子。
山鬼忙唤醒柳杏儿退出内室,沈筑摸黑坐了一会,等身上冷意散了,才脱了衣裳上炕,将娆荼收入怀中一点点箍紧。
娆荼没发一言,肩膀却在微颤,沈筑摸到她眼角的泪痕,冷冷道:“哭什么?怎么不继续装,直接睡死到天亮。”
“妾不是狠心的人,装不来!”
“你不是,我是?”
“对,你是!你就是!沈大人怒极而去,如今又回来做什么?”
“我若真能狠的下心,便也不回来了。”沈筑听她如小女子赌气一般的言语,语气微柔,将她翻转过来,在那长长的沾着露的眼睫上亲了亲。
娆荼推他道:“别碰我!”
“你身子不好,能不能别这么激动?”
娆荼冷笑一声,“你还记得我身子不好?既然这么有心,半夜就别来叨扰啊。”
“你一个人睡着冷,我担心。”
“我冷了自己不知道么?要你多管闲事。”
沈筑从杯中将她的两腿一捞,随即握住她冰凉的双脚,“你的确不知道,哪天夜里睡着了不跟个小猫一样直往我怀里蜷缩?”
“大人自重。”
“床上自重,何来闺房之趣?”
一句话说得娆荼哑口无言,愣了半响,方道:“大人,你的脸皮都要有金陵城的城墙厚了吧?”
沈筑将青胡茬微冒的下巴往她的光滑脸颊上蹭了蹭,沉沉吩咐道:“睡觉。多说一个字,就脱你衣裳。”
娆荼紧紧咬着唇,将冰凉的手脚往他身上热的地方使劲蹭,闭着眼睛赌气睡了。
沈筑感受着那冰凉脚丫子在一点点变热,他的嘴角绽放出一个轻淡的笑。
第二日,娆荼醒来的时候,沈筑已经穿好了衣衫,高冠博带,衣冠楚楚,看样子竟是一副要外出公干的装扮。
她问道:“大人要去哪?”
“苏州大旱,皇上令我去视察灾情。”
娆荼“哦”了一声,“大人请便,到了苏州,可以去醉月楼逛一逛,到了提娆荼的名字,我那里还有几个相熟的姐妹,定能伺候大人舒服。”
沈筑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了这话,就好像在路上不小心踩了一坨狗屎,糟心!
他怫然不悦,上前攥住她垂在枕边的头发,冷笑道:“我去逛窑子,还得提与你的交情?”
娆荼被拽得偏了脑袋,她大声道:“不提就不提罢,我这不是想给你省点银子嘛!”
沈筑恨得牙痒痒,捏起她的下巴道:“娆荼,你好,真好……你等着!等你彻底好了,看我不收拾你到腿软!”
娆荼恨道:“妾就等着!妾在病重时大人尚且如此粗鲁,又是拽头发又是掐脸,若是好了大人岂不是要拿刀子直接砍了我!”
门外的杨谦都快听不下去了,这是他们大人吗?……他们大人向来厌恶魏晋清谈之风,一向不屑与人争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与一个女子三句正经话不说就要吵个面红耳赤?
屋内的沈筑点头道:“等你好了?我恨不得现在就办了你!”
娆荼气急,从枕头下抽出神符匕首往床上一拍,哭道:“贱妾污秽一世,想干干净净地死,也不能够么?”
沈筑劈手夺过那柄神符,“不能!”
说罢转身踏出了房屋,在外室对几个丫头道:“你们几个给我看住了,要是夫人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用活了!”
沈筑怒气冲冲地走后,娆荼从山鬼口中听到了另外一个版本,说是沈大人昨天去御前谢罪,皇上罚他去苏州当三个月的监察,实则是被他的事情闹得头疼,找个噱头贬他出京清净几个月再回来。
娆荼皱眉:“三个月?岂不是初春方能归了?”
山鬼叹道:“姑娘,你不会真的舍不得沈大人吧?”
娆荼瞪了她一眼,“自然不是,我只是在想……他是凉薄之人,三个月后,说不定早就另觅新欢,对我的情冷了,这几个月的纠缠,岂非付诸东流?”
山鬼讷讷地道:“我看不会,沈大人走时那个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三个月不见就会对姑娘情冷的,说不定三个月后,回来……回来……”
“什么?”
山鬼小声道:“回来叫姑娘一个月下不来床是有可能的。”
娆荼深深拧起了眉,嗯,真有这个可能,她还不知道沈筑么?那就是个衣冠禽兽!
之后,娆荼在屋内闷了几天,整天被几个丫头轮流逼着喝药,屋中一股子药味。这里头春夏和秋冬劝药劝得最勤快,许是被沈大人临走前的话给吓到了。
任凭娆荼如何宽慰,春夏和秋冬都听不进去。也难怪,两个丫头是从公主府中出来的,公主的脾气她们都知道,那是个一言不合就杀人的主子。
公主喜欢沈大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大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况且走时那个样子,怎么都不像是说着玩的。
娆荼没办法,这日喝完了药,提议要出去转转。
春夏道:“外面风寒,姑娘仔细着凉。”
秋冬道:“正是呢!姑娘想吃什么玩什么,我们给你办好,大冷天的出去做什么呢?”
娆荼叹了一口气,给山鬼使了个眼色求救。山鬼上前摸了摸娆荼的额头,又拉过手腕有模有样地探了探脉,煞有介事道:“姑娘在屋内闷了好几日,是得出去走走,否则积食在腹,日久必损。”
说得春夏秋冬直愣,柳杏便笑着将娆荼给扶了出去。
不巧,刚出门,就见从远处溪边晃动着几个人影,为首的妇人,头戴银丝髻,周围是金累丝钗梳,上穿藕丝短袄,下着青翠绫裙,浑身珠翠堆满,环佩叮当。
娆荼笑意玩味,扭头对旁边的柳杏道:“你猜裴夫人年方几何?”
柳杏与裴氏有杀母之仇,小丫头死死地盯着裴氏,呸了一声,骂道:“三十多岁的老妪!”
娆荼摇头笑道:“不对,裴姐姐今年才二十有七,只是这一身富贵行头,倒像是虚长了许多岁的。”
正说着,裴氏就娉娉婷婷地走近了,看样子清减了不少,黄黄的脸蛋不施脂粉,两个眼睛红肿如桃,竟是透着几分楚楚可怜。
她来到娆荼面前站定,展颜温和一笑,“妹妹这是在说什么笑话?笑得如此动人心魄,连我也忍不住心醉。”
娆荼笑道:“都是些低俗不入流的笑话,说出来,怕污了夫人的耳。”
裴青薇忽然盈盈朝娆荼施了一礼,“之前是我多有得罪,皆因担心大人的身体,怒极之下,才对妹妹做了那些事情,请妹妹千万别放在心上。”
娆荼忙将身子侧到一边不受她的拜,惶恐道:“夫人这是做什么?娆荼何德何能,岂可受夫人的大礼?”
裴青薇一脸凄楚可怜,垂泪道:“妹妹如此,便是不肯原谅我了。”
娆荼略作沉吟,随即温婉一笑:“夫人言重了,妾并没胆子责怪夫人,妾还得感激夫人当初手下留情,没将妾一剑刺死。夫人本与沈大人琴瑟和鸣,是妾横插一脚,难免招夫人怨恨。”
裴青薇上前握住娆荼的手,“如今我也想开了,大人喜欢你,我就算再阻拦也无济于事。如今妹妹也算是入了门,在这么个贫瘠之处怎可久居呢,但求妹妹随我入府,日后你我姐妹和和睦睦,也免得大人心悬。”
娆荼微笑摇头:“夫人美意,娆荼心领了。只是我在此处住的甚好,不必折腾了罢。”
“此处荒凉,倒叫京城中人人传我裴氏是妒妇,不能容人才将妹妹逼至此处。请妹妹千万怜惜,随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