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毓方才同两个义弟说话,选的位置便有些偏,眼见事情有变,心就慌了。
别人也就罢了,乔老夫人还在那儿呢!
她来不及多想,话都没说,便匆忙往看台那儿去了。
苏怀信同样挂心父母,也是疾奔而去。
许樟无牵无挂,便不似那二人那般慌乱——要是他爹今天死了,他非敲锣打鼓庆贺一个月不可。
想归想,他动作却不迟疑,跟着两个义兄过去,看能不能帮点什么忙。
不知是从哪儿冒出一群刺客来,先是暗放冷箭惊乱人群,后来又扑入场中,直奔看台方向而去。
乔毓唯恐母亲和姐姐出事,心脏跳的飞快,匆忙过去的时候,见到了韩国夫人与昭和公主,二人正被林缙护在身后,几个禁军防卫在前。
她安下心来,话也不说,便待离去,冷不防有人扔过来什么,回首借住,却是一柄鄣刀。
天子面前不得佩戴兵刃,在这儿的人多半手无寸铁,面对这等异变未免反应不及,只有负责警戒护卫的禁军们佩有兵器。
乔毓手握刀柄,就有种找到本体的安心感,向林缙点一下头,直往看台处去。
事发突然,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仆婢们的惊叫声与兵刃相击的脆响交汇在一起,更显得杂乱无序,人群拥挤,奔向看台的路似乎被拉得无限长。
也是赶得巧了,乔毓穿过人流,越过花坛时,正好瞧见前不久刚见过的博亭侯了。
他是文人,不通武艺,这时候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正慌乱的往不远处桥洞处躲避。
乔毓瞥了眼,懒得理会,倒是许樟,经过的时候顺带着踢了他一脚,博亭侯腰背受力,咕噜噜滚过去,碰到桥洞才停下。
博亭侯勃然大怒:“你这……”
许樟敷衍的留了个假笑,扔下句:“举手之劳,道谢就不必了。”便飞速离去,只留博亭侯在那儿七窍生烟。
情况并没有乔毓想象中那么坏。
她到了地方去看,便见乔老夫人与乔家一众女眷被昌武郡公与乔安等小辈护在身后,并没有受伤的迹象,而卫国公却协同禁卫,守护在皇帝与几位皇子身边。
今日盛宴,各府郎君不在少数,抵御几个刺客倒不困难,甚至有高门夫人手持兵刃,护卫在前。
卫国公府的坐席距离皇帝等人迫近,有刺客冲到近前去,手中利刃还没下挥,便被常山王妃举刀架住,一脚踢开之后,反手割了脖子,血淌的跟喷泉似的。
乔毓下意识打个哆嗦,就被常山王妃瞅见了:“去哪儿了?伤到没有?”
乔毓喊道:“我没事儿!”
刺客主要是冲着皇帝父子几人去的,故而别处的压力便没有那么大。
李氏皇族尚武,皇帝也是马背上打的天下,与皇太子长身而立,手中提刀,神情并未因这变故有所改动,禁卫们护在前边儿,逐渐清缴所剩无几的刺客。
较之场中禁卫,刺客的人数并不占优,身手也有所不如,只是事发突然,方才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会儿禁军掌控局面,再去应对刺客,自然就是砍瓜切菜了。
好好的端午节闹成这样,注定是不能善了了,不仅如此,恐怕最终还会蔓延成一场巨大的风暴。
乔毓在心里叹口气,下意识去找京兆尹,就见那可怜的人儿擦着冷汗,看起来像是要哭了——毕竟在长安发生这种事,他首当其冲。
仅剩的几个刺客已经是强弩之末,见状便咬破口中药囊自尽,其余人想要制止都来不及。
乔毓眼明手快,一刀背打在近处刺客脖子后边儿,那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晕死过去了,禁卫们忙近前去将人按住,三两下将他下颌卸了。
局面已经稳定,皇帝的脸色方才阴沉下来,怒喝道:“京兆尹?!”
“臣在。”这一回,京兆尹是真的哭了。
皇帝这厢问责官员,秦王便组织着将一众女眷安置妥当,皇太子则去指挥禁军警戒,又叫人将那仅存的刺客带走,以备日后审问。
乔毓跑到乔老夫人身边去,左右看看,见是无恙,方才道:“吓死我了。”
乔老夫人见惯了大风大浪,这一点小场面,并不放在心上,语气微急道:“三郎受伤了,你去帮他看看。”
乔毓心头一跳,凑过去一瞧,便见乔安手臂中了一刀,淅沥沥的往下滴血。
她蘸了几滴一瞧,松口气道:“刀上没毒。”
说着,便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取出伤药,往伤口上倒了点儿,又将他衣袖切断,小心翼翼的将伤口裹好了。
“没事儿,”乔毓摸了摸侄子的脑袋,安抚道:“养一阵子就好了。”
皇帝出行,必然是带着太医的,但场中伤者不在少数,不免会顾及不到,乔毓跟乔老夫人和常山王妃说了声,便去帮忙了。
人有亲疏远近,乔毓也不例外,先去看了邢国公夫人,见她无恙,又去问常珪夫妻。
常夫人紧紧盯着她看,目光有些古怪:“你也会医术?”
“会啊,”乔毓不明所以:“有什么不对吗?”
常夫人怔了几瞬,眼眶忽然湿了,猛地抓住她手,似乎想要说句什么,冷不丁被常珪推了下,方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她笑着掩饰:“那边儿有人受伤了,你快去看看。”
乔毓心下奇怪,见她不欲直言,便没有问,冲他们俩一点头,转身走了。
她一离开,常夫人的眼泪便流下来了,她看向丈夫,悄声问:“是不是……”
常珪喉咙发酸,哽咽着点了点头。
乔毓没注意到这些,不远处有个年轻女郎崴了脚,疼的站不起身,她近前去一搭手,便知是骨头错位了。
乔毓砸一下嘴,忽然一指远处:“哇,有人在飞!”
那女郎面露讶色,下意识扭头去看,忽觉脚踝一阵剧痛,好容易才忍下来,没有痛呼出声。
“好啦,”乔毓搭着她手臂,道:“你站起试试看。”
那女郎缓缓站起身来,略微动了动,虽觉还有些痛,较之先前却要好得多,莞尔一笑,屈膝施礼,再三向乔毓称谢。
她生的很好看,素衣碧裙,亭亭如一支新荷,娴雅端庄。
乔毓自己走不了这种风格,倒很喜欢这样的姑娘,笑着问了声:“你是哪家女郎?改天可以一起出去玩儿嘛。”
那女郎笑意温婉,再度屈膝,道:“秦国夫人有礼,家父乃博亭侯孔郁,小女单名一个蕴字,家中行四。”
“……”乔毓:“博亭侯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她有点儿囧,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正巧韩国夫人打发人来寻她,忙借着这个由头溜了。
方才混乱起来的时候,韩国夫人正同昭和公主在一处,被禁卫护的严实,没受什么伤,这会儿四下里找乔毓,是昭和公主怕母亲伤到了,非得亲自看看才安心。
乔毓好久没享受到这种待遇了,被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儿,才道:“好了没有?这不是没事儿嘛。”
昭和公主再三嘱咐:“小姨母,这样很危险的,以后再遇上这种事,你不要再往前冲了,要先保护好自己……”
乔毓最喜欢乖巧的小姑娘了,伸手摸摸她的头,道:“知道啦。”
昭和公主将她的手拨开,郁卒道:“你要往心里记,不要只是嘴上答应。”
乔毓道:“好好好。”
昭和公主半信半疑,韩国夫人听这口气,便知道她根本没往心里边儿记,正摇头失笑,就听不远处有人在嚷嚷:“那个会看病的女郎呢?还不快些过来,长公主殿下伤到了……”
乔毓听这口气,便觉得不高兴:
她是出于好心去帮忙的,可不是闲的蛋疼去当使唤丫头,你们家长公主殿下的伤又不是我砍的,关我屁事。
她不高兴,昭和公主更不高兴。
母亲愿意去帮忙是她心善,可不代表就要被别人使唤吩咐,钥匙三分钱一把,十文钱三把,有人配吗?
“长公主受了伤,那就去找太医,找不到就慢慢找,实在不行就去城里边儿请个大夫,在这儿嚷嚷什么?”
昭和公主冷冷道:“好叫别人知道,她身边的侍婢特别没规矩吗?”
她声音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话音落地,周遭便安谧起来,连带着那说话的侍婢身边儿,也空旷了几分。
昭和公主扫了她一眼,蹙眉道:“你是哪家的?”
那侍婢骄横惯了,但也要看是对谁,太上皇有那么多公主,可哪一个的分量都不如昭和公主重。
她心知闯了祸,忙近前去施礼,赔笑道:“奴婢是庐陵长公主身边的人,语有冒犯,殿下见谅……”
别人也就罢了,偏生是在母后丧期生事的庐陵长公主。
昭和公主三分的怒气也变成了十分,倒不至于拿这侍婢撒气,眉头皱了皱,摆手道:“你回去。”
那侍婢松了口气,连连谢恩,忙不迭走了。
乔毓看她神情,隐约猜到什么:“你跟庐陵长公主相处的不好?”
“她是皇祖母的亲女,”昭和公主一句话点名利害,又补充道:“母后过世之后,她在命妇哭临时闹过事儿。”
乔毓不敬鬼神,但是敬逝者,尤其是在逝者是自家亲眷的时候,唐六郎只所以会死,很大原因就是因为犯了这个忌讳。
她眉头一跳,没再说什么。
方才刺客出现的突然,庐陵长公主匆忙躲避,不小心摔了下,腰磕在石头上,这会儿还在难受。
这地方有些隐秘,即便有太医在,也没法儿叫帮着看,正好听说有个女郎会医术,便吩咐人去叫她来,不想竟碰了这么一个硬钉子。
“……奴婢早先不知那女郎便是秦国夫人,有所冒昧。”那侍婢不敢隐瞒,低着头,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
庐陵长公主信手捉起身边儿的茶盏,砸到那侍婢头上:“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叫不来!”
说完,她又叫人搀扶着起身,冷笑道:“怎么,明德皇后身份贵重也就算了,她妹妹也是金枝玉叶,使唤不得?”
庐陵长公主想起那张与乔妍相似的面孔,心里便觉得膈应,略微整了整鬓发,叫那侍婢领着,去寻乔毓了。
她过去的时候,乔毓正坐在栏杆上,优哉游哉的跟昭和公主说话,两腿离地,闲适极了。
庐陵长公主心下更觉不快,轻咳一声,示意有人到了。
昭和公主打小就跟这姑姑相处的不好,经过丧期之事,更是彻底撕破脸了,屁股也没挪地儿,道:“姑姑见谅,我不小心闪了腰,这会儿站不起来。”
韩国夫人闻言失笑,起身向她行了一礼。
“……”庐陵长公主心下暗骂,冷脸道:“秦国夫人呢,便不需要向我见礼了吗?”
乔毓虽没见过庐陵长公主,但也不至于这点儿面子都不给,正准备起身呢,腿就给昭和公主按住了。
笑话,她怎么可能看着母亲给庐陵长公主见礼?
“巧了,小姨母也伤了腰,站不起来。”
昭和公主语气轻飘飘的道:“再则,小姨母是一品夫人,又食邑千户,与姑姑辈分相当,难道还需要施礼吗?姑姑你也才食邑六百。”
“长公主是长公主,国夫人是国夫人,”庐陵长公主冷笑道:“怎可一并而论?”
“这我就不知道了,”昭和公主无所谓道:“要不,姑姑先去礼部问个清楚,再来寻我们说话。实在不行,还可以去父皇面前问问,看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