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曹鸾忽而的醒悟让裴妍无法接受。她抓着他的袖子,执拗地将他往家中拉去,边走边吼:“人还活着,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只是不能参科做官,却还能随军打仗,还能去争军功啊!就算当真与我平凡安闲一世,那又有什么不可?”
    曹鸾却挣脱她,极为苦痛道:“参军打仗拼的是运气、是性命,哪里是说说就能的?平凡安闲是温饱之余才能作想的,我给不了你好日子。阿妍,你我二人的命是从出生便定了,你跟了我,是如花似玉却委身鼠辈,若是传出去,全京城都会笑你有眼无珠、有辱门第,会笑你裴家家门不幸!我不想害了你!”
    “诚然他当年说得不假……”裴妍讲到此处深吸口气,面上讥讽的笑意渐收,“可到了那时候,又有什么用处?这话他若早三年说,一切都不会有,可三年过去,他说出来却只是叫我知道——我裴妍瞧上的男人,气魄也不过如此。”
    “那时我给了他一巴掌,让他滚,让他从此再也别见我。他红着眼走了,垂着头,袖着手,在哭。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窝囊……”
    裴妍的声音低弱下去,无神的双眼看向裴钧身后的石墙,萧然道:“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哭着跑回了家。”
    “我决定要忘了他。”
    从这往后的事,似乎渐渐开始在裴钧脑中浮现了。他确然记得裴妍有一次哭着跑回,关在闺中一个多时辰,大哭,任谁问缘由都一字不说,直到入夜才又出来伺候病榻中的裴母饭食,似没事儿人般共母亲打扇叙话。可一月后,姜汐借着宫中酒会在太后面前再度耍赖求娶裴妍时,裴妍却竟在几年来的多次婉拒后点了头。
    翌日宫中传下太后懿旨,令裴妍嫁给瑞王爷姜汐为妃。此讯一经传至忠义侯府,即刻让裴母一气之下昏厥过去。
    得信狂奔而来的曹鸾正撞上宫中宣旨的太监从忠义侯府的雕花门槛迈出。他自知一切无可挽回,脚步便生生顿在门外。
    前庭中裴钧情急大呼着母亲的声音越过高墙穿透他耳骨,宛如钢针钉入他心上,他手一松,手中投名状纸落地摊开,沁了地面残余的夜雨,湿透了边角签印的“曹鸾”二字,终令数月后开拔的大军中没有了他本想一争的位子。
    而这些裴妍并不会知道。裴钧也不过是后几日在酒桌上扒出了曹鸾身上这投名状,才质问曹鸾为何参军。
    曹鸾那时也并未给什么解释,不过只在醉中苦笑着,直说是想岔了,眼瞎了,当场将那投名状扔进铜炉烧掉,次日便依旧换上灰布衣衫,往衙门上写讼状去了。
    此后他再没提过参军入伍之事,全然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裴钧便也无从多问。也是时至今日与裴妍的坦白两相一对,裴钧才明白,原来在他不知实情的光阴背后,曾发生过静默可悲又撕心裂肺的故事。这些故事翻入了时光的皱褶里,每一次想起都是种无声而痛苦的打磨,终将这些皱褶打磨成锋利的折痕,夜以继日地在这二人心上割出深刻入骨的伤口,至今已绝难平息。而如若曹鸾所面对的仅仅是求而不得的悲苦和从不提起的错过,那与他相较,裴妍所遭受的无疑是太过不公的命运的惩处。
    “我现今都还记得娘当年骂我的话。”裴妍并不期待裴钧说些什么,见他沉默,她只苦笑一声,目中不无追悔地说下去道,“她曾说姜汐打小不是个品行好的,若不是龙嗣,怕是只配在街边做个混混,答应嫁给他我是老鼠进了脑子、猪油蒙了心,往后可有我的苦果子吃。她那时一边咳一边劝我回头,苦心叫我去求太后收回成命,我那时却太固执,也太幼稚、好面子,总道她不会懂我心里真正的苦处,也根本不能告诉她那许多。我不过是为赌那口浑气,便想着,倘若姜汐是个败类,却再差也是个皇子,那我好歹也会是个王妃——总归情爱之事,若在这京中到底是场笑话、是成不了的,那不如占尽荣华富贵也好。”
    “既然曹鸾说他配不上我,我就要让他一辈子都配不上我。”
    裴妍不顾母命、擅自答应了瑞王的求亲,被接入太后宫中等待出嫁,这说来虽是天降荣宠,却到底让裴家声名有损。裴母在家中气急病重,内务府、礼部却几度上门备办裴妍出嫁,不免为她叠加忧虑,而这忧虑重病的消息传不进喜事将近的宫里,又更叫她病症愈发难熬。
    那阵子恰是裴钧刚入宫侍读,少帝身边的所有事宜都亟待他尽快感知。他闲时不多,又早已在朝会大殿外与张岭争执、决裂,便失却了朝中高位者的人脉,尚无力置喙裴妍的婚姻。母亲的重病让他对裴妍此举的不解在日复一日的强压下化为愤愤,终于在裴妍成为了瑞王妃后,转化为对裴妍的怨责。
    母亲在当年冬天逝去。
    虽然一切早已在多年之中被太医预告多次,可当死亡切实发生,裴钧面对床榻上灰败衰老的母亲的容颜,心中却依旧感到绝顶的沉痛和悲凉。
    他把一切都怪在了裴妍头上,认定是裴妍气死了母亲——哪怕心底某处也知道这只是让他无处宣泄的愤怒和难耐有了个支点,哪怕知道从此以后这世上变成了无父无母之人的还有裴妍,他也始终强持着那一份皮表上卸不下的怨愤,忽略了母亲的不治,不承认自己的无用,甚至不惧用最恶毒的揣度去攻讦裴妍,去讥讽伤害她,借此来短暂转嫁心底那处空虚带来的痛苦,就像个混账。
    当府中搭起灵堂,裴妍惶然归家哭丧,由前后仆从开锣喝道护送前来与裴钧两相一见,无疑更是将裴钧的愤怒激化到顶点。
    他当着前来吊唁的百十京中高门的面,指着裴妍的鼻子,红了眼,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喝令她滚出裴家。
    默契有时真是残酷的东西。裴钧这话没说出任何因由,也不加任何威胁性的后果,可裴妍在赤红了双目的悲哭中,却似听懂了裴钧的所有意图。
    她在这一刻哭出了声——为母亲,更为此时失去的弟弟。她艰难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转眼看向母亲灵堂上惨白的花束与绫条,暗含无限恳求的泪眼无言地望向裴钧,泪水扑簌簌滚落了一脸,换来的却只是裴钧在董叔阻拦下怒目看向她的眼光。
    她只能走。
    她走得一言不发,仅只是哭,带来的丧物件件华贵非常,却一样都没能抬到裴母灵前。她在众人暗含讥诮的指点声里背过身去,拾袖揩了眼睛,走出裴府的大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便由奴仆扶上了车架,一路回王府去。往后八九年中,哪怕是祝宴相逢或姜煊出世,裴钧与她纵使相逢也再无一句好话,若不是这一世瑞王之死让一切秘辛浮出水面,二人间绝无可能冰释前嫌。
    裴妍红着眼眶问裴钧道:“裴钧,如今……你还恨我么?”
    裴钧抬手替她将鬓发别至耳后,摇头沙哑道:“原本我恨的就不是你,而是当时无能为力的我自己,和命。”
    他再度张手将闭目落泪的裴妍揽在肩头,由她哭着,轻轻拍拂她后脑,直觉鼻尖发酸、眼下发痛,片刻方道:“对不住,裴妍,这些年实是我对不住你,那些混账话我往后再不讲了,等接了你出去,咱们日日都是好日子。你我和煊儿,咱们再不分开了。”
    裴妍在他肩头哭着点头,不由问他:“煊儿眼下可好?”
    裴钧道:“姜湛为了牵制我,将煊儿接进宫去了,还下旨要纳煊儿为嗣。这你不必忧心,眼下境况,煊儿在宫中正比在宫外万全,待接出了你,我定然想办法将煊儿也接回来。”
    裴妍从他肩头支起,细眉微颤:“我还能活着见到煊儿么?”
    裴钧哽咽地望向她,肯定道:“能。我即刻就入宫去找蔡延,只看是我的命和他儿子的命,他更想要哪一个。”
    “裴钧,你切切要万事小心。”裴妍抬手抚上裴钧侧脸,极力告诫道,“煊儿已经没了我,再不能没了你庇佑。这世上我和他唯有依靠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知不知道?”
    裴钧拍拍她手背:“我知道,可你也别漏算了梅六。你的事都快把他腿给跑断了,眼下他就等在外面。”
    裴妍靠在石墙上,虚虚一叹道:“能少说的,你便都同他少说罢。他性子真正纯善,总该多操心自己的事儿,不该老操心我的事儿……”
    “等出去了,你自己同他说去。”裴钧再度看了遍她身上的包扎,站起身来嘱咐,“晚些我让董叔带人来给你换药,你先多多歇息。你的案子眼下是御史台的张三看着,他人还不赖,绝不会害你,若再有事儿,你便寻狱卒告给他,先保住自己。不出十日,我一定来接你出去。”
    “你可不要做什么傻事!”裴妍听言即刻直起身来。
    裴钧忙将她按回去,到底只低声道:“我自有分寸。”说罢便别过她,转身走出大理寺了。
    第101章 其罪六十一 · 加害
    日头已过了天顶,零星的雨丝又飘起来。裴钧一路将身上银钱尽数打点给了狱卒、官差,刚收好荷包跨出大理寺部院的门槛儿,就听外头传来梅林玉的声音:
    “……不就问问你家是哪儿的么,说说都不行?”
    裴钧抬头一看,见不远处巷子转角,是梅林玉同曹鸾相对立着。梅林玉正袖手盯着曹鸾身后的黑衣护卫,似在探询其来历,而曹鸾肃容皱眉、不无尴尬,却并不打断梅林玉的问话。
    那黑衣人搪塞一句:“劳梅少爷挂怀,我是岭北人。”
    “岭北……”梅林玉一听,面上逢人必有的笑意却收起来,“可你这口音却不似岭北人的大舌头呀,莫不是年岁很小就来京城了?那早年都是做什么的?”
    这一问接一问,令那护卫警觉。他眉心几不可见地一皱,顿了顿才道:“早年做的事儿,有赖曹先生收拾了……”他看向曹鸾一眼,语气中意有所指道,“怕是不便同外人说道。”
    “哟,那我可非要听听看。”梅林玉一笑,皱眉看向曹鸾,“老曹,从前你那护卫是江上做大盗的,这都能说说,他做什么倒不能说了?”说着他如往常一般凑近曹鸾,似玩笑道,“哎哎,告诉我罢,我可不是外人哪!”
    曹鸾已因裴妍之事烦闷至极,不免推开他,收起刚从大理寺中等来的案卷,低沉应付他一句:“这同你没干系。”
    可梅林玉一听他这话却火了:“没干系?”
    他振开双袖,提高了声道:“他来之前,你三天两头就往我楼里坐坐,还领着嫂子萱萱去我四姐那儿裁衣服;他来之后,我爹那儿你也不拜见了,还让吴用断了与我三姐夫的生意,连我三姐你都不待见——更别说咱仨兄弟有多久没好好儿聚过!你家里的下人一个一个都换了干净,我去了两次,眼见着他们都听你这护卫的话,你根本不像个主子!”他说着上前攥住了曹鸾的肩袖,恨恨道:“老曹,眼下我只要你一句话,他到底是谁?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梅少爷多虑了。”曹鸾还未出声,身后的黑衣护卫已挡在他身前,一把拽开梅林玉的手腕,拧眉盯着梅林玉道,“我只是替曹府看家的无名小卒,曹先生同我说了什么,实在无足挂齿,更不劳您和裴大人——”
    “我呸!”梅林玉猛地啐他一口,怒气上头,抽出手便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算什么东西!少他娘跟本少爷阴阳怪气!爷我今儿就抽死你,看看你那主子究竟护你不护!”
    “梅六!——”
    曹鸾与裴钧同时情急大吼,却没止住梅林玉揪着那护卫衣领招呼上去的拳头。裴钧未及上前,只听“铮”的一声,竟是那黑衣护卫被梅林玉的推搡抓挠激怒,拔出了腰间短剑向梅林玉劈去。
    “小心!”曹鸾眼疾手快一推梅林玉,叫梅林玉堪堪避过这一剑摔滚在路边,他自己却被划破上臂,闷哼一声。
    “来人!”混乱中裴钧一声喝令。大理寺周遭巡视的北城兵马司官兵和门口衙役都听他道:“此人来路不明,又携利器于府衙门外重伤无辜,足见其居心险恶。尔等即刻将他缉拿起来,留候严审!”
    “是!”数名官兵慌忙拔刀上前围住那黑衣人。梅林玉将曹鸾拽至一旁捂住他伤口,却听曹鸾一挣急道:“不可,不可!子羽,我府上全是他的人,若听说他有危难,翠娘和萱萱都有危险!”
    “没错!”那黑衣人先被拷问,又由官兵围住,自知身份暴露,此刻也不作挣扎,听了曹鸾的话,他更将短剑回了鞘,凉凉笑道:“抓了我,曹鸾的妻儿一个都保不住。裴大人可要三思呀。”
    裴钧从围堵黑衣人的官兵中隔开一缝,踱步至那黑衣人跟前,从怀中抽出一分白纸文书,神容冷峻道:“不劳你费心。”
    “来人。”裴钧抖开手中文书,沉声宣令道,“曹氏一府,修造逾矩,侵占商地,曹鸾本人是涉嫌偷漏关税、保释重犯,亦多次贿赂官员、玷污纲纪。这是京兆签印的逮捕文书,现令兵马司即刻助本府抄没其宅、地,将其涉案家属、家丁全全押往司部收监,并将曹鸾本人关押刑部大牢待审。”
    黑衣人听言,剑眉猛聚。官兵一拥而上将他挟制起来,他怒目瞪向裴钧道:“别以为把他们一家关进牢里就能保下!你知道我效忠谁么?他可不会让我死!”
    “不会让你死?”裴钧冷冷一笑,凑近他咬牙道,“那你真是太不懂他了。”
    北城兵马司的官兵很快用绳索捆走了黑衣人,接下裴钧的文书便即刻回司部调派人马前往曹府。留下的官兵从大理寺中拿出镣铐,锁起了曹鸾,受命要将他押往刑部。
    梅林玉未料到裴钧竟早已做了如此打算,更未料自己一时情急竟把曹鸾都搭进了大牢去,吓得挡在曹鸾身前向裴钧低声劝道:“哥哥,老曹这些罪过可都有留证,若、若真进去了——”
    “宫里为何疑心六部,密谈之事为何泄露,姜湛为何对我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全都清楚?”裴钧打断他,看向曹鸾,极力平静地问道,“老曹,这么些年了,朝上朝下、风风雨雨,我裴钧可有一次背信于你?”
    “不曾,你待我恩重如山。”曹鸾赤红了双目颤唇道,“可是子羽……我能够为你抛却性命、不要身家,但我妻女不行。我不是个好人,他们可以要我的命、要我手里的所有东西,可唯独我妻女……她们是无辜的……”
    他此时哀痛的眼神像极了十来年前与裴钧初识的时候。那时他只是个混在街巷里帮人出力的打手,因一个富贵员外养着的窑姐儿看上了裴钧,而上梅林玉的楼里挑事儿讹钱,这才与二人相识。裴钧几次与与他相斗无果,领了萧临去他住处就教训他,却不料恰逢曹鸾的妹妹无钱医治重病,已然香消玉殒。
    那时的曹鸾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向裴钧,放下所有自尊,求他这冤家道:“帮帮我,求你帮我安葬我妹妹……我不是个好人,但我妹妹是……我妹妹是……”
    人世间的因缘果报有时太过残酷。裴钧心中堆堵着裴妍与曹鸾的过往,此时再看曹鸾被官兵押走,心中便似被铁锹锄了一把,剜起个鲜血淋漓的疮疤。
    梅林玉蹲在他身边哭丧着脸,抱头瞪着曹鸾身影离去的方向,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裴钧将他拉起来,恶叹一声道:“咱们还是先顾着眼下事儿罢。”
    梅林玉擦了把眼睛,点头道:“明日便是晋王爷举事的日子,我人还没找齐,眼下还得寻去。哥哥,这回无论使什么法子,咱们一定得把妍姐救出来!”
    裴钧沉声:“我眼下就要进宫问问蔡延为何变卦,若他执意,我便想法子让蔡飏改过证词。”
    梅林玉嗤道:“蔡飏那黄鼠狼才不会帮咱们呢!”
    “有了唐家的案子牵连他,若能给他个机会逃脱死罪,指不定他会考虑考虑。”裴钧抬手拍拍的肩头,嘱咐道,“好了,你去罢。晚些我会到晋王府留候,若有事,你便从密道至那里寻我。”
    细雨在午后变得愈加绵密。从北城大理寺骑行至北宫门外大道,裴钧一身绸衫已被雨水蒙了层深色,遥望天际阴云一叹,他下马来收了缰绳往宫中走去,却在宫门夹道与恰好出宫的蔡延狭路相逢。
    蔡延正被门生扶着,与裴钧数日不见而已,须眉的白却足添了三分,与从前朝会上一比,老态竟分外明显。他行走而来的步履是蹒跚的,腰背略微躬起,这模样终于有了两分坊间所传的蔡氏大难之相,却又更似背负了更多的什么。
    他是在裴钧几乎走到近前时,由门生提醒才看见裴钧的。
    裴钧忍着万分的怒气走上前,掏出他手书道:“蔡太师亲笔书信许诺家姐青白,千金一誓,何以悔得如此之快?”
    蔡延面色苍白,半阖着双眸,咬牙道:“裴大人,老夫只说是秉公办理,并不记得给过裴大人什么承诺。”说完微微收紧扶在门生臂上的手,由门生扶着经过裴钧继续往宫外走去。
    裴钧追上他身后道:“蔡太师!你如此待我亲姐,难道就不怕您儿子——”
    “怕什么?!”蔡延忽然转过身来,那张惯常没有波澜的脸上此时已因裴钧此言翻起滔天巨浪,怒瞪的眼中血丝满布,就连嘴唇都气得发抖,“裴钧,你要你姐姐……就先还我儿的命来!”
    蔡延说完这话,猛地咳起来。裴钧不明所以间,一旁门生一边为蔡延拍拂后背,一边咬牙切齿冲裴钧高声道:“蔡大公子在丰州拒捕被杀,今晨接报,蔡氏举府为丧!裴大人难道还没听说么?”
    裴钧顿地一晃,直觉背后凛然发寒:“什么……蔡沨死了?”
    第102章 其罪六十二 · 失职(上)
    见裴钧确然不知,那门生愈加愤懑道:“裴大人在大理寺指认刺杀晋王者来自丰州,内阁十日前便受泰王之命,庭寄文书捉拿蔡大公子入京提训。蔡大公子直称冤枉、拒不归案,一时才与巡按人马冲撞,不料却被弓箭射杀,眼下……正由府道送敛回京。”
    裴钧感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眼前的景象似乎也重叠恍惚起来。他明明记得前世他入狱前,蔡沨会获命入京成为提督总指挥使,在他入狱后,蔡沨更是可以携领二十万兵力常驻京郊拱卫父亲蔡延所号令的内阁……眼下仅仅是因为姜越那一计偷天换日,蔡沨的整个命格竟就全数改变了。
    裴钧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旁蔡延已在门生拍拂下渐渐缓下了剧烈的咳嗽。他用苍老疲惫至发红的双眼看向裴钧,恨极道:“裴钧,你知道我儿生前最后一言是什么吗……他说‘裴氏害我’!”
    裴钧不由倒退半步,难以置信地冷笑道,“我害他?蔡沨雄踞北地为祸多年,如今就死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蔡家上下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蔡太师就不觉这是报应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诡计!”蔡延咬着牙怒斥道,“裴钧,既你敢加害我儿,我亦可杀你至亲。从今往后你裴氏与我蔡家,绝无宁日,不死不休!”
    说完此话,蔡延最后怒视裴钧一眼,便由门生搀扶着出宫去了。
    京中雨意渐浓。裴钧独行至晋王府时,身上衣衫已被雨层层淋湿。
    晋王府牌匾、漆柱上仍旧挂满丧幡,内中正由礼部众人备办着出殡敛葬的最后一干东西。
    诸官未料裴钧忽而冒雨赶回京中,见裴钧面色发白、神情肃穆,还以为上司是回京整饬公事,不免慌慌嘱人拿来干帕、热茶,又战战兢兢接连汇报起连日所为。
    裴钧一边听着,一边一言不发地拿着礼部列下的随葬品单走到正堂摆放的乌漆棺椁旁,对照当中的金银宝器与玉雕玉币。
    未到大殓吉时,此处停放的只是木椁,内棺还停放在姜越居住的东院。因棺椁与随葬纸人都是由礼部委派梅氏棺材铺子和纸扎师傅备下,故考虑到姜越会在棺中静候,梅林玉已将这棺椁周底都凿出细缝透气。裴钧点完随葬品,想来亦恐举事之时有突发之事伤及姜越,便又命人从内院取来晋王军中佩剑,放入当中供姜越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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