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太子给太后请完安,她连忙恭敬地问了声好,她身着淡黄色如意月裙,裙摆处绣着几朵白梨花,随着少女的福身,那张略含娇羞的面容,颇有种梨花初绽的娇美。
望着她羞赧的模样,太子点了下头便淡淡移开了视线。
怕他说漏嘴,太后率先道:“太子找哀家何事?”
顾景渊神情微顿,似笑非笑扬起了唇,“孙儿此次前来是为……”他朝林丹慕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停顿了一下。
太后巴不得他多瞧林丹慕几眼,道:“哀家一早便将她喊了过来,没道理你一来,便要让人走,你但说无妨,她御下甚严,不会泄露什么。”
话中满满的维护。其实也是在变相的表态,这个孙媳妇,她很喜欢,希望太子能因为她的看重,对她有个好印象。
顾景渊:“既然如此,孙儿便直言了,不知皇祖母考虑的怎么样?是否同意我跟阿黎的亲事?”
此话一出,整个慈宁宫一片寂静,林丹慕也震惊地抬起了头,甚至忘了规矩,愣愣朝太子看了过去,顾景渊却瞥都没瞥她一眼。
他目光坦然,唇边微微泛着一抹笑,俊美的五官在阳光下显得莫名有些高深莫测。
太后一张脸沉的滴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当着林丹慕的面突然说起这个,分明是一分面子都不给她留!“什么阿黎?也不怕坏了人名声!谁答应你要考虑了?”
顾景渊挺直了背,眼底虽然没有过多的情绪,嘴上却气死人不偿命道:“皇祖母勿怪,孙儿也是情不自禁才唤了她的乳名,林姑娘品行端正,想必也不会往外传。孙子实在等得心急,才来冒昧打扰的您,我知道您在顾忌什么,孙儿还是那句话,太子妃的位置不是旁的什么,可以随便给人,若没有感情,只为联姻,真娶了进来只怕也是平白耽误人一生。”
见他咄咄逼人,完全不给自己留余地,太后一向温和的脾气都忍不住有些恼火,“够了!”
她又忍不住看了林丹慕一眼。
林丹慕脸色苍白,身躯紧绷,这一番话对她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她只觉得刚刚升起的期待就是一场笑话,她抿着唇,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夺门而出,骄傲地维持着仅有的体面。
太后看得于心不忍,心中也暗暗后悔,明知他是个什么脾气,还将人喊过来培养感情!这下倒好!
顾景渊眼皮都没掀一下,淡淡道:“孙儿一向有什么说什么,若是惹恼了皇祖母,还请您多担待,今日有外人在,不方便多说,孙儿就先退下了。”
不方便多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太后瞪了他好几眼,偏偏又最疼他,最后只是摆了摆手,“赶紧走吧,看见你哀家就头疼。”
清楚她以后断不会随意将人喊到慈宁宫来,顾景渊才见好就收,“那孙儿改日再来跟皇祖母商讨此事。”
太后眼皮跳了一下!
谁要跟你商讨了!
等他走后,太后才堪堪压住心头的怒火,她又拉住了林丹慕的手,言语中满满的歉意,“哀家本是极喜欢你,才将你喊了过来,谁料这逆子反倒说起了旁的,让你看笑话了。”
林丹慕勉强一笑,“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太子情深义重,着实让人敬佩。”旁的话也不适合她说,林丹慕便保持了沉默。
见她实在坐立难安,太后道:“罢了,好好的兴致也被他破坏了,改日哀家再喊你过来陪哀家下棋,你今日先回去吧。”
林丹慕应了一下,再次躬身行了礼
她背脊挺直,一步步走了出去,直到上了马车,面色依然泛白,她身边的丫鬟瞧着心疼,忍不住小声道:“太后娘娘也真是,明知太子心有所属,还将您喊进宫。”
林丹慕冷冷扫了她一眼,她才讪讪闭嘴。她终究是为林丹慕心疼,甚至又想起了大姑娘的遭遇,当初若非薛贵妃一次次将大姑娘喊进宫,她又岂会陷得那么深,现在又轮到了二姑娘,宫中这些个贵人,当真是让人……
林丹慕自幼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受过此等委屈,回到家便忍不住落了泪,太子那些话,虽然不是冲她所说,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说什么不愿意联姻,说白了还是瞧不上她。
林丹慕首次动心却落个这样的回报,一时间竟满腹的酸意,也不知道那位名唤阿离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丹慕猛然一愣,莫非是……京城众位贵女,姓名中带有“离”音的,唯有沈黎,她小时候去找她玩时都是喊她黎妹妹,她的家人不正是唤她阿黎?
林丹慕愣怔半晌,颇有种造化弄人的感觉。
以前她时常找阿黎玩,与她的关系也最为要好,后来却为了姐姐与她断绝了联系,阿黎曾不止一次地找过她,都被她拒之门外,直到长大了,她才发现自己的做法有多偏激,其实午夜梦回,她不止一次地后悔过,不过是拉不下脸面与她和好。
没想到太子竟然喜欢她。
林丹慕有贵女的矜持和骄傲,对太子本就只是略微有些好感,感情并不深,他既然心有所属,她自然不想再掺和进去。
林丹慕难受了片刻,便振作了起来,她绝不要成为第二个姐姐。如果她已经订了亲,皇上再想赐婚,也于事无补。
怕丫鬟管不住自己的嘴,将宫里的事告诉母亲,她特意敲打了一番,不许她往外泄露半个字。
晚上她便禀明了母亲,说这辈子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愿与人争宠,哪怕嫁给太子有母仪天下的可能她也不愿,梁氏见她态度坚决,迟疑了片刻,叹息道:“咱们家也不是那等卖女求荣的人家,你若不愿,母亲自然不会强迫你。”
林将军一心扑在操练士兵上,根本不管后宅的事,梁氏禀明她想尽快为小女儿定下亲事时,他也不过微微一怔,“你之前不是有意让她进宫?”
梁氏之前确实是有那个意思,在她心底,她的小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有一处不好,只不过是名气比不过沈曦罢了,当年大女儿求而不得,因为抹不开面子,远嫁扬州后,她心底便堵着一口气,想让二女儿嫁得比沈曦更好些。
这天下男子,比大皇子尊贵的唯有太子,太子又一表人才,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她女儿这等身份,就算给他当正妃都使得,她这才迟迟未给林丹慕定亲。
狩猎时,林丹慕的表现分明是入了皇上的眼,这不,才刚没几日就被太后喊到了宫里,早上梁氏还暗暗欣喜着,觉得用不了多久赐婚的圣旨就会下来。
谁料她刚回来,便说了这样一番话。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哪舍得让另一个女儿过得不痛快,既然她不愿意嫁给太子,她这个当母亲的,又岂能逼她。
梁氏道:“是慕丫头自个不愿意入宫,圣心难测,皇上迟迟未下旨,必然也有自己的考虑,慕丫头年龄不小了,就算现在定亲,估计也没什么影响,你若是怕惹得皇上不高兴,我今日便进宫一趟,试探一下太后娘娘的意思。”
“行,你看着办吧。”
*
林丹慕被喊到宫里的事,京城的众位贵女都知晓了,一个个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她身份不低,真入了东宫,肯定是要给太子当正妃的。
陆怜怜当然也听说了此事,她心中难受,便跑到了阿黎这里,酸溜溜念叨,“没想到还真是她成了太子妃。”
阿黎咦了一声,精致的小脸上闪过一抹惊讶,“难道已经赐婚啦?”
“这不是早晚的事吗?现如今正妃有了着落,也不知道哪个成为侧妃,最好来两个狠角色,她林丹慕不是厉害吗?可劲儿跟人斗去吧!我倒要看看,她能否笑到最后。”
见她气呼呼的,阿黎捏了捏她的手,“好啦,不管是谁,都跟我们没关系,我给你拿糖果吃呀。”
“这个时候谁还吃的下糖果,气都要气死了。这么多贵女,单勋贵出身的两只手都数不完,让谁当不好偏偏是她!”
话虽这么说,当阿黎拿出糖果时,她却吃的比谁都欢,“咦?这个又是紫桐新做的?真好吃!好像葡萄的味道!”
阿黎笑得眉眼弯弯,“就是添了葡萄呀,好吃就多吃点。”
陆怜怜嗯嗯点头,“现在葡萄不是早就下去了,哪来的葡萄?”
“我也不知道紫桐是怎么保存的,好像是熬成汁液,放到地窖里,不过听她说只能保存一段时间,太久就不行了,你若感兴趣我改天仔细问一下紫桐。”
陆怜怜道:“等我哪天去表姐家,直接让她教我做吧!”
“嗯嗯。”怕她又想起林丹慕的事,阿黎又道,“我前段时间刚学会了做如意糕,你想吃的话,我做给你吃呀。”
陆怜怜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她们几个姐妹唯有阿黎有这个天赋,上次,她闲来无事跟紫桐学的桂花糕几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陆怜怜一向爱吃甜点,身后的小尾巴顿时摇了起来,催个不停,“你快去做!”
阿黎看得好笑,眼睛也弯了起来,“你不要抱太大期望,如意糕是我刚学会的,才做了两次,未必合你口味。”
阿黎平日里功课安排的很满,其实空闲时间极少,前两次做的都给沈烈送了过去,二婶说大哥并不喜欢。想到大哥,阿黎的眼神又暗淡了下来,忍不住跟表姐道,那位神医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找到。
小姑娘黯然神伤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陆怜怜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找到了,你不要难过啊。”
阿黎乖乖点头,打起精神为表姐做了如意糕,她一共做了十几块,出锅后,糕点热气腾腾的,瞧着极为可口。
陆怜怜吃了不少糖果,第四块下肚时,便捂着肚子躺在了藤椅上,“好吃,一点都不甜腻,阿黎你若是去当厨子,肯定能做到御厨级别。”
“哪有那么夸张。”阿黎将另外十来块拿盒子装了起来,派人往大皇子府送了去,想拿给姐姐吃。
因为两个府邸离的很近,没过多久,小厮便回来了,还带了一些吃食回来,一部分是皇上赏下来的新鲜瓜果,都是从南方快马加鞭运来的,另外一部分是紫桐刚做好的糖果和香辣蛤蜊。
陆怜怜看得流口水,直呼又有口福啦。她吃了个痛快才走,早将来时的难过抛之脑后了。
等她走后,阿黎便让人将糖果重新包装了一下,这些糖果是阿黎特意让紫桐为邱瑾枫做的。
早上邱瑾枫便派人来催了,问什么时候给他糖果,一模一样的紫桐还没做好,阿黎以为他之所以这么急,是府上的孩子闹腾了,见家里有其他口味的,想着孩子应该喜欢尝试新口味,便让人给他送了一部分过去。
那边果然回了话,说很好吃,就是量太少。
因为上午的不足一盒,现在紫桐既然做好了,阿黎便让小厮送了过去,她根本没想到这盒糖果会被太子的人劫走。
东宫内,暗卫小心翼翼将糖果呈到了桌子上,太子一双漆黑的眼眸沉得有些深,半晌才压下心头的烦躁,他伸手揪开了盒子上的绸带,掀开了盖子,一颗颗糖果露了出来,各种颜色都有,一颗颗挤在一起,显得极为好看。
见太子看了半天,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黄公公连忙问了一句,“太子要尝一颗吗?”
话音刚落却见太子冷冷瞥了他一眼,顾景渊本就讨厌吃甜食,这又是给旁人的,他会吃才怪,他眼神冷的渗人,黄公公缩着肩膀躲到了一旁,这下是彻底不敢吱声了。
“去把那幅画取下来。”
清楚他说的是沈姑娘送他的那幅,黄公公连忙取了下来。
*
顾景渊冷着脸出了宫,他直接来了汝阳侯府。
老夫人听到太子殿下来了,诧异不已,连忙迎了出去,“不知太子驾到,老身有失远迎,殿下快进来坐。”
顾景渊淡淡点头,“老夫人不嫌孤叨扰就行。”
老夫人将他迎了进来,让丫鬟上完茶后,便对身边的丫鬟道:“去将老侯爷喊来。”
老侯爷在战场上不仅瞎了一只眼,还落了一身顽疾,最近几年一直待在院子里休养着,他嫌吵,除了逢年过节,根本不许孩子去他那儿,阿黎都已经一个月没见他了。
顾景渊道:“不必打扰老侯爷的清修,孤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咨询府上的三姑娘。”
老夫人微微一怔,见太子并没有说是什么事,她只好让身边的丫鬟将阿黎请了过来。
丫鬟来到大房时,阿黎刚临摹完一页佛经,听到丫鬟的话,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太子来找她?阿黎不知他为何而来,一想到他那双冷漠的双眼,心中便莫名有些慌乱。
她最近几日根本没有出府,自然不会惹到他,难道是他生辰时送给他的画,让他心生不满了?阿黎想不通,却又不敢耽误,连忙跟着丫鬟去了明德堂。
明德堂内,老夫人正跟太子说着话。
自打她进来,顾景渊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一身雪白色纹梅花衣裙,腰肢纤细,乌发垂腰,低眉走来时,身姿袅娜,步步生莲,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阿黎走进来后,连忙冲两人请了安,老夫人冲她招了招手,“快过来吧,太子有件事想要询问你。”
阿黎再次拜了拜,“不知道太子殿下找小女何事?”
顾景渊扭头看了老夫人一眼,“兹事体大,还请老夫人回避一下。”
老夫人微微一怔,下意识看了阿黎一眼,却见她神情茫然,同样不知何事,太子的表情太过严肃,老夫人心中竟有些发紧,明知于理不合,她却说不出反抗的话。
看出她的疑虑,顾景渊道:“老夫人若不放心,可以在院子里候着,孤只是请问三姑娘两个问题,等问完自然就走了,断不会影响她的闺誉。”
“太子殿下说笑了,老身岂是不信你,你尽管问,黎丫头定会知无不尽。”
说完老夫人便带着丫鬟走了出去,为了阿黎的名声着想,自然没有关门。
房间里仅剩三个人后,阿黎愈发紧张了起来,“不知道太子殿下想问我什么?”
太子直接让黄公公将手里的画拿了出来,黄公公将画放在桌子上后,也恭敬地退了出去。
顾景渊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每一个神情,“这幅画你从哪儿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