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稳抱住人,他唇边溢出了笑容:“我这不也是凭夫贵吗?”
这话听得甄琼险些乐开了花,勉强按捺住翘起的尾巴,他喜滋滋道:“官家还给我批了五万贯的经费呢,将来出了成果,一定也有邈哥的一份!”
这种胡话,世间大多数人,都不会说出口。然而甄琼说来,却真心实意,让人生不出着恼。韩邈的笑容更大了些:“琼儿只要好生照顾自己,比那些恩赏,更让我高兴。”
这恩赏,来的并不出奇。但是对于甄琼,的确是一件好事。若是有一日,那“地动说”崭露头角,一个“先生”的封号,想来也能替他挡去不少祸患。
不过比起来,琼儿可能觉得赏邑户和钱帛更让人高兴吧?
笑着拉住了甄琼的手,他道:“太婆得了诰命,正开心着呢。咱们也过去跟她道喜吧?这两日还要摆宴,请些亲朋呢。”
甄琼闻言连连点头,他这个“先生”的封号,太婆怕是还不知呢。这样双喜临门的好事,自然也要让家里人知晓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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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琼和韩氏的封赏,很快也传遍了朝野。按理说,一个弱冠年龄的小道,就得封“先生”,还让自家的相好也得了诰命,实在荒唐得紧。然而上至宰辅,下至御史,谁也没跳出来寻不痛快。实在是这“炭毒”的发现,太过重要了!
这可是救命的事情啊。多少人想想自家屋中的火盆,就心头发毛,直呼命大。这可不是关乎一人,而是阖家上下都可能受炭毒所害。只这大功德,立生祠,称神仙,怕都大有人信。何况那救命的护心丹,和助产、杀蛊的酒精,都是宝应观的最佳。谁家不是有父有母,有妻有女。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亲眷想想才是。
再怎么心觉不妥,这暗流,终究也没扫到甄琼身上。反倒又为韩家铺子里的煤炉,添了一波销量。腊月很快过去,又到了岁末。
这次韩家除夕,更添了几分热闹。不过最关紧的,却是隔日的大朝。守了一晚上的夜,甄琼只觉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人摇了起来。
“别闹,我还没睡够……”他一把抱住了塞满丝絮,又暖又软的被褥,翻身就想继续睡过去。
谁料一方冰凉凉的帕子,贴在了后颈之上。
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甄琼怒目而视。韩邈含笑把那帕子扔进了铜盆:“琼儿今天不是要带我去大朝吗?莫不是忘了?”
对呀,这不是他盼了好久的事情吗?甄琼也不赖床了:“快快快,咱家离得远,得赶紧出门了!”
小半个时辰后,填饱了肚子,穿好了新衣。两人乘着夜色,坐上了马车,一同向皇宫驶去。
第128章
车窗外还是一片黑漆漆, 五更都还没到, 街上别说人了, 连个鬼影子都没。甄琼趴着看了一眼,就觉得犯困,他还从没起的这么早过的呢。
忍住打哈欠的冲动, 甄琼转过了头,对韩邈道:“邈哥不用怕,皇宫也没啥的, 就是大了点, 走起来有点累。听说咱们大朝的位置比较远,到时候随大流走个流程, 就能吃饭了。”
韩邈听这话,简直哭笑不得。你也知道这是大朝会, 不是乡下土财主摆宴啊?光记着吃,成何体统!然而奇妙的, 胸中那一点点的紧张,被这一闹,倒是散了个干净。于是他笑了出来:“有琼儿在呢, 为夫岂会紧张?”
嘿呀, 这话他爱听!然而上下打量了韩邈一眼,甄琼还是叹了口气:“邈哥这一身真是太素了,若是能穿鲜艳的大衣裳就好了。”
今日的甄琼,是穿了法袍的。这件乃是天子御赐,鹤氅星纹, 宽长曳地。各色鸟羽附在裘袍上,衬得他宛若坠入凡尘的仙禽,华美矜持,气度昂然。反观韩邈,只是一身澜衫,虽说身姿挺拔,风姿清雅,却也简朴的可以。这大朝会,文武百官都是要穿朝服的,这么一身,简直寒酸的可以。
韩邈闻言笑了笑:“没有官身,哪能逾制?大朝有不少举人士子,都是如此打扮,也不奇怪。再说了,我这身穿着也更省力啊。”
甄琼听到这话,还真点了点头:“也是,今天不知要站多久呢。省力些也好。”
他这一身,比往日重了十斤有余。一想到要站老长时间才能入席,不由也有些羡慕韩邈了。
有了劝慰,甄琼也不再纠结,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韩邈聊着,还被他提点了不少注意事项。韩家主宅在靠近外城的西南方,前往皇宫当真不算近。不过进了内城后,街道上的人就多了起来,都是打着灯笼骑着马的官人。因为是元正,没有小贩沿街叫卖早餐,倒是比往日要安静不少。
虽说只是个道士,但是“宝应观主”的灯笼打在车前,也能让不少人退让避道。没费多大功夫,马车就到了宫门前。
两人自车上下来,立刻有内侍迎来:“通玄先生,这边请。”
大朝不比常朝,是需要列队的,参拜的人数也更多,自然要提前分了队列。甄琼不以为意,带着韩邈,跟着那小黄门走到了另一侧的队前。这里皆是要参加大朝会的僧道,见到身披鹤氅、头戴金冠的甄琼,不由都转头望来。不说气度,只凭样貌,这小道就把一干人压了下去,更勿论人家还有个“先生”的赐号。放在一群观主、方丈面前,也是要排在队首的。
这位置,就不是韩邈能站的了。甄琼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韩邈停在原地对他微笑,目中有赞许,也有期盼。那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甄琼振了振大袖,缓步越过了一群和尚老道,稳稳站在了队列的最前方。
如此年轻,偏偏又有如此高的位分,当真让人记恨。可是队中,连一个露出不屑或是冷眼摆清高的都没有。上清观那样的大观观主,也能因为得罪了这小道,就被逐出京城。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处士呢。现在都赐号先生,封赏邑户了,谁还敢轻举妄动?
更别说,不设香火,宝应观就已是京城百姓心中必须虔信的宫观,更有数不清的生祠立在家中,供奉“雷霆真君”。这可是上至天子,下至黎庶都敬重的“有道高人”。能够经营道观、寺庙的,哪个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又怎能在此时树敌?
于是,一个个和尚老道都面带和煦笑容,向甄琼颔首致意。甄琼倒是没怎么搭理人,点点头就算完。邈哥跟他交代过了,要有风度,不能御前失仪。平时也就算了,今天可是带着家眷来的,怎么也要摆出个样子,好给人涨涨脸啊。
立在队前,直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站得甄琼腿都酸了,宫门才正式打开,文武百官列班入内。
今日的皇城,跟以往大不相同。仪仗多的简直吓人,隔上两步,就有高大仪卫持黄麾大仗立在道边。幡氅林立,龙旗飘荡,天光还未彻底亮起,巨大火盆里的火焰灼灼,更添肃穆威仪。
甄琼紧紧跟在内侍身后,趋步来到了大庆殿外,站定在自己的位置上。此刻偌大广场,已经塞了个半满,到处都是持着黄麾大仗的殿卫,还有数不清的官员,密密麻麻挤在一处。然而如此多人,却听不到什么喧哗。脚步声、篝火声、旌旗猎猎声,还有内侍的呼喝声,成了殿前仅剩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提起心神,生出紧张。好在甄琼也是见过世面的,克制住了转头寻韩邈的冲动,就那么板着脸,垂着头,等天子驾临。
当日头终于升起,雅乐奏响,身穿衮冕的天子来到大殿,升御座。文武百官、宗室使臣,连同他们这些僧道,齐齐向天子拜舞行礼,山呼万岁。随后由中书和六部官长,呈上诸方镇的上计表和各色祥瑞,以及各州、藩的贡品。
一声声通传,响彻了大殿内外,成山的贡礼在殿南堆叠。礼毕之后,天子降座,乘御辇入东阁,百官也走到了席边站定。
甄琼在殿上也是有一席之地,虽说偏了点,但在一众僧道里,也算是独一份了。此刻跟着小黄门,快步来到了殿上,在席边站定。到了位,甄琼就有些心急了起来,也不知韩邈什么时候才来?等了有半刻中,那一席澜衫,终于出现在眼前。这里可不比外廷,满堂朱衣绯袍,梁冠锦绶,那青边白衣的士子服,简直有些扎眼了。然而这等服色,也没让韩邈露出怯懦神色,亦如往日,微笑着走来。
甄琼的心跳猛地就加快了,好在这一身垂到地上的大衣裳足够的绊脚,才让他想起了自己今日要摆出的仪态,等人来到身侧,在他右后方站定脚步。因为天子赏赐两人同席,他自然也是有席案的,只不过靠后一些。这么多人看着,甄琼也不好回头说话,想了想,就把手垂了下来,鬼鬼祟祟向后摸去。然而一只手,在半道上拦住了他,那纤长有力的手指,在他手上警告似的捏了一捏,随后悄然握住。
宽大的袍袖,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就算有监察百官仪态的礼官,也没发现这微不足道的动作。不过只握了片刻,那只手就从掌心滑脱。甄琼心头一空,险些没扭头往身边看去。
好在此刻,乐声再次响起,戴通天冠,着绛纱袍的天子,再次入殿,坐在了御座之上。百官拜舞山呼,亦如之前。行过礼,由太尉持爵,跪进上寿。那“千秋万岁”的呼喝,犹若轰轰雷鸣,响彻大殿,震荡云霄。就连甄琼,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垂下了头颅。这就是天子威仪,容不得人不俯首帖耳。
天子举起了酒爵,群臣拜舞山呼。饮毕,赐百官酒,群臣拜受。甄琼举起酒杯,毫不迟疑一饮而尽。御酒滋味没尝出来,就是觉得冷的冰牙。然而此刻,谁还在乎这个?
喝完了酒,天子赏御饭,群臣皆入席。从天不亮就出门,折腾到现在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甄琼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等待上菜。按理说,宫中的饭食应当是不差的,但是元正大典不同旁的宴飨,更为庄严肃穆,于是主菜就成了胙肉。也就是祭祀用的白肉,没油没盐,煮的死硬。看着内侍端上来,分好了的肉块,甄琼都傻眼了。折腾了这么久,就给吃这个?
然而背后有人戳了一戳,甄琼还能怎么办?苦着脸,硬着头皮往下咽吧。差点没把腮帮子嚼酸了,这胙肉才囫囵入了肚。好在除了主菜,还有别的饭食。谁料甄琼刚垫了垫肚子,天子又赐酒,开始了一轮轮喝酒,叩拜的过程。这还吃个啥啊!也亏得韩邈就在身后,要不甄琼真要闹起情绪了。
这时,御座上的天子,也终于有了些空闲。在殿中粗粗一扫,就看到了那身跟其他人全不相类的鹤氅。然而他没有细看那愈显俊秀的小道,反倒把目光放在了甄琼身后,那穿着澜衫,身姿挺拔的士子身上。
那就是韩家大郎吗?看起来也挺年轻的啊。穿这身,在殿中还能不卑不亢,行止有度,气度也是不凡。可惜放弃了举试,改为行商,否则还真能提拔一二。不过赵顼也知道,两人都在朝堂,并不稳妥。让人出外任官,甄琼怕也不会答应。这韩邈从未求过一官半职,想来也是个有分寸的,倒是可以赏赏。
一轮轮酒喝完,就该赏赐了。这也是示天恩的时间,重臣、使臣都要赏赐才行,物品更是千奇百怪。甄琼都没吃饱,就喝了一肚子酒,正郁闷着呢,就听到内侍传天子口谕,赏通玄先生御酒五瓮,御茶十斤,还有服饰两套,靴四双。
听到这个,甄琼才有了些精神,立刻起身拜谢。看着那恭恭敬敬的小道,和他身后一同拜倒谢恩的白衣青年。赵顼唇角也露出了些笑容。有了赏赐的衣衫,下次入宫,韩邈也可以换身打扮了。
恩赏过后,大朝也到了尾声。群臣叩拜,天子退席。所有人都按照班次,徐徐退出宫殿。
腿是酸的,背是痛的,还没吃饱,就一肚子酒水晃荡,甄琼也是郁闷极了。等出了大殿,身后突然响起个低低的声音。
“不虚此行。”
那是韩邈的声音,甄琼转头,就对上了一张笑脸。那张脸满是喜悦,连双眼都放着光,并无丝毫伪饰。原来邈哥这么喜欢参加大朝啊!甄琼不由也笑了出来,只觉疲累一扫而空。来参加这大典,不就是为了邈哥嘛,他开心就好了!
韩邈却想得更多些。天子赐的衣服,不是只给甄琼的,否则该说“道袍”才是。那不证明,天子瞧见了他,也借着赏赐甄琼,赏了他东西。这可比他们新婚时的赏赐,要直接明了多了。而有了天子的默许,还有谁能说他二人的不是?
这赏赐,甚至比能参加大朝,殿上用饭,更让他欢喜。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随着人流走了出来。然而还没等出宫门,有个内侍匆匆赶来,对甄琼道:“通玄先生,王相公想寻韩官人一见。”
王相公?莫不是王安石?怎么这时候找邈哥?甄琼困惑的扭过头。韩邈想了想,微笑颔首:“还请中贵人带路。”
第129章
毕竟是元正, 除了罕少几个留守轮值的官员外, 各个衙门都空荡荡的, 一派清冷模样。就算不回家团圆,也该逢迎上官拜访亲朋,哪个有心思耗在职房?
因此立在职房的那道身影, 显得尤为孤冷。眉头紧锁,双手背负,一身朝服更显出端方肃穆。
“王相公, 韩官人到了。”那小黄门进门, 赶忙禀道。
王安石这时才转过身,看到了相携而来的两人。那小道他是见过的, 今日衣着光鲜,愈发引人注目。然而他身边的男子, 并未被这光彩压到。神态温文,行止从容, 哪怕一介布衣,身在宫廷也能安之若素。
刚才在朝会时,注意到这点的, 又何止天子一个?王安石也是因这人起了好奇, 才着人去请。没想到甄琼也跟来了,他微微一皱眉,客气道:“可否请通玄先生回避一二?”
能封“先生”的,就算天子也要礼敬。更别说甄琼本事不差,制出的东西都利国利民, 王安石对他也并无恶感,颇为尊重。
甄琼还没答话,韩邈就笑着道:“我同凌霄子乃是一家,王相公无需避讳。”
这话让王安石的眉峰跳了跳,但是看看韩邈神情,终究还是没有再赶人,直接道:“助产术乃是良法,韩郎君为何借此谋利?”
《日新报》是韩邈掌管的,上面的内容也少不得他过目。除却因韩琦谋划,才持续宣扬的河湟开边。不论是国债还是炭毒,《日新报》都是转载《京报》,并无过分之举。但是对待助产术,全然不同。若是没有韩家铺子率先借此事宣扬自家货物,京中哪会冒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助产用品”。如今想要安稳生产,寻常人家恐怕要多花不少银钱了。这不是唯利是图是什么?
之前跟韩邈书信来往时,他还以为这是个难得的人才,谁料还是商人本性。
没想到王安石会问这个,韩邈微微一笑:“小子不才,正是因为助产术重要,方要借商贾一臂之力。若只靠生息司主持,怕是经年都无法推行。”
王安石可没料到这样的答案,然而略一思忖,却觉得难以反驳。朝廷政令推行之难,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是生息司从成立到如今,不过区区半载,整个东京就已寻不到接生前不用肥皂洗手的稳婆了。那些出名的稳婆,都是自带肥皂、酒精。不那么有名的,也会让产妇家中备妥。开封府的上计中显示,这半年因产后伤痉身亡的妇人,少了四成还多,继续推行,怕是还能降低。
可若说商贾是为国为民,王安石可丝毫不信。这些多赚的钱财,可不是假的。
“然则商贾敛财,欺压细民,也是不假。”王安石皱眉道。
“生死大事,花些钱财又有甚要紧?总比一尸两命要划算许多。再说了,商贾赚钱都是要交税的,赋税又用于民,如此才能使钱财流通,不至荒废。”韩邈顿了顿,突然一笑,“国债不也是如此吗?”
国债的理念,还真于此有些相似。借百姓不用之钱,先办朝廷要事,回头再偿还本息。这是救急之法,也让王安石见识到了民心民力。一天二十万贯,就算是他,也是极为震惊的。这可不是来自富商官宦,全是细民的家私啊。
然而对于国债,王安石终究是有顾虑的:“有铅山大矿,秦州荒田,才能如此施为。只是举债终究是权宜之法,一旦还不上钱,朝廷信誉尽失,反倒是祸害。”
这也是他最看不上国债的一点。不过此事乃韩琦所提,他当真不觉得奇怪。韩琦向来与他政见不合,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要国债发行数目不大,且偿清之后再发行,就不至于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者,有了国债,也方便朝廷节流。”韩邈笑道。
“节流”二字,让王安石的眉头皱的更高:“节流怎能比得上开源?唯有以天下之力生天下之财,方能供天下之费。”
这也是他的一贯理念了,韩邈对此并不陌生,然而此刻,却轻叹一声:“冗官、冗兵、冗费,方是朝廷大患。若不重此事,再多钱财,也要倾入水中。王相公可曾想过,新法实施,要多出多少官吏、职司,费去多少钱粮?”
听到韩邈这话,王安石不悦道:“新法实施,赋税岂会少了?届时开阖敛散之权,尽归朝廷,兼并之家无法夺民利,才是富国之举!”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让韩邈都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却不是作答,而是一句问话:“相公可曾经过商?”
当然没有。王安石何其敏锐,哪会听不懂韩邈的言下之意,不由冷哼一声:“贾长沙也从未行过商贾事!”
这说的,自然是西汉贾谊。若非他重农抑商,以农为本的政令,哪有文景之治?
韩邈闻言一挑眉:“那相公因何要学桑弘羊?”
桑弘羊可是商贾之家出身,也是为汉武帝敛财的大管家。若非他想出各种新法,国力根本无法支撑连年征战的开销。而王安石想出的新法,还真有不少,缘自桑弘羊。
“新法皆有改动,绝不似汉时那般逐利。朝廷有了财权,国库丰盈,才能施惠于民。”这也是王安石坚信的,能够剔出旧法的弊端,更有益国朝。
韩邈却摇了摇头:“若冗官遍地,吏治不清,任是如何改动,都有害于民。朝廷索一,民间就要拿十,其中差价,皆是污吏所得。谈何不与民争利?”
“只要稍加整顿,总好过兼并盘剥!”王安石是见过那些豪族、富商是如何掌控市场,残民害民的。若是能把财政的控制权收归朝廷,总好过让其夺利!
“国朝可曾限制兼并?”韩邈反问。
从来没有。这是王安石和韩邈都心知肚明的。还不等对方答话,韩邈又道:“若是朝廷逐利,挤掉商贾,最先受害的,绝不是豪商。那些中小之家,怕是要家破人亡。没了他们居中转圜,百姓只能任人宰割。买卖有进有出,总能有些微薄利润。若是无法自买卖中获利,那些达官豪强都放贷生财,才是民不聊生的时候。相公可有法子,让百姓逃过这层层剥削?”
王安石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只凭赋税,不足国用。灾疫、兵事,亦要耗费钱粮。若是朝廷不掌敛散之权,国亦要乱。天下之财,尽数被兼并之家吞去,百姓不也要家破人亡?”
“天下兼并之家,便是天下官吏。朝廷揽财权,何异于送羊入虎口?”韩邈轻叹一声,“相公一心为国为民,却不知比起国库批拨,若是百姓家有余财,更能抵御灾疫。而朝廷施政,若想惠民,就不该以得钱几何计算。活民几何,才是根本。”
顿了顿,他加重了音量,沉声道:“藏富于民,国方可富!”
这可跟桑弘羊的理论截然不同,更是王安石从没想过的。藏富于民,于国哪有利可言?将来用兵收复河山,消灭西夏,又要从何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