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琼继续傻愣愣问道:“吵啥啊?”
沈括也笑了:“自然是新法。听闻条例司正在制定涉及将兵的新法,届时怕又要闹出大乱了。”
唯有等到所有人都争执起来,他们这些理念才能一点点的泼洒出去。这球,也不会叫做“真空球”,不过是大气压力的延续而已。为了最终的目标,花些时间,费些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张载就是横渠先生,不熟的人只要知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他所说即可。
甄琼他们做的实验就是著名的马德堡实验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4章
“苏兄说, 这八马拉球的压力实验, 要交给你上奏?”回到家后, 听到甄琼说起此事,韩邈不由挑了挑眉。
“可不是嘛。非说现在局势不好,要再等等, 还要让我奏禀上去,最好亲手在御前演示。莫不是苏兄他们嫌麻烦了?”甄琼可是苦恼极了。憋着不让说,他勉强还能接受, 但是换自己上奏是个什么道理?这明明就是格物观的东西嘛, 跟他这个造化观的有什么关系?只是他嘴拙,苏颂一说就把人说晕了, 只好回来跟韩邈告状。
听他抱怨,韩邈倒是笑了出来:“这也是苏兄一片心意, 不是坏事。你想想看,这实验都能动用八马了, 动静一定极大,定能让世人震惊。况且一个铁球,只靠大气就能被压住, 生出如此大的力道, 跟作法又有甚区别?他们这些官员演练,哪有你这个道士演练稳妥?再说了,若是此法被天子看重,赏赐不就落在你头上了?”
其实这只是明面上的借口,更重要的还是能进一步增加甄琼这个“雷霆真君”的威信。毕竟八马拉球可是个大动静, 又跟炼气有所联系,交给甄琼,定能让他的声誉更上层楼。而这建议,想必也不会让自己生出抵触。因此苏颂不明说,反倒让自己来劝,果真是个思虑周道,行事稳妥之人。
谁料听到“赏赐”二字,甄琼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可这不是我发明的啊,讨赏岂不是顶了沈兄他们的功劳?”
这话顿时让韩邈失笑:“琼儿真是个不贪功的。既然如此,就说是看报上梦溪生所言,才生出的想法吧。赏赐也不用讨,天子见大气还有此神力,定然不吝批拨经费,助你炼气。”
甄琼听到经费,眼睛不由一亮,干脆道:“那行吧,等到时间合适了,我就去跟官家演示。”
功劳不功劳的,根本不重要,还是经费最重要啦!只是这等待的时间,究竟要多久呢?
既然要御前演示,还要八马都拉不开的真空球,就不能是如今的大小了。反正宝应观也有炼炉,拿着苏颂给的图纸,照着造个大的就行了。把事情往徒弟身上一扔,甄琼很快又投入了炼气之中。如此废寝忘食的忙了两个多月,才接到了消息。
“可以上奏了?现在跟当时有啥区别?”甄琼被人从丹房里拉出来时,还是一头雾水。
这次回答他的,却是韩邈:“朝中又出了新法,诸公忙于争辩,哪还有闲心顾着这边?琼儿只管趁机上奏就好。”
就在半月前,保甲法颁布。这次新法并没有跟上次一样直接颁行,登上《京报》,而是先在朝堂宣布。这下可好,朝臣们立刻炸开了锅,纷纷上奏递本。实在是这保甲法跟农田水利法大相径庭,旨在让百姓联保,择农闲时练兵,以肃清地方宵小,节省养兵之耗。
然而这法度,两丁抽一,还要操练兵法,岂不是有藏兵于民的意思?群臣哪里肯认,雪片也似的弹章,都快把御案填满了。
这新法跟农田水利法不一样,涉及军国,连《日新报》也不好评判。不过对于暗中想要揭开天体至理的几人而言,可就是个大好的机会了。
韩邈微微一笑:“琼儿只管上奏。不过无需说的太细,就说根据最近的大气压力之说,才有了成果,想在宝应观前演示即可。”
“不是进宫演示吗?”甄琼诧异反问。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么神奇的演法,还是让更多人瞧见才好。”韩邈笑道,“琼儿只管上奏,其他交给为夫即可。”
嘿呀,他最爱听这话了。甄琼也不再犹豫,换了身新衣裳,就跑进了宫中。
※
这几日,赵顼简直忙的头皮发炸。之前颁行农田水利法时,虽说也有奏本驳斥,但是言词和缓,多数也都是指向借贷,对于兴修水利,大多数人还是赞同的。但是这保甲法就不一样了,简直跟炸了马蜂窝一般。数不清的激烈言辞绕在耳边转来转去,让他也有些心力交瘁。
而其中最多人诟病的,正是保甲法练兵之道。赵顼一直都知道,王安石推行此法,是想在乡间多置可用之兵,最后以征兵替代募兵。然而这一点,就连赵顼都有些顾虑。这些终究只是农人,到了战时,哪有正兵管用?他可不敢让一年只练短短两月的人上战场。
而朝臣们反对的话就多了。若是民间皆练兵,一旦事变,岂不变民为匪?若是练的强些,怕是连官兵都无法治住。更有人言,保甲法有类秦时军功赏爵,动了祖宗法度。若是让兵卒有了异想,恐怕会生出五代时的祸乱。
这些事,赵顼当然有所顾虑。但是王安石所说的防御贼盗,维护乡里的好处,他又着实不愿放弃。现在京畿附近都有大盗,百姓更是容易迁徙,难以掌控。若是有了保甲法,至少民间会安定下来。也可借此减少募兵数量,节省军费。这也是他最终下定决心,准备颁行此法的原因。
谁料只在朝堂上一说,就能引来这般多的非议,吵得他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正盯着一桌的奏本发呆,突有内侍来禀,通玄先生求见。赵顼顿时精神一震,提高了音量:“快快有请!”
这几个月,海边盐场已经开始陆续修建盐池。这晒盐法,果真比煮盐要省时省力,而且产量还更高一筹。没了木材桎梏,能设盐田的地方肯定也能增加。如此一来,盐税提高一倍都有可能。怎能不让赵顼欢喜?
于是一听到甄琼的名号,他就忍不住喜上眉梢,只盼着这位通玄先生能带来些好消息,让他摆脱这些让人头痛的奏本。
得了传唤,甄琼大步入殿。见到那神采奕奕的小道,赵顼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先生可是又有所得?”
这期盼的笑脸让甄琼一怔,赶忙行礼道:“启禀官家,小道近来知晓了大气压力一说。此事跟炼气也有些关联,于是我也私下琢磨一番,弄出了个可测大气压力的球体实验,想在宝应观前给世人演示。”
大气压力?球体实验?赵顼听得满脸茫然,这跟炼气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虽然心头疑惑,但是人都求到自己面前了,赵顼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宝应观乃是先生观宇,想做什么,自可随意。只是这球体实验,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甄琼听他答应,心头就松了大半,连忙解释道:“之前那覆杯的实验,不是能压的纸片不掉吗?但是杯中毕竟还有水,而且纸片也不能彻底隔绝大气。故而我制了两个铁质的半球,合在一起,灌满水后再以泵抽吸,想试试无水的空球是否能测出大气压力。结果超乎想象,压力之大,数匹马都难以分开。这事还是颇为奇妙的,故而才想演示出来,让世人知晓……”
赵顼有一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数匹马都分不开一个空球,这小道莫不是在开玩笑?可是看看对方神情,也是严肃的紧,没有作怪的意思。他不由吞了口唾液,问道:“那朕能去瞧瞧吗?”
因为甄琼先提到了要在宝应观前演示,他不免猜想会不会跟风水有些关系?况且这法子太古怪,直接搬到宫中,也未必妥当。
甄琼可没料到这个,茫然道:“官家自可去看。只是届时会有不少百姓围观,恐怕会惊扰圣驾。”
“这个无妨。”赵顼可不在乎这点小事,天子能于民同乐,自然也就能于民一同观看演法。只是他这么一提,赵顼突然想到了一事:“等等,这演示可有危险?”
“这倒没有。”甄琼答的干脆。这种格物观的实验,哪有什么危险的?再说他跟沈括等人都试了那么多次了,就是拉开球时有个爆响,安全的可以呢。
听到这话,赵顼这才放下心,连连点头:“如此甚好,朕就等着瞧那铁球了!”
这一刻,赵顼连那些恼人的政事都抛在了脑后。这大气压力,怎么说也是天地诞生的大道,朝中亦有人探讨此事,不少还跟经义联系在一起。赵顼也略有所闻,却没哪个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数匹马才能分开,到底是个什么场面呢?着实让人好奇啊。
听闻天子首肯,韩邈也就大大方方展开了布置。隔日的《日新报》上,在边角处就刊登了一则消息,天子亲封的通玄先生声称发现大气压力极为博大,有让人惊诧的力道。三日后欲在宝应观前公开演法,有兴趣者可以到场旁观。
这豆腐块一样的通报并不起眼,但是引来的目光着实不少。百姓们哪管朝廷颁布什么新法政令,还不如看道士演法呢!当然,也有不少人心怀畏惧,那毕竟是嫉恶如仇的“雷霆真君”啊!若是品行不端,跑去凑热闹,岂不要被真君用雷劈了?
有人好奇,有人畏惧,却总少不了议论两声。一时间,这消息倒也飞也似的传播了开来。
第145章
这些日朝堂纷争不断, 对于刚刚回京任职的张载而言, 实在让人忧烦。在他看来, 那保甲法弊病良多,若真颁行,肯定要闹出扰民的祸患。然而偏偏, 这话他又没什么立场来说。因为那保甲法跟他提议的兵将法多少有些相类,都要训练义勇,与正兵一同作战。他若是直言反对, 身为旧主的环庆经略使蔡挺, 还要不要用他的法子?若是耽误了操练,对于西夏的战事就更难有胜算了。
更何况, 这新法初行,朝中说不出有多混乱。冒然谏言, 可不是他所愿的。张载多少还是有些惜身的念头,实在不肯在此时搅入乱局。
也正因此, 他并没有参与这场浩荡的新法之争,只静静待在官署,做着自己分内的职司。崇文院乃是皇家书馆, 最多的就是书, 倒是能助他精研学问。
当然,在办公之余,他也会取两份报纸,读一读新闻。
今日打开《日新报》,张载就先翻到了杂文一栏, 想看梦溪生有没有发表新的文章。看了一圈没有瞧见,他略有些失望,谁料眼睛一扫,就看到了那则短到不行的告示。险些没拍案而起,张载瞪大了双眼,竟有人证出了大气压力博大,还要亲自演法?!
他可是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竟然有人提前一步,得出了结果。这一刻,就连张载这等养气功夫十足的大儒,难免都变了颜色。这可是关乎他毕生所学,哪有不激动的?而通玄先生的大名,他也早有听闻。之前的大气元、浊的论调,还有碳气之说,全都来自这人“炼气”所得。想来再证出的大气压力也不会有错!
几乎是瞬间,张载就下定了决心,要去亲眼瞧瞧演法。对了,还要把程氏兄弟也叫上,让他们也亲眼见见大气压力究竟有多博大,又如何塑造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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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由,子由!报上说,凌霄子证出了大气压力,要在宝应观前演法呢!”抓着一张报纸,苏轼兴冲冲走进了屋,大声道,“吾等也去瞧瞧吧!”
见他这副模样,苏辙不由失笑:“兄长不恼了?”
这两日,朝堂中因保甲法惹出了不少波澜,也让苏轼大为光火。在他看来,此法简直有类商鞅的什伍连坐,是一种残民之法。抽丁习武,本就有违祖宗法度,容易造成民乱,使民为寇。更不用说“上番”、“教阅”这等聚集农人集中操练的法子,必然会耽误农事,使得百姓更为困苦。心情直率的苏轼怎能容忍,立刻上本驳斥。
偏偏前些日苏辙因为奏对得宜,被天子派去了三司条例司,协助王安石制定新法。对于弟弟的选择,苏轼可是颇为着闹,还生了一场闷气。可苏辙又有什么法子?他也是百般劝谏,想让王安石改变主意。但是圣心所向,又岂是好改的?
听闻弟弟这话,苏轼哼了一声:“政事是政事,这演法可跟新法没甚关系。若是错过了,怕才要追悔莫及。”
当初覆杯证大气压力时,他可是在场的,也因此获益匪浅。现在这大气压力的学说又有了进展,他怎能不去?
对于兄长的性情,苏辙还是相当了解的,便笑着应下了。
见弟弟点头,苏轼立刻道:“存中兄跟凌霄子相熟,我去寻他,给咱俩占个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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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气压力的演法,跟政事并不相关,又恰逢朝局纷乱,更让人无心去看这种不知所谓的把戏。然而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士人慕名前来。等来到宝应观前,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人也太多了!除了僻出的演法场地,宝应观四下都被堵的水泄不通,连附近的街巷里都有人好奇张望。简直比上元观灯、相国寺集会还要喧闹。来得晚了,就只能对着前面的人海望洋兴叹,寸步也不得进。
米芾哪想到会有如此架势,不由吁了口气:“还是我聪明,早早就跟甄兄说了。要不这人山人海的,怕是啥都看不清楚。”
说着,他还整了整面前的画架,对李公麟道:“伯时兄,你真不要画架吗?这次可是马拉铁球呢,你不是善画马吗?”
李公麟并是不很想理他。上次当街作画的结果他可还没忘呢,怎会再上这当?况且画画靠的是记性,不仔细看着,记在心底,如何能画的惟妙惟肖?
不远处,苏轼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场地中摆的铁球:“这球竟然如此之大?会不会因为太沉,马儿才无法拉开?”
一旁沈括咳了一声:“是为了让众人看清,才制成这尺寸的。况且铁球分量不算沉,一匹马就能轻松拉动了。”
他那笔名已经被人拆破,倒是不好在苏轼面前装的一无所知。
苏轼抚须颔首:“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只是八马才能拉开,着实太夸张了,真不是凌霄子使出的道法?”
“真不是。换成小球,亦有压力,就用不到这么多马了。”沈括老实答道。
这回答让苏轼心中更是奇痒,只恨不得能立刻看看演示,不由扭头对一旁的甄琼道:“凌霄子,吉时还没到吗?何时才能演法?”
“还要再等等,人还没来呢。”甄琼低声嘟囔道。他也没想到竟然会了这么多人,见那攒动人头,简直都要腿抖怯场了,巴不得能早早做完,早早开溜。可是天子还没到,他也没法子啊。
苏轼闻言不由失笑:“何人这么大的架子?”
这道观前围着的怕不有上千人了,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千人齐齐等着?
甄琼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是官家。”
苏轼:“……”
等等,官家居然也要来看演法?那为何不选在宫中,还要到这观宇前?苏大才子顿时陷入了茫然。
远处,挤在人堆里,程颐也是满心的烦躁。他原本并不想看这故弄玄虚的演法,但是叔父张载相邀,断然拒绝也不妥当,只能跟兄长相携前来。
然而对于《日新报》上所言的“大气有巨力”的说法,他是分毫不信的。他也不是没在家中做过实验,那覆杯的杯子但凡大一点,纸片就托不住其中的水流。连这点力道都无,又怎能说什么“巨力”?怕不是《日新报》从中做鬼!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凌霄子可跟《日新报》的东主关系匪浅,说不定只是想引来百姓,借机生财罢了。一想到这,程颐胸中就更是怒气鼓胀。现在《日新报》上的招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店家宣传也不再质朴,皆是夸夸其谈,胡乱吹嘘。这等市侩的报纸,还能传遍东京,如何不让人气恼?!
这次来,他可不是为了看把戏的,而是以《明德报》主编身份,来揭穿其中骗局的!只要那演法有一点纰漏,他定然要刊登在报上才行!大气压力哪有什么伟力?这“天理”肯定还是在“气”之先的!
然而心中有了定念,左等右等,也等不到演法。程颐不由道:“莫不是那小道见来人太多,不敢故弄玄虚了?”
张载年纪大了,这大热的天,又挤在人堆中,也不怎么好受。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他道:“说不定是在等天时?这铁球、马匹都备下了,总不至于无功而返吧?”
那片空场中,偌大铁球和八匹马都静静的等着呢。遥遥看去,还能在凌霄子身边瞧见几个熟面孔,总不能连这些官员都一起骗了吧?不过真要择时才能演法,这其中的关窍就耐人寻味了。张载是真不想看这求道的壮举,变成一场笑话……
正想着,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了骚动,他有些茫然的扭头看去。三人之中,程颢身量最高,也扭头瞧了瞧,突然道:“是御驾!官家来了!”
这一句,可让张载和程颐都大吃一惊。然而身材高大的殿卫已经护着御驾,排开人群,到了宝应观前。三人不敢怠慢,连忙也随着身边百姓,一起向天子行礼。
赵顼也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就算是乘车,额头也难免出了些汗。这要是闹出什么乱子,还真不好收场,好在还是甄琼想的周道,连开封府衙役都请来了,帮着维持秩序。不过如此多人,他也确实不好久留,等被众人迎着,坐在了专为他设的座位前,便问道:“不知时辰是否合适?先生可能开始演法了?”
“这法子不拘时辰的,官家若想看,即刻就能开始。”甄琼比赵顼还想早点走,立刻答道。
听到不拘时辰,赵顼也略略松了口气,可见这东西未必是法术,便颔首道:“有劳先生了。”
有了天子首肯,甄琼就挽了袖子,走到了场中。也不看那黑压压的人群,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御座左右或站或坐的熟人身上,好歹压住了心慌,才朗声道:“今日要演示的,乃是大气压力的表征。我会把水注入这铁球之中,随后彻底抽空球中之水,将之密闭。届时大气会死死压住铁球,八马也不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