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顾群山又“狗腿”地凑近。
    像是某个开关被触发,路见星面无表情地用超大音量在教室里朗声道:“盛——夜——行!”
    声音大到所有同学都转过头来看他们一眼,发现并无异样后又匆匆扭过去。大部分人已经习惯了“小自闭”变成“大喇叭”的事实。
    被喊到的人从桌子上懒洋洋地撑起手肘,冲顾群山挑眉:“有事儿吗?”
    “没,没事儿,”顾群山立刻拿书挡脸,“我刚刚问他,咱高三七班班上谁最帅来着。”
    盛夜行确实才醒,揉了揉眼,“真的?”
    “真的!”
    语毕,顾群山已经转过去了。
    盛夜行审视的眼神又挪向路见星,路见星怔了两秒,“嗯嗯”地胡乱应了,又补充:“真的。”
    上课铃还没响,盛夜行数了一下校服衣兜里的硬币,算了算,刚好买一罐饮料够了。
    但是……
    吃药发胖这个问题依旧困扰着他。
    要不是运动量这么大,他现在估计连腹肌都要没了。盛夜行叹一口气,又把硬币装回包里。自动售卖机里的饮料大部分还是凉的,路见星也得少喝。
    想着,他伸手去拿了路见星的矿泉水瓶,拧开抿了一口。
    路见星看他一眼,已经习惯了两个人喝一瓶水。
    注意到路见星从早自习开始就在写小作文了,盛夜行好奇道:“你在写什么?”
    他说完又靠近点儿,悄悄话似的:“情书啊?”
    前座的顾群山像听到了,“啧”一声,自顾自地摇摇头。
    盛夜行伸腿往顾群山凳子腿来了一脚。
    路见星突然像害羞似的遮住自己写的字,把笔帽盖好,决定等会儿再继续写。他趴着,从臂弯里抬起头,眼神亮亮地:“活动,的题目。”
    盛夜行这才想起来有唐寒布置的这回事儿,写作文。
    题目是:《写给三年后的自己》。
    第79章 小路
    大清早,盛夜行一下床就跑到宿舍的全身镜面前照镜子。
    他捋开背心下摆,把匀称有力的胸腹肌全露出来,再放心地呼一口气。
    长期服药会发胖的问题困扰他太多年,每天做梦都怕自己会变成球,会走不动路。
    但现在这些担心还算多余。
    因为药物只起镇定作用,主要还是得靠自己稳定和调节,内分泌失调等等问题也需要自己去克服和接受。他在混乱和焦躁中成长,“自我控制”的过程漫长而痛苦,但他都挺过来了,也一直在路上。
    盛夜行有时候觉得自己都不太像躁狂症患者了。
    昨天他为了躲路见星,跑到高一教学区域的阳台抽了半根烟,还没抽完就被季川抓个正着。
    季川说:“我现在抓你抽烟,你都不跟我谈上三天两夜了。”
    盛夜行就很抱歉地笑一下,“我以前是那样?”
    “嗯,还好你爱打篮球,大不了冲我面前给我来几个招数,带球过人、抢断、空接什么的。要是你喜欢唱歌,那我们整个高三都别想上课了。”
    说着,季川摸了块电子烟出来。
    接过那块电子烟,盛夜行用指腹蹭了蹭那磨砂触感,抬起眼皮,好笑道:“我还说过什么?”
    季川唇角松动,也笑了:“你说你激素高,容易兴奋。我学学你啊:老师别管我!我逼逼完就好了!”
    “没想到我这么有自知之明。”
    “嗯,后来你就不爱讲话了,爱动手了。不过还好,你都是对自己动手。”季川把另一块电子烟咬上,“高一那年,你自己把头磕破的英勇事件,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不用了。”
    带贬义的英勇事件还少了吗?
    盛夜行也把电子烟咬上,吸一口直接吐雾,舔了舔唇角,只觉得齁甜。
    他问:“什么味?”
    “哈密瓜,”季川瞥一眼绿色包装,“生活苦,得甜一点儿。”
    盛夜行垂眼,盯住包装上那颗卡通的哈密瓜图案,“嗯”了一声。
    “其实也还好。”他说。
    和太多人相比,我这点苦,什么都算不上。
    “定西确诊那天,我和他在面馆吃了二两面,喝了两瓶可乐,他也说可乐很甜。”
    话说一半,季川摸摸鼻子,面孔隐没在白雾里,“我告诉他,会好的!人都会生病,你也只是情绪生了病而已。然后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盛夜行问。
    季川说:“他说,我应该不会好的。”
    “我太能明白他的感受了……”盛夜行长叹一声。
    李定西的情况他能看出来,属于稍微轻一点儿的,和自己一样。可是,这种在清醒状态下的情况往往最难受,因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痛什么,却束手无策。
    但幸运的是,后来真的变好了。
    市二校园后有一个盛放着荷花的池塘。
    可惜,那些花朵并非出淤泥而不染,反而被不太干净的水糟蹋得七七八八,秋老虎一过,异味顺风扑来,学生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路见星最开始要戴口罩,到后面就对这气味更敏锐,一路过就皱眉跺脚,更甚时会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眼神凶得像要随时提刀去砍谁。
    自闭症患者多为视觉导向性,于是盛夜行想了个法子:买了个七彩色的风车给他拿着。
    风一过,七种颜色一转,路见星安静下来,用手指掰着风车叶片,一片一片地数:“红……橙……黄……绿……”
    然后,路见星再拿着风车进教室。
    他把风车插在课桌斜上方的螺丝钉槽里。
    学生时代,课桌更新换代,难免有上一任“桌主”手贱在桌面留下过洞眼。
    市二条件就那样,能用的继续用,路见星每天上课都拿橡皮擦狠命儿地擦铅笔印,再把橡皮擦皮屑全戳进桌面洞眼里。
    风车一插,路见星的桌面又成了高三七班一道靓丽风景线。
    教室窗户大开着,秋风过,吹得他的小风车呼呼乱转。
    偶尔盛夜行中途睡醒,睁眼就看见那小风车安静着转得飞快。
    目光再向下挪,路见星正全神贯注地玩儿橡皮,侧颜秒杀他所见过的一切。
    朦朦胧胧间,清清醒醒外,盛夜行想起天使与彩虹的搭配。
    就这么一下,心又被世界吻了个遍。
    为了送李定西,校队教练带着一群孩子到校门口的火锅店开了一次荤。
    啤酒、荤素菜、豆奶等等全上了桌,教练拿着啤酒瓶给学生们来了一次激情演讲,李定西带头叫好,折腾得整个包间热热闹闹,每个人都在笑。
    吃到一半,汤锅内加了两次水,盛夜行注意到李定西开始只吃不说话,没什么表情。
    “哎,说话。”
    盛夜行用胳膊肘推他,“你现在一不吭声,我们就紧张。”
    李定西喝了口奶,“我感觉我上午的时候情绪挺好的,一到晚上又有点儿失落……我要垮了。”
    “垮个屁。”
    顾群山嘀咕一句,给李定西下了盘他最喜欢的虾滑,“都看医生了,看过就没事儿了。”
    李定西突然指着自己说:“吃药会让我看起来很木讷吗?”
    “不会,它会让你面无表情,”盛夜行冷笑一声,“只会让你看起来很酷。”
    顾群山在一旁做了个扶墨镜的动作。
    和老大一样酷。
    “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好讨厌,”李定西话语含糊不清,“以前我只觉得自己话太多,太开朗,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别想那么多,”教练夹菜给他,“好好去放松一下,回来还能继续玩儿球呢。”
    李定西捂脸道:“玩儿不了了,我没救了。”
    教练:“不要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李定西像某个开关被摁了,猛地站起来,浑身发抖,“我也不想钻牛角尖,但是……”
    “纸,拿纸,”盛夜行招呼顾群山,“给他拿张纸。”
    因为盛夜行以前常有事儿没事儿身上就出血,顾群山这群兄弟就习惯了备纸,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用到李定西的眼泪上。
    等卫生纸都糊到脸上了,李定西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应激流泪。
    他把眼泪擦了,赌气似的坐在一旁,“我只想自己待着。”
    “我们陪着你的。”盛夜行说。
    李定西点点头,又摇摇头。
    确诊书上的“双向情感障碍”让他不得不接受现在的自己。
    他突然感觉手心凉凉的,一低头,是路见星在捏他的手掌心。
    再抬头去看路见星,李定西发现路见星并没有在看着自己。
    路见星低着头吃力地在嚼盛夜行给他夹的一块毛肚,眼神专注,像完全不在乎周围发生了什么。
    安慰人,他有他自己的方式。
    吃完火锅,一群人又骑车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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