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是的,不重要。
    “别紧张,”庄柔小声地说着,将眼神移到盛夜行握住路见星的手上,“你……”
    盛夜行感觉到被注视,笑了,“嗯?”
    庄柔看懂他眼里的意思,摇摇头,“没什么,快进去吧。”
    轻推开门,盛夜行一只手牵着路见星,另一只手放在胸前给孩子们打招呼。
    “哥哥好——”
    有几个小天使们软绵绵地喊。
    也有不吭声的。
    顾群山跟在路见星身后,看起来有些紧张。他们拿话筒挨个自我介绍了几句,觉得在全校大会上念检讨都没这么害怕出错。
    冬夏拎了塑料袋,从里面拿买好的盲盒,给座位上端坐的小朋友每个人发一个。
    展飞蹲下,耐心地给他们解释。
    庄柔靠在门边。
    展飞说,盲盒里面有一个会陪伴我们的小玩具。
    他说,每个人拿到的可能会不一样,但都要喜欢它们,要把它们带回家,并且好好照顾它,可以吗?
    “可以——”
    童声清澈,像一枚枚银币落进盛满希望的许愿池。
    阳光从教室窗口悄悄泄入。
    路见星站在黑板前,望着一室的人。
    少年身躯生机勃勃,如苍绿在蓝天白云。已经成年的他们正努力成长为参天大树,想要用枝叶庇护荫凉。坐在位置上的小朋友们是嫩草。
    他们柔软,他们迎风生长。
    没错。
    每个家庭拿到的宝贝都不一样。新生命降临人世,理应得到最纯净的祝愿。
    他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盛夜行。
    除了庄柔和展飞所在的教育中心,顾群山摸着社区提供的地址,领他们去了几家其他的小规模机构。社区的人说这种机构很“紧俏”,有些教学资历好一点儿的,想进去念书比去重点高中还难。
    展飞请了半天假,说要跟他们去看看其他地方。
    几个大男孩儿拎着几大袋日用品、文具上了一座座楼,联系上中心负责人,再把这些特殊的礼物交给对方。
    盛夜行说,他们自己也有问题,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买点东西了。
    微不足道。
    有些中心会安防护网,防撞的软包边角,门大多选择木质,因为靠用头撞门方式发泄的小朋友不在少数。路见星全程没怎么讲话,只是慢慢地跟着他们,想起许多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有家由幼儿园改造来的中心环境条件不错,在感统训练室内有捏橡皮泥的小木桌。
    盛夜行说去抽根烟,路见星便盘腿坐上干净的软垫,和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儿一起,将橡皮泥捏成各种形状。
    “这个。”路见星开口。
    小女孩儿把白橡皮泥揉碎,用指尖捏出弧形,软软地形容:“啊,饺子。”
    路见星愣了几秒,抿唇,笨拙地把小女孩儿薅下来的橡皮泥揉搓成团,用自己的方式描述它:“汤圆。”
    片刻后,路见星收获了一个带甜味儿的笑容。
    芬芳扑鼻的花朵托举住他的心脏。
    安全通道口,盛夜行靠在楼梯口,和展飞一起抽电子烟。
    展飞说等八月去报道,要开始为期两个月生不如死的新训,根本不可能抽烟。盛夜行说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自己坚持点儿保家卫国吧。展飞把他翻过面儿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盛夜行背脊上的疤,摇摇头说可惜了。
    “没疤我也不可能去,”盛夜行低头,“精神病这一关就过不了。”
    展飞提高声音:“你都好多了。”
    盛夜行点头:“不可能根治,我只是现阶段运气很好。”
    “你啊……”展飞把烟收了,揣进包内,“自己有病,还找个自闭症的男朋友。和我一样走上一条不归路。”
    “那不一样。”盛夜行打断。
    展飞皱眉,“怎么不一样?他的感知是生理性的有问题,你很明白。但愿下次我回来的时候,见星儿能比现在更开朗八个度。他用一年的时间告诉了我,他那样的病,不代表永久性沉默和毫无感知。”
    “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很爱他。”
    盛夜行了解到这可能是他和展飞近几年最后一次谈心的时间,索性开口说了平时不会讲的话。
    “他呢?”
    “或许也是吧。”
    展飞“嗯”一声,“你觉得值得就好,这话我和你说过无数次。”
    “他的生活很难自理,几乎不可能独立。放假前,叔叔阿姨找我谈过一次。”
    “说什么?”
    “他们说,夜行,你是路见星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我否认了,我说不止,路见星有很多朋友。如果在一个学校的话,我会照顾好他。叔叔阿姨还说给我一点补贴,我说好。”盛夜行说着,摊开手,摸自己那根生得浅淡的“爱情线”,笑笑,“我打算帮路见星存起来。”
    展飞觉得盛夜行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你这是又当爸爸,又当哥哥,还当男朋友。”
    “叔叔阿姨不会抛弃他。他们只是担心,将来他们不在了,路见星怎么办。”盛夜行说。
    “我这里很多家长也这么说。”
    抬起眼,展飞看安全通道门上生锈的铁链,长长地叹气,“他们担心孩子没有去处。因为真正能与社会接轨,能自理的孩子太少。”
    “嗯。”盛夜行沉默。
    展飞拍拍他肩膀,“好兄弟。”
    “你也要加油,在这儿工作一段时间……算是了结了你一个心愿。嗯,我看过唐寒老师发的朋友圈,摘录了一条:教育本身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盛夜行难得倾诉。
    “是啊。”展飞表示赞同。
    “雅斯贝尔斯说的。”盛夜行补充。
    “夜行。”展飞叫他。
    “你说。”
    展飞说:“等八月我去报道了,可能一年才回来一次,你有空的话,带见星儿过来看看。”
    盛夜行点头,“你也……带上我的梦想。”
    以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一个为了理想和抱负,一个为了爱和希望。
    双手合十,展飞伸出一只手举起来,“闯荡平安。”
    抬胳膊,单手回握,两个人的手捏紧在一处。
    盛夜行说:“起落平安。”
    抽完烟回去时,盛夜行和展飞看见路见星还在陪那个小女孩儿玩。
    他们不太交流,各自做着橡皮泥,时不时看看对方。小女孩儿好奇地眨眼,路见星腼腆地笑。那时正逢夕阳西下,橙红色在室内柔和流动。
    画面很美,展飞有些相信了唐寒在学校进行宣讲时的说法。
    天使从来都不在天上,而是在人间。
    天使光芒万丈。
    当晚,盛夜行和路见星回到了出租屋收拾东西。
    马上要到八月,他们得搬到盛夜行在城南的家里去。等到了中旬,位于市中心的锦大就要开学了。路见星听说那所大学沿河,晚上能去散步,兴奋得在出租屋内大喊大叫,盛夜行单手根本按不住他。
    夜里,他们最后一次靠在沙发上看投影电影。
    电影演了一个青春片,盛夜行觉得有必要让路见星接触一些主流片子。是同性恋,路见星也有权利知道异性恋是怎么回事儿的。
    屏幕上,两个穿蓝色校服的人骑着自行车从绿树间穿过,短发的女孩儿大笑,身后的男孩儿按住车铃,“叮叮叮——”地掠过她。
    影片最后,他们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
    看着男女主角一起接受了那么多人的祝福,路见星怔怔地。
    他突然想长大了。
    在电影结尾,女主角将捧花抱紧,双眼包含热泪,声音清脆:“我遇见你……”
    拿遥控板关掉了电影,盛夜行翻身,靠在路见星身侧,接过女主角的台词,“我遇见你,就像……就像在夜晚一直朝着最亮的那颗星星走。”
    路见星点头:“啊。”
    “啊什么啊,快说,”盛夜行亲他:“会怎么样?”
    路见星捂住半张脸,露眼出来眨眨。
    “会天亮。”
    “……”
    路见星止不住笑。
    他靠在盛夜行怀里,屁股止不住地下滑,靠成半躺的形式。
    路见星仰头亲吻盛夜行的下巴,假装被冰块触碰了一下弹开。
    他又被盛夜行反手摁回来,低头回了深吻。
    “不及格,”盛夜行佯装愤怒,用指关节敲他的脑袋,“再说一次!”
    “我会爱你。”
    等待好一会儿,路见星这么说。
    本以为盛夜行会回一句“我也爱你”云云,但他没有。
    盛夜行把头突然仰起来,仰成下颚线与脖颈几乎九十度的直角角度,迟迟不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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