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看两人都站着看那两个洗衣的大木桶,南子娘招呼着:“别站着,快坐呀!我去给你们倒茶。”
    虽然张正生和杜芊芊都没出声,但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喝茶!这回没有我家那毛头小子,泡的正好,趁热喝!”南子娘端了两杯茶,递给张正生和杜芊芊。
    南子娘伸手递过来茶盏,那两只手又红又肿,原本裂开的口子泡肿了成了鲜红淋漓的伤口,几个大口子上面缠了几层布条子,被刺骨的凉水冻成青紫色。
    看着就觉得疼,杜芊芊的眼圈就有些红,接过热茶,“大娘,南子哥不是嘱咐你好歹过了今冬别做洗衣服这活儿了吗?”
    张正生也劝道:“对啊,这挣钱日子长了,您老伤寒刚好,做下病根来可怎么好?”
    南子娘笑呵呵让两人坐了:“没事儿,大娘做惯了,哪里那么娇惯?”
    说着又要忙着去灌汤婆子给两人暖暖手。
    第96章 缺了角的汤婆子
    尽管张正生和杜芊芊再三让南子娘不用忙,但南子娘还是执意地去取了平日里惯用的汤婆子去装热水。
    这里虽没有空调、地暖、电热毯,但不管哪个时代,广大人民的智慧都不容小觑。
    火炉那是发热面积最大的,就是铜制的炉子,里面放上些炭点燃取暖。这个一般人家是用不起的,就因为里面的炭可着实不便宜,那最顶尖的紅蘿炭不提,因为基本都是宫中使用,普通老百姓终其一生瞧上一瞧也是难的。
    市面上最好是银霜炭,这种炭无烟、难燃且不易熄灭,并用灰糁将其隙处封闭好,火炉子上面再用铜丝罩盖上,一炉的银霜炭可支撑一整昼夜之长。上次去县丞夫人那儿,屋子就是烧的这种银霜炭。
    最次也得使柴炭,这里面讲究也多得很,这里大户用的比较多的是松木等针叶木材烧制而成的松木炭或者核桃果核等原料制成的果核炭。但若认真说起来,硬阔叶木材产的硬阔木炭质量更好上一些,但是因为壳斗科麻栎树、栲树这里长得少,因此市面上少见。
    若是用劣质炭,那屋子里可就别想呆了,还没暖和起来就得呛得受不住。
    那些公子小姐们手里经常拿着的手炉其实就这火炉的缩小版,比起火炉来要精致不少,盖上小盖子,可以捧在手里或者笼在袖内取暖。因此这里方言也称之为“捧炉”或“袖炉”,在钱掌柜手里就见过,杜芊芊还瞧见钱掌柜会往里放小巧的香饼,据说还能防霉驱晦。
    与手炉相对应的还有脚炉,脚炉的体量可比手炉要大得多,炉壁也更加得厚实,顾名思义,就是踩在脚底下烘烤御寒用的,那些讲究些的人家出门坐轿子的时候、在轿子里摆上一个,轿子的人脚放上去就暖和又舒服。季桂月这阵子就念叨了好几次要给杜芊芊整一个,冬日里去送货路上取暖。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只需热水的汤婆子更实惠了。基本每家都备着几个。
    南子娘拿过来的两个汤婆子,一个铜的、一个瓷的,里面装了滚水,递给二人。
    捧着那个下面四个角都已经被磕碰、磨损得快秃了的青色瓷制汤婆子,杜芊芊仍是想劝劝南子娘:“大娘,这冷天不过三个来月的日头,歇了这阵子也不会少挣多少,还是身体要紧。”
    南子娘笑着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这是为大娘好,不碍事,做惯了的。”说着又给张正生喝了一半的茶盏里续了滚滚的热茶。
    接着道:“南子今年也十五了,转眼马上就到年根底下了,转过年就是十六,也该把亲事张罗起来了,手里没点银子哪能娶得进来姑娘?可恨我这身子又不争气,前阵子又大病了一场,家里都尽空了。大冷天洗衣服的价也高些,每日里好歹多些进项。”
    话说到了这里,杜芊芊也知不好再劝了,谁不知道身体要紧,谁又想拼着满手的血口子,还得大冷天里将半条胳膊都浸在冰凉的井水里?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
    倒是张正生这时给出了个实用的建议:“大娘,既然这样,那不妨就用兑了热水洗,就要好些。也不用生厨房里那个大炉子,就用灶旁的小泥炉子生起小火来,边洗边添。这几日家里果园子要修剪,剪下来的那些木枝我给您拉些过来,小泥炉子一日也费不了多少木枝。”
    杜芊芊感激地看了张正生一眼,不仅想到了法子还想到了最关键的点子上,南子家没有地,又是住在县里,哪里弄那许多的柴火去?用热水的法子估计南子和南子娘不是没想过,只是无法实现,若是买柴火去,扣除了柴火钱那白忙了一场也赚不了什么银子了。有了正生哥家的这些木枝,今年一冬南子娘就不必双手泡在刺骨的水里了。
    张正生说的修剪果树,杜芊芊知道,去买果子的时候就听张二娘和樱子她们说过。冬日里休眠期的果树都可以趁着这时候修剪修剪。
    这果树的修剪主要就是剪去果树上那些过密枝、徒长枝、背上枝、下垂枝、病虫枝和弱小枝,目的就是控制这些果树的结果量,修剪后的果子才能结得更好更甜。
    樱子还邀请杜芊芊到修剪的日子去她家果园子里瞧去,不同种类的果树要修剪成不同的形状,有趣极了。油梨树要采取疏散分层的方式,层层下来和那小木楼梯似的、石榴树是圆头圆脑形,而黄桃树最好看,是三个主枝呈心形。
    与夏季修剪不同,冬季修剪大部分都是以短剪为主,所谓短剪,就是把果树的枝条从顶端剪去大概三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左右,剪下来的枝条长度正好适合直接做柴火烧。
    这些修剪下来的木枝张二娘家当然也有用,谁家冬日里还嫌自家柴火多呢?上次樱子还抱怨在家里无法随心所欲地升堂屋里的去湿炉子呢。同阿青一行三人去山上拾柴火回来都累得不行。
    “正生哥,到底还是你想得周到!”杜芊芊发自肺腑地夸着张正生。
    可南子娘哪里好意思接受?当家过日子的人自然知道这柴火的重要性,因此忙连连摇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这大冷天的,家家户户都在攒柴火,大娘不能要你的。有你这份心大娘心里就暖和了。”
    张正生是个说得少、做得多的实在庄稼汉子,只笑了笑,“大娘,不妨事,不值什么。家里果树多,又有驴车,运过来也方便。您只管烧就是了,别不舍得。”
    南子娘仍要继续推辞,杜芊芊俏皮地劝道:“大娘,您别让了,下次我和正生哥给您送过来,可得赚您一顿好饭吃!”
    “有!有!想吃什么告诉大娘,大娘给你们做!”南子娘眼角有些湿润,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自己个儿悄悄抹了抹。
    第97章 精明的傻狗
    不过南子娘因为感动泛起的泪花在看到杜芊芊从肉铺那里拿回来的添头就破涕为笑了。
    “哎呦,闺女,这叶猪肺可怎么吃?这肉铺老板专盯着你一人儿塞这些个没人要的添头了,可不厚道。”南子娘拎着肉铺送给杜芊芊的那叶猪肺,摇着头笑道,“怎么说也是常客了,好歹给你些生猪板油,熬些荤油来炒菜也是好的,就是拌着饭吃也是喷香。”
    杜芊芊自己也笑了:“大娘,这猪肺用清水冲,到里面灌满了水,来回搓挤几遍,洗到发白就算是洗干净了,要是嫌麻烦,加些盐用力揉搓了就更快,切了小块儿辣辣地涮着吃可入味儿了。或者像我上次那样做卤菜。都说吃什么补什么,用来补虚补肺最好不过了。”
    “闺女,大娘真没你这个巧手,上次你做那个卤猪耳是好吃,可大娘也没得空儿站旁边学了怎么做。既这猪肺这么好,不会做,做坏了倒可惜了得,你拿回去做了吃。”
    南子娘将猪肺仍用油纸包好,递还给了杜芊芊。
    想了想这话也有理,杜芊芊便伸手接了过来。张正生在一旁也掌不住笑了:“那肉铺胡掌柜也是会挑人,知道妹子喜欢这些。上次听我家妹子回去说还送过猪尾巴,可也就芊芊妹子有这手艺了,樱子吃完到家直嚷着说好吃,让我也去买去,还要多多地买几根。”
    南子娘乐道:“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姑娘,还要专门去买那猪尾巴。”
    听说杜芊芊那羊奶的东西做成了,以后要长期去东郊羊场买了羊奶做了卖,南子娘合不拢嘴地替她高兴,还嘱咐她和张正生下次来,再也不许再拿东西来了。
    送完东西,两人驾着驴车到杨二叔家的时候,杨二叔家里院门大开,院子里正热闹着呢。大黄和豆豆两大只欢脱地颠来颠去,明则守家看院,实则自己个儿疯耍。
    院子里好几个人,门口停了架马车。
    大黄和豆豆在驴车还离得老远的时候就听见声响了,可把两只大傻狗愁坏了,院子里也忙活着,院子外又有客人来,热闹都瞧不过来了。
    “哈赤哈赤”地喷着白气,大黄眼瞅着整个身子就要往外冲,此时在院子里帮忙的杨二婶离院门近,也抬眼看见了张正生驾着驴车拉着杜芊芊往家里这边来,记得上次杜芊芊还差点被狗吓着,连忙喝着:“大黄,回来!”
    大黄急刹车停了步,扭了头过来瞅着杨二婶,嘴里“呜——”地哼着。
    此时杜芊芊原本坐在驴车后面,小心地往前面挪了挪,摇了摇手清脆地唤了声:“大黄!豆豆!”
    这下了可不得了,大黄箭一般地从院门窜了出去,连带着原本决定在院子里看卖羊热闹的豆豆也支棱起俩狗耳朵,紧跟在大黄后面冲了出去。
    不过几个起伏,大黄和豆豆已经到了驴车跟前,绕着驴车前后跑,嘴里“汪汪汪”地叫嚷个不停,只恨不能开口说话般。
    大黄还热心地领着驴车往自家院子方向跑,往前冲几步,回头看看驴车跟没跟上来,再绕到驴车后面一圈,和杜芊芊互动一下。
    把张正生和杜芊芊逗得哈哈大笑。
    杨二叔家里正卖羊呢,羊肉性温,既能御风寒还能补身子,冬日里吃了最好。杨泰禾帮着扛了整只羊过磅。
    羊肉有山羊肉、绵羊肉还有野羊肉之分,这里的人们一贯称之为羖肉、羝肉和羯肉。今儿杨二叔家卖黑山羊,杨二叔的两个儿媳妇,一个正忙着往羊舍里送铺秸秆碎和锯末去做发酵床。另一个在一旁带着家里两个孩子不让他们乱跑捣乱。
    过磅的黑羊已经宰杀好,散发着很浓的羊膻味儿,肉质鲜红、肉壁厚实,一看就是上好的黑羊肉。
    见杨二叔家正忙着和来收羊肉的人谈价格,张正生和杜芊芊自然不好直愣愣呆着去听。
    况且客人到了,也不能撩在一旁忙自己的。杨二婶忙着招呼、将他们让进了堂屋,给他们倒了热茶,又给他们笼了个泥质的火盆,看杨二婶忙来忙去,张正生和杜芊芊都让她别忙了,家里有事就忙自己的去。
    杨二婶弯着腰,拿了火钳拨火让火苗子旺起来,笑着道:“不忙,卖几只羊,该忙的都忙得差不多了,这会子没什么可忙的。外面有那爷俩呢,家里二小子去地里了,不然越发用不着我了。”
    大黄和豆豆“哼哼哧哧”地在门口用狗爪子刨着挂着的挡风布帘子,想要进来。
    “不许闹!去喝水去!”杨二婶拨着火盆子的火,朝门口喊了一声,果然,狗爪子刨地的声音停了,狗爪的肉垫“啪啪啪”地踩着点走了。
    杜芊芊想起上次斜面上被踩的梅花状的狗爪印子,可爱极了,就笑了出来:“婶子,大黄和豆豆养得真好,还通人性。”
    “家里有了这两只狗呀,每日里不知道要多说上多少话!有时淘气地气人,比我那孙子孙女还难带。”
    虽这么说着,杨二婶口气里并没有多少真正责备的口气,泥火盆里的火苗窜了上来,屋子里暖和了许多,将火钳竖倚着门后墙上放好,“不过,家里养着这许多的羊,有了这俩淘气倒也安心不少。站起来有人高,附近那起偷鸡摸狗的看到也发憷。”
    正说着话,杨二叔那里也结了账忙完了。撩起布帘子同杨泰禾一起走了进来,大黄和豆豆趁着布帘子被撩起来的空儿,也挤挤擦擦顺了进来。
    见杜芊芊已经不像上次那样怕狗,而屋里也比屋外暖和,杨二叔他们也就没赶它们出去,任由它们在屋子里取暖。
    说它们是傻狗也不尽然,进了屋,大黄和豆豆如同老干部视察般,摇着大尾巴一一绕着众人转了几圈,接着二话不说,“扑通”“扑通”两声在火盆旁卧倒,两只前爪并拢在一起,狗脑袋搭放在前爪上,惬意地享受起了火盆的温暖,精得很。
    第98章 吃茶、喝酒、涮羊肉
    不用杜芊芊张口,杨二叔就笑着道:“昨儿送羊奶时碰着裴华和南子,他们就同我说了,说是那牛轧糖压根没来得及吆喝着卖,就被两家大户分了个精光。”
    杨泰禾在一旁接着道:“华子还让我今儿在家候着,说你必来。”
    有好些日子都不曾见裴华,想来是衙门里忙,没想到自己牛轧糖试卖成功的消息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既然这事儿裴华和朱南已经告诉了杨二叔他们,那就更好说了。
    “杨二叔,现在每五日要十斤,可不是上次说的?以后的确是要常来了。”
    杜芊芊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热茶,双手合拢捂着茶盏壁取暖,笑眯眯地同杨二叔打着商量。
    “姑娘放心,保证给你留了顶新鲜的羊奶。”杨二叔乐呵呵道,裴华给他交了底,钱掌柜同裴华说过,这以后的量估计可远远不止这五日十斤的量,这点子估计县城里的铺子就都消化了。日后时间长了,怕是自己还要多养些羊才供得上。
    不过杜芊芊这姑娘倒是很沉得住气,钱掌柜都同裴华如此说了,自然更同她说过了,可一点不见她洋洋自得或者大吹大擂的模样,就这份沉着就很是了不起了。如此看来,这么小小的年纪,吃食生意就做得那么好不是没有道理的。
    “姑娘,你吃了这茶,味道如何?”上次同杜芊芊之间的饕餮惺惺相惜之谈显然没过瘾,杨二叔又来问杜芊芊今儿给她泡的茶。
    喝的时候杜芊芊就尝出这茶水,显然是听裴华他们说自己要来,专门用心准备的。
    “先不论口味,就单论这拣芽,均是上好的一枪一旗。”杜芊芊说着举起茶盏,迎着袅娜而起的、带着茶香的热蒸汽,仔细瞧着茶盏中满满舒展而开的茶叶。
    “不错,那一枪二旗就要次一等了。这里别说乌蒂,就是那一枪二旗的也一并全无。”
    有些茶树在刚刚萌芽阶段会长出两叶相互合抱而生的茶芽,老道的茶农称之为“百合”,将那“百合”采了之后就会在茶树上留下茶芽的蒂头,这个蒂头就是杨二叔说的“乌蒂”。茶农在拣选茶叶的时候一定要将“百合”和“乌蒂”给仔细挑拣出来。否则,“百合”会影响茶汤的口感,而“乌蒂”则会让茶汤的茶色大打折扣。
    就凭杨二叔说的这些专业术语,就知道他是个极爱茶的人,而杨二叔也觉得杜芊芊没让他失望,今儿这茶叶没白泡,愈发来了兴致。
    “这形说了,杜姑娘,你再咂摸上一口,品品这味儿。”
    杜芊芊依言饮了一口,“香气又高又浓郁,看来蒸芽蒸得都是恰到好处。”
    “可不是!不止蒸芽蒸得好,压榨、过黄都好。”杨二叔品了一小口,满脸知足地摇头夸着。
    这话的确不错,若是压榨时间不足,那茶色黯淡茶味苦涩,若时间过长,茶的精气消散而尽,吃到嘴里就寡淡而无味。
    杨二叔又将话题带到了罗碾,也就是茶筛和茶碾,用什么来碾茶饼、什么样的碾槽更好、碾轮要如何薄而锋利。
    杨二婶和杨泰禾显然已经对杨二叔谈起茶来滔滔不绝的兴头习以为常,而张正生只管坐了喝热茶烤火盆,顺耳听上一听。大黄和豆豆原本还竖着耳朵,狗头趴在前爪上时不时仰起头来,谁说话就朝谁望去,可好像对杨二叔这话题很不感冒,听了会子,摇着头打了个响嚏,左前爪揉了揉狗鼻子,臊眉耷眼地爬了回去,耳朵也耷拉下来,一心取暖。
    幸好南子哥今儿不在,不然他又得坐不住了,杜芊芊暗笑地想。
    “罢了,罢了。每次一说起喝茶这话头来你就止不住。”杨二婶见一盏茶功夫过去了,杨二叔仍不见有停下来的意思,忙出声笑着打岔,“也是杜姑娘好脾气,听你这老头子罗唣个没完。要我说,这茶叶不过就是白开水没滋没味儿,抓一抿子茶叶去去那生水味儿罢了,哪里来这许多的讲究。”
    一席话说得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姑娘,你可莫怪,我这人啊,也没什么别的喜好了,就喜欢个吃茶、喝酒、涮羊肉。”杨二叔抿干净茶盏里最后的那一小口茶,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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