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妞子捏着自己袄子边儿的手更使力了,坠地她袄子的领口都有点勒到了脖子,想着杜芊芊劝自己的那些话,对她婆婆的精准评价――“明坏”,又想到昨晚炕上彭大壮猴着过来时自己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了的恶心,杜小芹心底燃起了之前从未敢有过的怒火。
到了厨房,彭大壮挠着鸡窝头等着呢,“快点儿把锅里的粥热一热,没留几张饼子给我?”
“没了,剩下两张给爹和二弟带着了。”杜小芹蹲下生火,声音冷冷道。
彭大壮“啧”了一声,刚要抱怨,就被杜小芹快速打断,“爹和二弟一上午忙那么些活计,不吃身体扛不住,锅里热了,你快点盛了,不然该糊底了。”
果然锅底那层稀粥已经大泡连着小泡“咕嘟嘟”骂人般翻滚了,彭大壮竖着眼睛又想骂杜小芹懒婆娘,可舔着锅底的火舌不饶人,彭大壮左右一瞅,衡量了下,还是肚子要紧,手忙脚乱地拿了碗去盛粥。
彭大壮做事毛手毛脚,将碗碰地“叮叮”作响,盛粥时候勺柄又烫了几下拿着碗的手,“斯哈”了几下,杜小芹仿若未闻,熄了灶火,领着妞子出了厨房。
第138章 懒汉喝粥
感觉到杜小芹的反常,彭大壮端着碗骂:“你个懒婆娘,我手烫得差点儿破了皮你瞎了没看见?”可不管彭大壮如何骂骂咧咧,杜小芹连头也没回,妞子像小尾巴一般跟在杜小芹身后,回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爹,又转过头看看自己娘挺直了的后背,心里又害怕又暗乐自己娘居然也会让自己爹吃瘪。
彭大壮并没有像妞子担心的那样冲过来打骂,毕竟肚子最大,填饱了再说,就着碗沿,吸溜吸溜两口大半碗灌了下去,灶台上半小碗莴笋叶和萝卜缨做的咸菜,也懒得一筷子一筷子夹了,将粥碗放下,端起咸菜碗筷子划拉划拉将咸菜一股脑拨进了粥里。
咸菜,顾名思义当然口儿重了,越冬的食物不做咸点,一来不经吃二来也不经放,那小半碗的咸菜都倒进了剩下的那点粥里,齁儿咸,彭大壮只觉着嗓子腌得难受,待要叫杜小芹来,可扯着嗓子不更疼了。
在厨房碗柜上面的菜篮子里拨弄了拨弄,看到颗预备中午用来熬汤的大白菜,最外层的几片叶子有些蔫吧,水分没那么足了,但是农家人哪里舍得仍,又没虫蛀,只要能吃就行。可到了彭大壮这里就不行,“格叽格叽”,手脚麻利地将那颗白菜剥了好几层,就差剥到最里面的菜心了,挑了几片水头足、嫩生生的白菜叶,放进嘴里嚼了吃去中和咸菜的咸。菜篮子里满是他剥剩下的白菜叶子。
看看外面的日头,还没到吃中饭的点,可时间也够不上再去睡个回笼觉了。彭大壮晃里晃荡到堂屋,见杜小芹和妞子不在,随口问着正在闲聊的裴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小芹呢?”
“你自己的媳妇儿你问谁?”彭大娘白了下眼,“说得好听,是给我去筹钱做衣裳,我可是尺把长的布料都没见着,她自己倒是顶了个头巾回来。”
彭大壮倒是没上当,听了这句就回屋教训媳妇儿,倒不是心疼杜小芹,其实昨晚睡前说的那句为杜小芹打抱不平的话他也不过顺嘴一说,一觉睡醒了哪里还记得。
之所以没顺着彭大娘的意,主要是因为自己一个子儿都没拿到,那卖了雪花白糖的一百五十文还是拼着被自己娘猛锤了好几下换来的,这会子后背还隐隐地疼呢。
“娘,那不是有二百多铜板?扯布料怎么就不够了?您老要是不想做,那钱正好分了……”彭大壮说着搓了搓手。
那缃色头巾颜色素净雅致,看着围在杜小芹脖子上绵软又暖和,想来杜家那丫头发达了,也不能给差东西给她姐,硬生生将杜小芹焉黄的脸色趁得好看了几分,彭大娘和彭二壮媳妇儿看着都心痒痒的。
彭大娘没想到这彭大壮不仅没顺着他的意思,反而还打起那二百多文的算盘来了,立马唬了脸,可一旁的彭二壮媳妇儿心态却有些微妙,弄不到头巾,那分几十文铜板岂不更好?可以做几条头巾了。
不过二百多文的铜板,堂屋里彭大娘、彭大壮还有彭二壮媳妇儿三个人各有盘算,不过钱已经到了彭大娘兜儿里了,想要往外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大壮,你可想都别想,昨儿晚上那雪花白糖的账我还没同你算呢!”彭大娘歇了去打那条缃色头巾的主意,在彭大壮开口辩驳之前,又口气不善道:“再者说,分给你钱?还不是都填了你那赌窝了?”
连番被杜小芹和彭大娘抢白,彭大壮当然不爽快,可一直没发作,那都是兜儿里那一百五十文的功劳,走动时还能听见铜板互相微微撞击发出的轻响,这声响对于彭大壮来说简直是天籁,有什么气也都消了。
“娘,咱今儿中午再切些火腿吧。”不愿意彭大娘盯着他赌博的事儿,彭大壮转换了话题。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那火腿照着你这吃法,不到过年不就吃光了?怎么?你有那本事让你媳妇儿年前再扛一大块回来?就这,还是你弟媳妇儿好容易想的辙呢。”
彭大娘边说边双手相叠高频率地拍着,口中喋喋不休地絮叨。彭大壮听了不耐烦得很,得,中午少不得又是那和尚菜,吃得肚子里油水都被刮干净了,不如去牛二家蹭一顿,舍俩钱弄两角酒,再让牛二老婆弄俩下酒菜,好不快活,省得在家刮肠子听馊话。
他只当牛二是哥们是朋友,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却是一只呆头肥鹅。
“悬于六箸和二茕(琼),樗蒲则悬于五木”,箸、茕、五木都是特殊形状的骰子,牛二他们早已不太玩了,都是用正方体骰子,也称为穴骼、浮图或者浑花,从这么多名儿就不难看出这些赌徒对骰子的“热爱”。
共有六个面,每个面上分别镂刻着从一(也称为幺)到六的圆点,其中只有幺和四是红色的,其余为黑色。
骰子玩法也很多,牛二他们玩儿的是最简单最流行的赌大小。先定了庄家掷骰子,而其余玩家来猜大小。猜赢了,玩家可以获得两倍的赌注;若是猜输了,所下的赌注交给庄家。
若是没猫腻,那这掷骰子就如同抛硬币猜正反,全凭运气,没什么好说的。可是牛二他们见彭大壮有了有钱的亲戚,那钱来得容易极了,哪怕他自己一人去也能弄些东西回来,眼热的、嫉妒的同时自然就生了旁的想法。
有了白来的银子,不坑你坑谁?将水银灌入骰子里就能改变骰子的密度,骰子内部有六个挖空的小孔,分别对应着六个点数,且互相连通,想掷成几点,就使手腕儿的劲将水银甩到那个点数里面儿的小孔里。
当然了,赌徒最懂赌徒,若是十把把把输,那就算彭大壮是个十足十的傻子也不会再去了,牛二他们也会让彭大壮赢上两三场。
昨儿晚上彭大壮刚得了一百五十文,今儿可不就是宰他的好日子吗?
第139章 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
牛二媳妇拿了彭大壮的五文钱,打了两角杂粮酒,村里人家木甑铁锅大陶缸自己酿的,又做了道花毛一体。
就是花生和毛豆。今夏收的毛豆,在大毒日头底下晒透干的毛豆荚平铺在瓮底,覆盖上一层草木灰,再铺毛豆再上灰,循环操作直至快到瓮口,接着就如同花生保鲜那般,点上香排干净瓮里的空气,盖上瓮盖,阴凉地儿搁着,冬天拿出来,剥了壳,跟新鲜的别无二致。
嫩的滋水的毛豆,伴着香喷喷的花生,里边儿还藏着四五条红椒和几颗大料,配着小酒,有滋有味儿。
今儿要赢彭大壮的钱,牛二媳妇特意额外做了道炸鸡皮。鸡皮是前几日家里吃鸡时留的,鸡屁股、鸡脖子那儿的毛不好收拾,割了这几处的鸡皮放小碗里,鸡皮的油脂加热后滋滋冒泡,出锅后控控油,也不用啥筷子不筷子的,大拇指和食指趁着热小心捏起一块,又酥又脆又香,吃得彭大壮心满又意足。
当然了,这心满意足是有代价的,那一百五十文呆在他口袋里不过刚过了一晚上和一上午,就已经长了翅膀飞到别人兜儿里了。
输了钱的彭大壮垂头丧气,再没了捻毛豆、搓花生和嚼炸鸡皮时候的神气。
“我说大壮,我真瞅不上你这憋屈样儿,多大的事儿啊?一百五十文,你就这样?”牛二又给彭大壮倒了一小杯。
“你说得倒是轻巧!牛二,你丫半拉月也挣不来。”彭大壮喝地陀红脸,没好气道。
“那是,那是,可我不能和你比啊……”
不等牛二接着说,彭大壮就如同赶苍蝇般地乱挥了挥手:“哎,别提我那倒霉催的大舅子和小姨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有钱是有钱,可我也要不到啊!每次去杜大山家还得看脸色,他妈的,越有钱越抠门。”
见彭大壮脏话都出来了,牛二同其他几个人都交换了眼色,知道时机也到了。
“这就是你脑筋不活泛,你就非得到他们家去要啊?”
彭大壮听迷糊了:“啥意思?他娘的不去他家要?那还能去哪儿要?”
“啧,说你脑子拐不过弯你还不承认。”
“别卖关子,你快说,若是你有主意,钱拿了回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牛二几个人都轮流给彭大壮倒酒夹菜:“你到他们家,家里那些人,你那嫂子嘴里就不饶人,你那大舅子木匠活整日干着,一身腱子肉,你敢杠吗?说不过也不敢杠你还要什么钱呢?”
另外一个人搭腔继续道:“所以说,你得从你那娇滴滴的小姨子身上下功夫。王二你同他说,他家小姨子现在多出息。”
“我可是亲眼见的,送了一次货,从果脯铺子的伙计那儿可就得了三两多银子!白花花的!”
彭大壮听愣了,什么?现在不是赚铜板、直接赚起了银子了?!忙不迭将嘴里的酒“咕咚”一声喝完,“三两多银子?真不真啊?别是你看错了?”
王二拉长声调“嗨”了一声,“不打听明白了我就同你说了?你以为我之前做的买办是白做了?你去城里打听打听,县里那些个铺子的伙计,我有几家不认识的?”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句话不是白来的,大户人家的买办直接负责和这些个伙计打交道,这王二还真不是在吹牛。
彭大壮信服地狠点了几下头,放下了筷子和酒杯,上了心,“就算是这样,我这不还是要不到吗?”
“在杜家要不着,你就不会直接去城里趁你小姨子送货时候同她要?她一个娇滴滴的十三四的小姑娘还能弄得过你?刚收了银子也推脱不过不是?况且――”
说话的人“嘿嘿”了一声,“况且,那时候她手里都是现银啊!”
彭大壮喜地抓耳挠腮,可不是自己脑子不够用么?杜芊芊那小丫头片子再厉害,自己将她拦了,没了伶牙俐齿不饶人的季桂月也没了壮如牛的杜大山,软磨硬泡一番,还真就不信弄不来银子。
刚想得美呢,又拍了下桌子,“可她也不可能是一个人去啊。”
王二接着扮演耳探神的角色:“就一个驾车的,是去城里卖果子顺道带着你小姨子。”
见彭大壮立马漏出迟疑为难的神色,牛二他们嗤笑了几声:“你这小子,不过一个赶车的就怂了?你那小姨子去送货他还能步步紧跟着不成?再者说,咱们兄弟几个还不是随叫随到?陪你一同去。”
彭大壮摆了摆手:“咱们又不是去打架闹事,这可不能是一锤子的买卖,断了以后的来路。”
说彭大壮他蠢也不尽然,这不就一下子考虑地周全了?真打起来的话说不得惹恼了杜家,那可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看!怂了吧?谁让你去打架闹事了?咱们不过是去给你看着点,绊着那个驾车的,你那不就好开口了么?”
这么一说,彭大壮才彻底放了心,底气也足了起来,将刚才的怂包形象收起来,桌子上猛地一拍:“成,可说定了啊!你们几个同我一起去。”
“一句话的事儿,你那小姨子估摸着后日就去送货。”
彭大壮想了想,还有一点不妥:“千万别同我家里人说。”
虽说日后杜芊芊会同杜小芹说,可再等杜小芹和自家人知晓那都是多少日子后的事儿了,自己早乐呵完了。
“放心!这点子事情都不替你罩着,还能算是兄弟吗?”这不废话么?若是彭大壮家里人知道了,就彭大娘雁过拔毛的性格,他们费半天劲,又是出点子又是出力的,还能捞多少油水?
几个人亲如异性兄弟一样,勾肩搭背,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商量了一番,定了何时出发,若是出现什么意外如何挡住驾车的人,好给彭大壮行方便。
到了后日,彭大壮难得地早起了。
当然了,他再所谓的早起也不可能比杜小芹还早,杜小芹每日都要比其他人早起半个时辰做早饭。
彭大壮起的时候,彭家的其他人也都刚起。看到彭大壮起这么早,十分惊讶,朝头顶上瞧瞧,这太阳也没打西边而出啊。
第140章 鸡蛋不是你想吃,想吃就能吃
杜小芹心内也纳罕,这彭大壮突然改性了?昨晚也没喝酒,早上还早起收拾地利利索索,可这一开口就破了功。
围着桌子喝粥,见其他人都盯着他瞧,彭大壮停下“呼噜呼噜”的喝粥节奏,粥碗往桌上一放,溅出来些粥汤,“咋?都盯着我瞅做什么?”
彭老爹用筷子瞧了瞧碗沿,冷了脸训道:“不是你种的粮食你倒是不心疼!”
彭大壮嘟囔了两声,接着端起来一口气喝光,咸菜疙瘩也没夹一个,就匆匆出门走了。
留下桌上的其他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彭大壮能有什么正经事儿,不过是和牛二他们混闹罢了,都继续喝自己的粥。
彭二壮媳妇儿怀里的大胖小子头发乌黑,虽然比不上安安的白胖粉嘟嘟,可壮实得很,再看看妞子头发又稀又黄,杜小芹给她梳头发,全部拢到一起也就小指头粗细,小胳膊细得仿佛稍用力就能折断。
两个孩子虽说是在一个家里养着,可待遇可是天差地别。不管大人是什么稀粥棒子面儿,彭二壮的儿子每日早上都是一个鸡蛋,或炖或蒸或煮。反观妞子,哪怕是伸筷子夹萝卜缨咸菜,彭大娘他们都恨不得她只吃那最外面的老叶子。
为了让家里的几只矮脚鸡冬日里多下蛋,杜小芹特意喂吊食,就是将饲料放高,以促其运动,帮助消化。杜小芹喂得精心仔细,黄麻色鸡毛油光滑亮,衬得喙、胫、爪愈发显黑,背宽又平,尾巴高翘,产下的鸡蛋蛋壳都是白色,别说,产蛋率还是挺高的,即便在冬日,每只鸡也能保持一两天产一个。
早上熬粥时,杜小芹去鸡窝里摸鸡蛋,厚厚的垫草上有四五个,想了想,拿了两个卧在了粥里。
妞子见自己粥碗里居然有一颗白嫩嫩的水煮蛋,以为是端错了,不敢下筷子,只是睁大眼睛左右看,想知道是不是周围其他人粥碗里是不是都有。
“妞子,快吃,一会儿粥该凉了。”杜小芹催促妞子。
彭二壮媳妇儿眼尖,一下子看到了:“哎呦!大嫂,你给妞子煮了鸡蛋了?!”
声调又尖又锐,仿佛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彭老爹和彭大娘也瞧见了,脸色立时就不太好看了。这杜小芹平日里唯唯诺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最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别的不说,经常佝偻着的腰杆子都挺直了。
“妞子她娘,这日子不过啦?家里拢共就那么几只鸡,一日里能下几个蛋?你娘家兄妹如今发了财,每日里肥鸡野鸭子随便吃,你能和他们比肩?”彭大娘看着妞子碗里的那颗鸡蛋,就如同噎在她喉咙处,不吐不快。
被几个长辈虎视眈眈地盯着,妞子当然不敢下筷子了,瘦巴巴的小脸诚惶诚恐。
“娘,不过一个鸡蛋,你看妞子瘦的,去年的袄子拿出来都没怎么嫌小,孩子正长身体……”
“不过一个鸡蛋?你只道这鸡蛋是平常的东西,荒年时候可还有连草棍子还没了的日子呢!这外头买卖行市你难不成还不知道?今年就不算短的了,还三四个钱一个呢。”
彭大娘的这番话,配着彭二壮媳妇儿怀里的儿子大口嚼着鸡蛋白,特别地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