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娘和李菊花被裴华推得差点摔了个屁墩儿,被门口几个婆子媳妇搀了才勉强站住,俩人都觉得脸上无光,可毕竟眼下有求于人,只能忍住对裴华的不满,跟在驴车后头小跑了几步,哭天抹泪地殷切嘱咐:“可得给柱子用那最好的药,别攥着银子舍不得花!”
幸好车上还坐着裴勇,不然别人听见了还以为裴华有意拿着银子不给柱子用好药呢,杜芊芊暗自翻了个白眼。
只是杜芊芊不知道的是,那婆媳俩还真有那么层意思,都懊悔银子拿出来早了,被裴华收着,应当交给裴勇就好了,那可是足足三两,只好希望裴勇机灵着点、看着点。
这些小肚鸡肠、弯弯绕绕见不得人的心思,季桂月一下就听出来了,安安沉手得很了,季桂月早就将安安放到地上牵了他的手站着,刚刚这一会子看下来,她早看不下去了:“那银子本来就是华子兄弟挣回来的,一大早为了柱子奔来跑去,怎么就落不着旁人的一句好呢!”
说这话的时候季桂月是脸对着门口聚着的那一群人说的,可是谁都听得出来是讥讽裴大娘和李菊花的小心眼儿,旁边就有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大抵是为裴华鸣不平的。
杜芊芊听了简直要为自己嫂子鼓掌,裴家三个看的顺眼的都走了,剩下两个看不顺眼的,杜芊芊也不想留在这儿了,“嫂子,我去拿了茶盏,咱们回家吧!”
“好嘞,我在门口等你,你快点出来!”
姑嫂俩一唱一和,和那气得脸色发红的婆媳俩颇有暗地里针尖对麦芒的架势。杜芊芊那盏桂圆红枣茶算是白泡了,裴大娘和李菊花此时只记恨季桂月的嘴,连着杜芊芊也埋怨上了,将那杯补神提气的茶早忘之脑后。
“忘人大恩,记人小过”,这是杜芊芊对裴大娘和李菊花的评价,因此她泡这盏茶的时候就没盼着让她们说句好,和嫂子一起暗讽她俩的时候也不怕记恨。
一顿忙乱,送走了柱子他们,季桂月姑嫂俩也回了家,可门口还聚集着十几个乡邻街坊,眼下裴大娘和李菊花可没有心思和他们寒暄。
她们要发愁的事,一件比一件让人头疼,柱子那条腿能不能接好,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而更让她们如履薄冰的是栾县丞那头,村长家三口人去了也快半日了,裴大娘和李菊花简直蜡烛两头烧,滚烫的油里煎熬一般,坐都坐不安宁。
刚打算关门回屋,有两三个媳妇蝎蝎螫螫地挤进门来,她们想要聊的是昨晚裴华和李曼的事儿,一大早被裴大娘她们骂走了几个,可眼下她俩正是满头包六神无主的时候,说不得变个法子问,她们心下一慌什么都说了。
“裴大娘,你家那二小子不会真回了亲了吧?昨晚就有人同我说了,我只不信……”
她们可是错看了裴大娘她俩了,心再慌,也不能让别人占了这口头上的便宜。
“扯你娘的臊!你别打量你这么着说我就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还什么只不信?都给我滚他娘的!”
第206章 正骨
第二拨来探口风的也被骂走了,那几个妇人也没那么好惹。
“以往仗着村长的势,在我们面前拿腔拿调,现在还想压人?呸!有什么了不起,得罪了村长和县丞,只怕连我们都不如!”
“就是,咱们走,等村长他们从县里回来指不定怎么收拾他们一家呢,都离他们远些,别被他家带累了。”
“还到处吹牛放话,说是明年成亲,这才叫现在我眼里呢!”
门外那几个妇人冲着裴家紧闭的大门骂了几句才散了,若是以往裴大娘和李菊花哪里能忍得了这口气?再说也没谁敢这么同她们说话。
李菊花怨声怨气地抱怨:“狗眼看人低,前几日还巴巴儿地来凑近乎,如今看我们家失了势了,立马就来踩了。”
“怨得了别人?这事儿从根上不还是华子惹的祸么?”裴大娘直觉这两天算是倒了霉了,坏事一桩接一桩,说着说着就全都集中到裴华身上了,婆媳俩有气没地撒去,一致认定,裴华就是家里的“丧门星”,这一连串的事儿都打他那儿起的。
所以杜芊芊才会对她们有那样的评价,这会子裴华还在为柱子的事儿忙了,她俩已经翻脸不认人,抱怨上了。
裴华那里一路赶到医馆,和裴华判断的一样,的确是骨折了,幸好送去的及时,且伤的不算严重,只是大夫给柱子接骨的时候费了些精神,孩子么,都是怕疼的。那大夫稍微碰一碰,还没使力呢,柱子就如同被开水焯的虾米一样蹦窜起来,满口嚷着疼。
这可不是惯孩子的时候,无法,裴华负责固定他的身子,裴勇稳住他的右腿,而张正生则在一旁看着柱子四处乱挥舞的手。
好在大夫手法利落娴熟,先是手摸心会,手指指腹轻轻触摸柱子左腿受伤的位置,由轻到重、由浅及深,算是对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本来来的路上已经没力气哭的柱子,被大夫这一检查泪珠儿又爆了个满眼,别说裴勇和裴华心疼,就是张正生也看着心里十分不忍。
“孩子,莫怕,马上就好。”那大夫先是安慰了下柱子,接着又安慰裴勇他们,“幸好没有骨碎,无大碍。”
本来担心地心都撮到一起的裴勇,听到大夫如此说,才放松了一点。
柱子听见说马上就好,明显攥着裴华胸口袄子的手也松缓了些,那大夫朝着三个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心领神会,手底下都使了劲,将柱子紧紧固定住,接着大夫下手稳准狠,拔伸牵引、提按端挤,用力均匀,动作连贯,一气呵成。正骨复位最忌多次反复,一旦多次正复,往往骨折点周边的肌肉也会受损,肿胀加剧,后续的复位更加棘手。
不过几个起落,柱子的骨折正骨已经完成,这是伴随着这几个起落的,还有柱子快要刺破耳膜的尖叫。
裴勇听见儿子的惨叫,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掌心里全是汗,心里十分感激裴华将裴大娘和李菊花推下驴车的决定,否则这俩看到这情形,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已经接好了,孩子,接下来,真的不疼了,再不骗你!”
那大夫行医多年,这场面不知经历了几多,早见惯了,还同柱子开起了玩笑。
可柱子学乖了,不相信面前这看起来和蔼可亲、下手却又快又狠的大夫爷爷,睁大了眼睛,一丝不错地盯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其实这大夫还真没骗他,下面也就是上夹板、抹草药。
杏林史上一直流传有医圣的一则传言,说是那时候有个人锯木头时被木头砸在小腿上,当场昏厥在地,血流如注。那小腿下面有一纵形约一扎长的伤口,骨头外露,且有个寸把长的骨片从伤口掉出,接着医圣先用甘草与银花煎汁冲洗,接着取新鲜桃木一块,按照那掉落出来的骨片形状削就,外包以佛金(佛像外面那层黄金薄片),纳入缺损处,外敷生肌药膏,半月之后,肿消痛减、伤口愈合;三月之后能扶拐行走;一年之后完好如初。
所以后来,凡是遇到骨折病患,大夫都用桃木做成夹板用以固定。
最后上药时,裴勇没忘了裴大娘和李菊花的嘱咐,特意央求大夫:“烦请您一定要用最好的膏药!不用给我们省银子。”
倒惹得大夫笑了起来:“老朽行医数十载,不敢说药到病除,起码尽心尽责。你尽管放心,不信,你可以问问你兄弟,他受伤可都在我这里治的,我可曾给他治坏过?”
什么?华子还受过伤?听这大夫的意思还不止一次?
裴勇和张正生都很惊讶,从来都没听裴华提过。
“哥,你放心,井大夫医术极好,他说没事,那柱子肯定没事。”裴华只管去瞧大夫给柱子上药。
“华子,你还受过伤?怎么没听你提过?”裴勇追着问。
“都是些小伤,没什么好说的。”裴华淡淡地一句带过。
井大夫也抬头瞧了瞧裴华,这小伙子还挺能抗事儿,虽然的确没什么重伤,但也有几次见血的,也算不得他口中宣称的不值一提的小伤了。
连上正骨和夹板、草药这些个加在一起,井大夫收了六百文,其中当然也有看在裴华面子上的缘故,还额外开了二百文的草药,有内服的也有外敷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两三个月里,好生养着,别让他乱走乱跑。吃上面,无非就是吃些有营养的,不用我多说了。还有,你们回去,这些草药用完,孩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去采些八棱麻,剁成泥再敷一敷就行了。”
这个八棱麻,就是种野草,乡下地方多的是,茎有约八条棱角,因此而得名。
大人小孩儿、赤脚医生都知道两句俗语:“打得地上爬,只怕八棱麻”、“两脚不能拿(抬),专吃八棱麻”,由此可见它对骨折这种病痛的神奇效力,所以也被称为“接骨草”,这和杜芊芊从溪边采的节骨草,可完完全全两种不同的东西,这个接骨草,药用根茎,捣碎敷之,能活血散瘀,村里人小打小闹的跌打损伤,都不去找大夫,用它就能治。
第207章 姨妈,你要给我做主
刚正完骨,当然得让柱子歇一歇,可是医馆里还有其他病人,井大夫就去忙其他人了。
“正生哥,柱子这样儿,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再颠簸,不若你先去忙吧,耽误你送果子了。我们在城里叫车也方便得紧。”裴华就让张正生先回去运果子。
谁料张正生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去同杂货铺的活计打声招呼,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下午送来也是一样,你们现叫的驴车哪里有我的方便?就是这乌拉草也断没有我堆的多。”
说完也不容裴华再多谦让,起身去那杂货铺子里打招呼去了。
久病成良医,裴华打小跟着他爹打猎,后来做衙役,致命伤没受过,可磕破皮、流血甚或跌打之类的伤倒是时有发生,因此草药也认得些。
那外敷的草药里头,裴华认出了好几种,其中川乌尖还有草乌头都是止痛用的,所以柱子没一会儿就不挣扎着嚷疼、闭了眼睛睡着了。这一上午也的确够柱子受的了,又是疼又是吓,再皮实的孩子也撑不住啊。
张正生没过一会儿就打完招呼回来了,陪着一起等柱子略缓一缓再回村。
再说李曼那边,栾夫人看到李曼一家三口都来了,有些惊讶,昨儿个李曼母女俩不是刚来过吗?且气色都难看得很,看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怎么了?”栾夫人亲自迎上去,小宝也挣脱来丫鬟的手,小跑跟在栾夫人身后,丫鬟半步不敢离,紧随其后,手里给他拿着个铜錾花瓜棱的手炉。
李曼一眼瞧见栾夫人,心中的委屈喷涌而出,眼圈儿一红,落下泪来,拖着哭腔叫了一声:“姨妈!”
旁边伺候的丫鬟都极有眼色,除了贴身服侍的,其余都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有什么事坐下说。”栾夫人处事镇定,回头嘱咐贴身丫鬟,“去泡了窨制的玫瑰花茶来,取那罐子九曲红梅的。”
都说贫穷和咳嗽是无法人前隐藏的,生活见识和品味也同样如此。
玫,石之美者;瑰,珠圆好者,又云“浓艳尽怜胜彩绘,嘉名谁赠作玫瑰”,作为花茶爱好者的栾夫人,自然懂得玫瑰入茶的道理。
九曲玫瑰是以高山野生鸠坑种的九曲红梅种为茶基,用鲜玫瑰花瓣和刚冒尖儿的嫩芽尖按比例混合,冲泡而成的香气具浓、轻之别,和而不猛,茶汤微黄、清甜。
栾夫人让丫鬟给李曼他们三个人倒玫瑰花茶,并不仅仅因为其香气怡人口感极佳,更因为玫瑰花性温,最明显的功效就是温养心肝血脉,舒发体内郁气,能够起到镇静和安抚之效,用来招待这三个明显心情的人,自然最合适不过。
可是李曼并不能体察她姨妈的用心,丫鬟倒来的玫瑰花茶,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茶盏放在手旁,任凭袅袅茶雾卷了玫瑰清香散于空气之中。
“小曼,你先喝口茶,急事要缓办,你慢慢儿说。”栾夫人自己先呷了一口,劝道。
“姨妈!现在可不是喝茶的时候!”李曼扭着身子半撒娇半不耐地跺了下脚。
村长呵斥了闺女一句:“小曼,怎么和你姨妈说话呢?”
“不妨,都是自己家人,你让她说。”栾夫人用茶盏盖拂了拂茶盅中在滚水中上下沉浮的玫瑰花瓣,艳丽而夺目,香气愈高。
李曼可算是找到靠山了,“姨妈,裴华哥昨儿个当着我的面要退亲。”
饶是沉稳如栾夫人,也顿了顿正在拂茶的手,“什么?这小子疯魔了不成?”
“昨儿个我回去,就听隔壁王奶奶说他下午来家里找我,那会子我正在姨妈这里,我一听说就赶了去,谁知他却说他想要退亲!”
昨天的种种走马灯似的又在李曼眼前闪过,刺地她眼睛发酸发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小宝看到自己这个表姐哭了,立马跑到她跟前,双手撑在李曼的膝盖上,踮着脚尖、歪着头去瞧李曼的脸。
“昨儿个不是还说就等着下帖子了?怎么又闹这么一出?”栾夫人先分析其原因,“是不是你又使小性儿掐尖或者同他吵架了?”
这是栾夫人能想出来的最合理解释,不然虽然李曼昨儿个说裴华有些不愿意,可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了?两家大人都碰了面的事儿,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裴华突然破釜沉舟来退亲。
不愧是县丞夫人,看事情一下子就看到点儿上了。
可不是么?裴华这的确不是突然爆发,上次在旱莲池边就说了,可是这件事李曼自然不会如实告诉姨妈的,这个哑巴亏裴华可算是吃定了。
“没有,姨妈!”李曼掏出帕子拭泪,“他那个脾气,姨夫最清楚不过了,犟起来谁拗得过他?”
既然李曼不愿意说,栾夫人倒也不在这上面纠缠,由着李曼抹眼擦泪,立即扭头问李曼的爹:“那你预备着怎么办?”
“按着我的意思,都闹到这个份儿上,就是那小子回转心意,这门亲事我也不同意。让裴华上下几口人,全体上我家给陪个不是,让裴华那小子结结实实给我磕几个响头,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栾夫人听了,皱了皱眉,也凝神思索着,此话在理,只是也太便宜那小子了。
李曼立刻不让了:“姨妈,这话我在裴家说过,在家里也说过,今儿个也同姨妈你再说一遍,这辈子除了裴华哥,我谁也不嫁,如若不然,我就剪了头做姑子去,一了百了。”
“开口、闭口做姑子去!你打量着拿这件事吓唬谁?也就是咱们人着急,别人的日子还不是照常过?这些年倒惯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性子来!”村长恨铁不成钢地捶胸顿足。
这就是李曼和杜芊芊最大的不同了,听闻裴华快要定亲,杜芊芊连洗手的水都没忘记换成温的,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谁做谁傻。
李曼使力将眼泪收住,拿帕子将泪痕拭净,“我不管,我说得倒做得出,爹,您若是不信,以为我是在唬人,您老就看我做不做得出。”
几句话将自己的爹气得胸口绞痛,下狠劲拍了拍搭在膝盖上的手:“孽障!你娘二十多上才得了你,谁成想竟是个讨债鬼!”
第208章 最后一试
眼看着这父女二人又要争执起来,幸好刚刚丫鬟们调理地好,除了贴身丫鬟都出去了,否则不是在下人面前惹人笑么?
栾夫人使了个眼色,让丫鬟抱着小宝也出去。
小孩儿都爱瞧热闹,他刚刚一会儿趴在李曼的膝盖上瞧她擦眼泪,一会儿看他姨夫叹气拍腿,他也在一旁学着,这也就是小宝了,换做村里小孩儿瞧父女俩的热闹试试看,早被叉出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