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有了井大夫的嘱咐,全家人都在密切注意柱子的情况,汤婆子一天要给他灌上好几次,略微摸着凉手了就给他换热水,就差给大房屋里也砌个去湿炉子了,谁成想,千防万防,热度还是起来了。
“怎么搞的?我和娘才离了这么一小会儿,柱子就烧起来了?你还能办什么事儿啊你?”李菊花见柱子两颊有两坨不正常的潮红,一看就是发热的症状,手往柱子脑袋上一搁,可不是热起来了?急得直埋怨裴勇。
裴勇也着急得直搓手,他也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裴大娘和李菊花出去这段时间,柱子别说掀起被子小街了,就连被子角都没翻动过,说着话呢,咳嗽都没咳嗽一声,眼瞅着那小脸蛋就红了起来。
“别忙着抱怨了,给我瞧瞧!”李菊花和裴勇挡在柱子床边儿上,裴大娘也看不清柱子的情况,说着就要拨开二人近前去看。
李菊花咳声叹气:“您老瞧了又有什么用?又不是大夫!”
“你这话怎么说的?我看看孙子都不行了?刚刚还不是你的主意,非要去探听什么消息!不走这一遭儿,也没这么多事!”
“倒抱怨起我来了?不是您老整日叨叨着放不下心、睡不着觉,我才说要去瞧瞧?这会子出事了只知道怪到我头上了?”
平日里总是抱团对付别人的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刚刚在村长家受的那份窝囊气正没处发,借着这个由头吵了起来。
身上有热度,人就会很不舒服,更何况柱子还折着一条腿,耳边奶奶和娘的拌嘴声又急又密,谁也不让着睡,柱子只觉头都有些晕乎地疼了起来,可是人小、又没怎么这么病恹恹过,不太会形容这种心烦神疲的感受,直接将被沿拉了盖在头上。
“你们别吵了!眼下得赶紧去张二娘家找正生兄弟借车去,你们在家里给柱子穿好衣服,等我和正生到了,即可上车赶路。”
一句话成功地将婆媳俩的注意力转移到正事儿上。
“对!对!对!你快去吧。”说着,婆媳俩七手八脚地给柱子拿衣服、拿虎头帽,还有上次盖着去城里的小褥子。
对于柱子,婆媳俩没说的,若换了是自己发热,去医馆?不存在的。山里、地头里多的是金银花、连翘和荆芥,纱布裹了捣碎了,浓浓地熬上一大碗,喝了发发汗就是了,若是热度仍然不褪,下点狠药,大黄和秋冬季的芒硝晒成的“皮硝”,药力贼猛,一碗下去泻下热结,热度基本也就消了,只是人也会被折腾地两眼发黑、四肢乏力。
虽然这些个土法子有风险,剂量全凭自己控制,但省银子啊不是?但是,柱子是心头肉,宝贝疙瘩,那是万不能用这些法子的。
婆媳俩手忙脚乱地给柱子穿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柱子本来就发热,闷得他喘不过来气:“奶奶,我都没法子喘气了,憋死我了!”
“小祖宗,听话,保暖些没坏处,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等回来肯定擦黑了,再吹冻着了可怎么好!”
哄着柱子,给他套了夹袄,外头硬是又裹了件棉袄,直将柱子裹成了个粽子,手脚都被拘得动弹不得。
第224章 盘问银子的下落
“奶奶,我难受!”这束手束脚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柱子挣扎着手脚,想要挣脱出来。
“别动,那左腿再动折了,还得再多遭一番罪!那大夫怎么给你正的骨头你又忘了?”裴大娘吓唬柱子,不让他乱动。
果然,柱子被吓得手脚都不敢动了,直挺挺躺着,任由奶奶和娘给他套上棉裤、围上围巾、戴上虎头帽,李菊花左胳膊底下还夹着个小褥子,等上了车盖在柱子身上。
不多一会儿,张正生驾着驴车带着裴勇到了院门口了,裴勇原本想着就在门口叫一声让婆媳俩将柱子抱出来就行了,可突然想到了件事儿,脸色一变,赶紧同张正生打了招呼:“正生兄弟,还有件事儿我要进去嘱咐一声,烦你略等一下。”
张二娘一家人本来在果园子里忙着培土包扎,除了怀着孕的正诚媳妇儿,其他人,包括樱子、顺子还有虎子,还有来买果子的杜芊芊,都齐心一起上。
培土包扎就是一种给果树防寒防冻的老法子。在树根四周培上四公分左右高的土,培好后就像一个个大馒头。张正诚还特意从旱莲池里挖了些塘泥和潮泥,这些土培上后要到来年的惊蛰时分才能扒开,杜芊芊没干过这个,虽然有点脏有点累,但大家伙儿那么多人,说说笑笑倒也有趣,顺子紧跟着樱子,虎子盯着杜芊芊,像是两个小尾巴似的,杜芊芊培好的土堆总是不规整,不是歪了就是斜了,不然就是在树盘内取了土,惹得樱子哈哈大笑,“芊芊,你做饭厉害,可培土可比不过我了吧?”
正说笑着,裴勇大口喘着气到了。
一看到裴勇,几个人心里都是一紧,必定是柱子又有什么不舒服的了。
果然,“正生兄弟,又来麻烦你,柱子发烧了!”
张正生立马丢了手里的活,就着旁边的冷水去洗了手,“这几日不都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发起烧来?别急,咱们现在就走。”
“太麻烦你了,你看……”裴勇不好意思道。
“你来的对,若是现在不去,夜里热度再升上去,可怎生是好?井大夫不是说了,有热度就得加小心。”
张二娘他们也在一旁让裴勇别客气,催促着张正生快些去。
顺子和虎子也停了玩闹,仰头听大人的谈话。
“顺子和虎子下午怎么没去学堂?”裴勇一眼瞧见这两个小不点,诧异问道。
樱子抢着答:“今儿逢二十五,是休沐日呀,勇子哥。”
“哦,你看,柱子在家里躺着,休沐日我也不记得了。”裴勇这话说者无意,可听在在场其他人耳朵里,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几岁大的孩子就这么成天躺床上拘着,学也上不了,也够可怜的。
那么着急地来找自己,怎么这会子都到自家院门口了却又进去墨迹起来?张正生有些不解,可也不好进去瞧,只能在门口等着。
屋子里头裴大娘他们也听到了驴子在土径上一连串“哒哒哒”的声响,不用裴勇叫,已经抱了柱子出了屋门,在院子中间与匆忙进来的裴勇碰上了。
“你进来做什么?快,柱子已经抱出来了,紧着些上车吧。”李菊花抱着柱子继续往院门口走。
“等一下。”裴勇为难地搓了搓手,往外头的张正生瞧瞧打量了一下,拉了裴大娘想将她往旁边拉着走两步。
“你只管扯我做什么?”裴大娘心里着急柱子,恨不得能立刻到了医馆才好,不耐烦地挣脱裴勇拽着的袖子口。
李菊花也埋怨:“你这个人,轻重缓急都不分?墨迹什么呢?还不快走?”
没法儿,裴勇只好有些吞吐地小声说:“娘,你快去取些银子来,去医馆没银子怎么成?”
裴大娘和李菊花狐疑道:“什么银子?上次不剩下好些吗?”
她俩都以为上次那三两银子只花了不到一两,下剩的都在裴勇那边,而这两次换药裴勇的确也没朝家里要银子,她们哪里知道上次剩下的二两多银子都在裴华那里呢,回来后说是县丞来找,那么多糟心的事儿,裴华忙乱之中压根没想起这茬来,何况家里又不是没银子了,下次回去再给娘也是一样,而裴勇这里他也不敢说出实情,知道这婆媳俩知道后又得闹上一番,而两次换药人家井大夫因为同裴华相熟的缘故,换药压根也没要银子。
可这次发热肯定得付银子的,可瞒不住了。
只好硬着头皮编:“上次井大夫就说了发热这事儿最是麻烦,万一不够……”
李菊花和裴勇都一起生活了多久了?再加上自己的男人,老实巴交,结结巴巴、鬼鬼祟祟,她能不看不出来他在心虚?
“放你……”李菊花本来想骂“放你娘的屁”,裴大娘就在眼面前站着呢,忙咽了下去。裴大娘白了李菊花一眼,还算你有眼力劲儿。
“放屁!你别咒柱子了!发什么热得花上二两多的银子,你当我好糊弄?快说,怎么回事儿?”柱子本来就结实,又左三层右三层穿了那么多冬衣,李菊花有点抱不住了,边责问着裴勇,边将柱子往裴勇怀里塞。
裴勇小心地接过柱子,尽量避免碰着他那条受伤的腿,“你快些去拿就是了!别耽误工夫了。”
张正生就在门口那,院门又没关,院子里的动静当然能听得清清楚楚,自己这妻管严形象当然不想让同村的兄弟看了去,再加上里头还牵扯着婆媳二人对裴华的态度,裴勇就只想快些让裴大娘她们拿了钱快走。
但若能如此轻松就让裴勇过关,那就不是“骁勇之名在外”的裴家婆媳了。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你银子呢?拿出来我瞧瞧!”李菊花不依不饶,仗着裴勇抱着柱子没法子挡,伸手就去搜他的口袋。
“银子呢?”李菊花搜了个空,裴勇两个口袋比他脸还干净了,别说银子了,一个铜板全无,提高了嗓门,“我问你银子呢?”
第225章 保管牛黄狗宝给你打出来
裴勇被李菊花弄得下不来台,局促地瞟了一眼门外的张正生,“你那么多话做什么,快点拿了银子给我好带着柱子去医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银子呢?!”李菊花哪里能饶过他?二两多的银子呢,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家里拢共就十几两的存银,一下子没了二两多岂不肉疼?
裴大娘也急得拍了下裴勇的后颈,原本预备着使劲儿拍,可看柱子还在裴勇的怀里,到底下手的时候收了点劲儿:“你是想急死我?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本来就一肚子窝囊气了,你还来添堵。”
实在没法儿了,裴勇被前后夹攻,只得小声解释道:“那银子在华子身上,上次走得急,他忘了留下来了。”
“啥?他给拿走了?!”裴大娘和李菊花异口同声,仿佛裴华干了件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
刚才在村长家被好一顿羞辱,如今可算得是新仇加旧恨,恨不得裴华此刻就在这眼跟前,让她俩好好儿锤一顿才解气,裴勇看着娘和媳妇儿咬牙切齿的劲儿,就知道接下来她俩肯定没好话了。
“柱子热度可起来了,隔着这许多衣服我都觉着了,快点吧,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
一直在院门外车辕上正襟危坐的张正生此时也来帮裴勇解围,当然了,其中也带着为裴华面子的意味。
物不平则鸣,这银子说句不好听的,都是裴华赚回来的,别说二两了,就是裴华都要了也是该当的,这婆媳俩说得就像裴华偷了她们的似的。
“大娘,柱子娘,可别再耽搁了,你们看看这日头,再磨蹭下去多早晚才能到?”
这些日子没少麻烦张正生,加上换药的两次,来来回回坐了人家好几趟车了,啥表示也没有,柱子还得换好几次药呢,求人的日子还在后头,如何能再让他大冷天在门口干等?
李菊花只得赶紧回屋取银子,转身之前实在气不过,掐了裴勇胳膊一下,正如她教柱子的那样,指甲盖儿尖起来转着圈儿拧,那酸爽,裴勇没忍住“哎呦”叫唤了一声,怀里的柱子被他爹滑稽的面部表情给逗地“咯咯咯”笑,就连门外的张正生见了都有些发笑,好歹忍住了。
“你个臭小子,爹这不都是为了你,你还笑!”裴勇低头对着咧嘴笑的柱子,话里是责备,可话外都是宠爱,还有力气笑,说明还不是很不舒服很严重,因此就算被儿子看了笑话,裴勇也高兴。
裴大娘可笑不出来:“你可得了吧,就是孩子也比你懂事儿,家里正好用钱的辰光,你把银子放他那儿做什么?那天临去前对你都白叮嘱了。”
此时李菊花已经将半吊子钱拿了出来,塞进裴勇的兜儿里,看到裴勇对着柱子微微笑着:“笑!笑!笑!就知道笑,银子都看不住,这次可揣好了。”
低头看了看柱子,“让井大夫好生瞧瞧,抓药的银钱可别省!”
“我省的,那我走了。”
裴勇抱着柱子上了车,婆媳俩跟上前用小褥子给柱子掖了个密不透风,又殷殷切切叮嘱了几句才离了车边,目送驴车离开。
其实骨折后发热还是挺常见,井大夫自己也说了,只是稍微有些热度不必惊慌,多喝点白开水,不用好酒,就是杂酿的烧刀子蘸了擦一擦身子,也就是如今所谓的物理降温,只有伤口感染了发的高烧,才有必要特地走一遭医馆。
但是柱子在裴家那是天字第一号的要紧,在家里用土法子怎么行?
到了之后井大夫先是看了看柱子的伤处,并没有明显的红肿,心就放下了一大半,最怕的就是伤口愈合得不好,有脓液感染,最为棘手,所幸柱子并没有这情况,看来家里人照顾地的确很精心。
开了个犀角地黄汤的方儿,犀角、丹皮、生地和赤芍之类清热凉血的药材,也不贵,五副药才二十个铜板。
可这些在家里等着的裴大娘和李菊花并不知道,裴勇他们一走,婆媳俩就叨叨开了,无非是小心眼儿地害怕裴华不还钱,毕竟这段日子她们对裴华都没给过什么好脸,饭都不让他吃了,又担心柱子这次发热到底有无大碍,得花多少银子?
算上今儿又拿出去的半吊,家里可只剩下不到十二两了,裴华和李曼的亲事挨了一顿骂也没探听出到底最后县丞那里是怎么说的,可看那样儿也不像能有啥好消息,以后没了这大靠山,家里这境遇可就大不如前了,坐吃山空那是花一个子儿就少一个子儿。
无事就生非,婆媳俩坐在家里左右一合计,倒忘了一桩事。
那日苏先生不是还自己送来一两银子吗?那凭啥那些推了柱子的小兔崽子们啥事儿没有?家里那些大人也缩了乌龟脖子装没事人一样?天底下哪里有这等便宜事?
不成!从来也没吃过这种哑巴亏,婆媳俩当下就坐不住了,关了院门就直奔学堂去了。
抱着豁出去找人算账的气势,同刚才去村长家的路上可大不一样了。
刚才村长家好一阵子的闹腾,这婆媳俩吃了大亏早就有人传开了,一路上当然有人打量,自然里头就有孩子同在学堂念书的。
“瞅啥瞅?没见过?你们这些专管六国贩骆驼,先将自己家里的事儿整明白吧。”
后头那句李菊花没说,要是让我问出来是你家孩子推了我家柱子,害得我儿子吃了那么大苦头,教你家赔银子不说,保管给你家小子牛黄狗宝打出来!
一路雄赳赳气昂昂、撸了袖子到了学堂,整个学堂里却悄没声儿的静得很,柱子在家这些天,家里也没其他孩子上学了,自然今儿休沐日的事儿也不记得了。
这时候又没有什么公历纪年法,自然就更谈不上什么周六周日了。学堂的休沐日基本都是每月的初五、十五和二十五这三天,选“五”主要是这一天市集开得多,很多人家也会选择逢五的日子去庙里上香。
第226章 没人推,就是他自己往下跳的
别说找罪魁祸首了,学堂里一个人影都没见,婆媳俩蝎蝎螫螫摸到了苏先生住的地方。
苏岳正在堂屋里临摹裴休的碑帖,裴休的字悠远而平和,与颜体、柳体那样筋骨怒张风格截然不同,倒也符合苏岳本人此时的心境。
以前更多临的是《多宝塔》,是颜字里他比较欣赏的,虽然化瘦硬为丰腴雄浑,却也不失清秀,等后来家里除了那等大变故,就渐渐更偏向裴休那种更为安静的笔锋。
书案上堆了很多碑帖,柳公权的《圭峰碑》、颜鲁公的《多宝塔》,并《张猛龙》、《黄庭》、《乐毅》,《快雪时晴帖》等等,也有晋人小楷字帖,总之,林林总总堆了半个桌子。